崇昭皇帝没有先过问这女子,而是望着前方的卫风临和那些黑衣人。
赵昀方才见到那些人出刀,就对战局的胜负有了判断,他道:“皇上莫忧,对付这些个人,卫风临一人足矣。”
卫风临先擒一名黑衣人,自他手中夺来弯刀,反手往他颈间一划!招式利落干脆,鲜血自刀刃下猛地喷出,顿时溅了卫风临半身!
他使刀远比使剑要威猛,转眼间就砍杀数人。
这些黑衣人见卫风临竟如此凶悍,心生惧意,余下两人果断扯转马缰,往后方逃窜,卫风临飞身上去抓住缰绳,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扯将下来。
战局落定,武陵军的士兵追上前,将那两个黑衣人生擒,押到御前来。
士兵分别扯掉他们蒙面的黑纱。
裴长淮一眼就看见这两人左颈处纹着的赤鹰刺青,一下握紧了手中剑柄。
他眼睛发红,如见仇敌:“你们是北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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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云飞扬(二)
那穿破烂斗篷的女子终于喘过气来,将头上的风帽一摘,虽说她脏兮兮的,却也能瞧出姣好的面容。
她行礼道:“梁国皇帝在上,北羌使臣查兰朵觐见。”
查兰朵说汉话流畅清晰,若非她言明身份,谁也不会想到她竟是北羌人。
“查兰朵?”崇昭皇帝对这个名字倒有几分印象,“北羌的三公主?”
查兰朵点头道:“回禀陛下,我父亲正是北羌大君宝颜图海。”
崇昭皇帝知道查兰朵的名字,还是因为多年前与北羌的议亲——大君宝颜图海要将他的女儿嫁到大梁,好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宝颜图海只有查兰朵一个女儿,据说查兰朵出生那日,天空云彩当中隐隐有凤凰翔飞,此乃祥瑞显世,因此查兰朵被北羌的君臣子民视为明珠。
崇昭皇帝膝下适龄的皇子不多,他想将查兰朵许配给谢从隽,然而谢从隽不愿娶亲,再三请求崇昭皇帝收回成命;宝颜图海也更想将女儿嫁给大梁太子,而非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郡王,所以这桩亲事终归不了了之,未能议成。
崇昭皇帝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追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查兰朵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呈到崇昭皇帝面前,说:“鹰潭部起兵谋反,宝颜屠苏勒和他的儿子萨烈软禁了我父君和母后,查兰朵受父君之命,前来请大梁出兵驰援,请殿下助我救出父君,擒拿反贼宝颜屠苏勒和萨烈。”
郑观将羊皮纸取来,打开后呈给崇昭皇帝,崇昭帝见羊皮纸上以血写下求援书,与查兰朵所言一致。
查兰朵继续说道:“至于这些人……”
她恶狠狠地瞪向那些刺客,他们在裴长淮的剑下一动也不敢动。
查兰朵从北羌逃到大梁京都,一路上东躲西藏,途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恐惧和艰苦落定,查兰朵鼻尖一酸,第一次有想流泪的冲动。
她抹了一把眼泪,目光逐渐变得坚韧,对崇昭皇帝说道:“这些人就是宝颜屠苏勒的手下!屠苏勒怕梁国插手,不想让梁国知道他在北羌发动政变的事,我来梁国送信,他就派人来追杀我……为了一统四部,他、他连亲人都要杀!”
北羌分为鹰潭、雪鹿、苍狼、柔兔四部,其中以雪鹿部为首,由北羌大君统治,其余三部的部主也由大君任命。
此次叛乱的正是“苍狼主”宝颜屠苏勒,与大君宝颜图海本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
如今屠苏勒却将大君软禁了起来,逼他交出君王的宝印,昭告天下,将王位让出来。大君誓死不从,又趁屠苏勒不防备,派女儿查兰朵到梁国送信。
查兰朵伏地说道:“我到京都,进不了宫,听说陛下来这里狩猎,才闯进来,请陛下不要怪罪我,帮我、帮我救救父君!”
崇昭皇帝捻着手中的羊皮纸,一时无话。
裴长淮用剑指着那黑衣刺客的颈间,冷声问道:“脖子上的文青是赤鹰,你们应该是鹰潭部的人,为什么肯受屠苏勒的差遣?”
那黑衣刺客哼了一声,脸上出现近乎释然的笑容:“鹰潭部已经归顺屠苏勒,我们选择了一位明主。梁国皇帝,你且看好了,宝颜屠苏勒是真正的英雄,总有一天,连你也要惧怕他,一听到屠苏勒的名字就会寝食难安!”
