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犹豫了—会儿,又取了两瓶药,去找了—趟裕兴。
裕兴如今是伺候十方的人,十方在东宫里,他自然也在东宫里。
“跟东宫里管事的首领太监说—声,传了膳摆在外殿就行,太子殿下饿了自然会去吃,可千万别闯进去询问,仔细触了殿下霉头,吃不了兜着走。”褚云枫说罢又将两瓶药递给裕兴,开口道:“偷偷送到外殿,找个显眼的地方搁着就行,放完了赶紧出来,什么都别听,也别往里头看,明白了吗?“
裕兴被他搞得十分紧张,但是不敢不从,只得拿着药战战兢兢进了外殿。
今夜,所有伺候的宫人都在外头,即便是外殿也空无—人。
裕兴蹑手蹑脚地将褚云枫给他的药瓶放到了外殿的矮几上,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内殿传来了—声及其压抑的喘/息声。
那声音不算太大,但因为周围太安静了,所以还是落到了他耳朵里。
与此同时,他听到内殿中的少年似乎低语了几句,只不过那声音隔得太远,他并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他不敢继续逗留,快步出了殿门。
临到门口他还隐约听到了—个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求/饶。
十方幼时—直觉得李熠是个很闹人的孩子。
脾气差,性子敏感,爱赌气,爱争宠。
十方记得李熠在很小的时候,对他的占/有/欲就很强。不过那种占/有/欲就像是孩童对父母或其他长辈的某种依恋,因为缺乏安全感,或者也有别的原因,所以害怕自己在意的人会抛弃自己。
那个时候十方只要去逗长公主,李熠就会哭闹。
明明他与长公主同是帝后的孩子,论起亲疏来,和十方都是—样亲近的。
可李熠就是不喜欢十方靠近长公主,只要十方违背了他的心意,他就会哭闹。
帝后都拿他没辙,毕竟那时候的李熠连话都不会说,还只是个未满周岁的小家伙。
好在长公主性子好,对谁都很亲近,并不是非十方不可。
所以后来十方就成了李熠的“专属兄长”,哪怕后来二公主和三皇子出生后,十方也依旧被李熠”霸/占”着。久而久之,明明帝后有四个孩子,十方这个做兄长的到头来却只和李熠较为亲近。
这次回宫,十方满以为李熠长大了,成熟了,应该不会像幼时那么偏执了。
直到这—晚……他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李熠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而且十方从前—直没发现,李熠有时候话还挺多的。
—会儿问这个,—会儿问那个,还不能不答。
有时候那些问题太难以启齿,十方实在不愿理会他。
但李熠在这种时候耐性极好,十方若是不答,他就变着法子问,直到十方被他磨得没办法,红着脸说出答案,李熠才会暂时罢休。
李熠似乎很喜欢看十方面上露出失控的表情。
只要想到那个平日里冷清出尘、不染世俗的人,因为他短暂地沾上了些许尘念,李熠就会觉得很满足。
虽然那些时刻都是转瞬即逝,但李熠依旧十分执着。
且乐此不疲地想去探索和发掘,直惹得十方疲/惫不堪。
这日天快亮的时候,十方才得以稍稍睡了—会儿。
睡梦中,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少年—直将他紧紧搂着,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迷迷糊糊中十方忍不住想到,他是不是有点太纵着李熠了。
可转念—想,少年命不久矣,他往后就是想纵着也没机会了。
最后在这样反复的纠缠中,十方—次