他红起眼睛,仰天长啸道:“天佑北羌!吾主万岁!”
说罢,他就去撕咬缝在领口的毒药,赵昀早有察觉,抢先一步,抬手卸了他的下巴,未让他如愿自尽。
士兵也紧忙将这名黑衣刺客按在地上,制得他难以动弹。
这黑衣刺客眼见求死不得,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挣扎着大吼大叫起来,嘴里不断用北羌话辱骂着崇昭皇帝。
只是他下巴用不上力,呜呜啊啊地听着更像胡言乱语,嘴角不断流出口水。
赵昀挥手令道:“押下去。”
崇昭皇帝倒也不会因为几声辱骂就恼怒,他面沉如水,手指轻敲着,沉思片刻,复对查兰朵微微一笑:“查兰朵,你先在京都住下……”
查兰朵眼见崇昭皇帝要置后再议,届时又不知会商量出个什么结果出来,一时情急地打断他,“请陛下再容查兰朵献上一样东西!”
她从怀里翻找片刻,随即抽出一个银灰色的荷包,捧在手中捏了又捏,方才抬头问道:“这样东西,请陛下帮我转交给一个人。”
“谁?”
“正则侯府的三公子,裴昱。”她说名号时咬字还有些吃力。
自从裴长淮承袭爵位以后,人人都称他是正则侯,也不知查兰朵从谁口中听说的,还以为他是三公子。
裴长淮听后,即刻应声道:“我就是裴昱。”
查兰朵目光挪到裴长淮俊雅的面容上,先是呆了一呆,双手将荷包捏得死死的,半晌,才将这物交给他:“有人曾经告诉我,这东西交给你,你就会知道他是谁。”
裴长淮一时疑惑,收了剑,将荷包接过来,从中拿出一枚小小的护身符。
别人还未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裴长淮脸色骤变,手中长剑当啷一下掉落在地。
如此失态,众人皆惊。
赵昀皱了皱眉,走到裴长淮身边,正要问他怎么了,裴长淮却猛地将护身符握在掌心当中,他跪下去,双手握住查兰朵的肩膀,怒声质问她:“谁给你的?!这是谁给你的!”
他眼眶通红,似有泪水轻泛。
查兰朵仿佛胜券在握地笑了一笑,并不回答,而是看向崇昭皇帝,继续道:“查兰朵请求梁国出兵,救我父君与母后。”
裴长淮扳正她的肩膀,强迫查兰朵正视自己,咬牙道:“查兰朵!回答我!”
查兰朵直呼:“疼疼疼、疼啊……你这人,快放开我!”
崇昭皇帝少见裴长淮在人前失态至此,龙颜不悦,低喝道:“裴昱,还不放手?”
赵昀一手将裴长淮拉回来,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又低又冷,“正则侯,别忘记你的身份。”
裴长淮根本听不进赵昀的话,脸上恍然,失神地盯着查兰朵。
查兰朵揉着发疼的肩膀站起身,哀怨地看了裴长淮一眼,不再说话。
眼下有关北羌内乱一事成了最要紧的事,崇昭皇帝下令回宝鹿苑,随后宣召五六位军机重臣来宝鹿苑见驾,其中自然包括太师徐守拙。
众人动身返回时,查兰朵走到裴长淮身边,低声说道:“三公子,等救出我父君以后,我可以将这东西的来历告诉你。”
“你……”裴长淮还要追问,手腕却被身边的赵昀擒住,一时动弹不得。
查兰朵冲他一笑,随即溜走。
四下无人时,赵昀低声询问裴长淮:“怎么脸色这么差?查兰朵给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说话时,却是难得温柔了一些。
裴长淮沉默着,目光在赵昀肩膀伤处停留了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不关你的事。”
赵昀见他忽然间对自己毫无由来地冷漠起来,脸色也冷了冷,“裴长淮,你什么意思?”
裴长淮挣着手,再道:“本侯说了,跟你无关,放手!”
赵昀不肯放开他,两人争执起来,赵昀恼怒得厉害,他越恼,声音就越冷,“裴昱,你别不识好歹。”
赵昀当机立断,去夺他手中的荷包,裴长淮反应敏锐,截断赵昀的手,顺势往他肩上一推,正击中赵昀的伤处。
赵昀一皱眉,退后数步,抬手抚住肩膀。赵昀不曾怕过疼,或许是他捱过太多刀剑,习惯了如此,然则此刻这伤口如似燎烧起来,竟教他疼得有些不清醒。
卫风临见状,即刻跑到赵昀身边,想要扶他,却被赵昀一把推开,“我没事。”
赵昀抬眉,望向裴长淮的眼睛一时森寒如冰。
裴长淮打出去的手还悬停在半空,他拢了拢手指,迫使自己冷静片刻,想要跟赵昀道歉,抿了抿唇,始终没说出口。
那厢郑观折返回来,下马走到裴长淮面前不远处,躬身敬道:“正则侯,皇上宣召。”
裴长淮应下,随即翻身上马,跟着郑观一同前去,未再看赵昀一眼。
宝鹿苑,望天阁。
十多位大臣在望天阁外侯着,他们彼此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谈北羌,在谈战与不战。
他们也在等宫人将太师徐守拙接到宝鹿苑来,与太师碰过面,再一同进去面见圣驾,商议出兵北羌一事。
望天阁中,崇昭帝在屏风内,正由宫人服侍着更衣,而裴长淮则孤身站在屏风外听旨。
不一会儿,崇昭帝走出来,已换了一身通袖常服,他挥手遣人下去,只留郑观在身旁服侍。
崇昭帝问道:“现在可以说说了,查兰朵交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将你吓成那样,丢不丢脸啊?”
他言辞是在斥责,语气却还带着长辈对晚辈那般的宠纵,仿佛裴长淮丢脸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长淮将那枚护身符自怀中取出,交给崇昭帝。
这枚护身符普普通通,当是从道观当中求来的,不过护身符上系着碧色的绂绶,绂绶的尾端收束着一根金彩羽毛,很是别致。
护身符边缘有些破损,应该是许多年前的旧物了。
“这是当年从隽出征时,臣送给他的护身符。”裴长淮手指逐渐收紧,声音有些发颤,“这是……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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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估我自己了,没写完。明天争取写长一点!
(理不直气也壮。
第80章 云飞扬(三)
崇昭帝将那护身符看了又看,沉默良久,方才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裴长淮没有起身,“皇上会对北羌出兵吗?”
崇昭皇帝说:“朕会慎重考虑。”
“考虑?”裴长淮声音淡淡的,“皇上,有时候臣真的分不清您到底是冷静,还是冷血……”
这话是大不敬,郑观听了心中一惊,忙替他回护:“小侯爷失言了,您是不是还没醒过酒来?还不快向圣上谢罪……”
裴长淮看向崇昭皇帝,“皇上,臣很清醒。”
郑观看他还敢得寸进尺,正要再劝,崇昭皇帝忽地怒喝一声:“你让他说!”
郑观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动。
“裴长淮,裴昱!”崇昭皇帝冷笑一声,“朕知道,这些年你对朕一直心怀怨恨,不,你对谁都有不满,都有不平!朕让你说,有什么想说给朕听的,一股脑儿地都说出来!”
裴长淮目光恍惚,似在看向遥远的地方,这些往事被尘封在岁月之中,尘封在歌舞升平之下,一旦被启出来,每一个回忆都是血淋淋的。
然而裴长淮面容却很平静,那些仇、那些恨,别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淡忘掉,但他不会忘,也不敢忘。
对于裴长淮来说,血淋淋的不是回忆,是每夜都会钻进他梦中折磨着他的、最真实的痛苦。
“那年宝颜屠苏勒率兵起事,以不满朝贡为由进犯我大梁边疆。我大哥裴文挂帅,二哥裴行为左先锋,将屠苏勒的大军死死压在走马川一线,足有三月之久。屠苏勒进攻不成,佯败,诱敌深入,引我二哥的先头部队入了峡谷,他提前设下埋伏,借地势万箭齐发,二哥身中数箭,当场身亡。
二哥死后,屠苏勒切下他一整条腿,送到我军阵营,我大哥见到那条腿以后,悲恸欲绝,方寸大乱,更在之后的交战中接连失利,最后在战场上被北羌人乱刀砍死……
皇上,您知道他们的尸身是什么样吗?武陵军的士兵将两副棺材送回京都侯府,几位老将军死死抱住我父亲,不忍让他去看,可我看到了……”
有时候一个人悲伤惊惧到了极点,反而会没什么反应,当时还年少的裴长淮走到棺木旁边,左手边躺着裴文,右手边躺着裴行,呆呆地看了半天,竟也没落泪。
他们穿着干干净净的寿衣,却也有遮不住的伤。
裴文脸上、颈子上刀口斑驳,皮肉向外翻着,十根手指不见了;裴行还算体面,满身的窟窿都在衣下,裴长淮不敢去看,他的右腿遗失在战场上,没找回来。
裴长淮看着,好久好久才感受到胃里一阵阵绞痛,他狠狠地按住腹下,尸体散发的恶臭熏得他几欲呕吐。
他想站也站不住了,一下跌倒在棺材旁,头磕在地上,摔得他眼前阵阵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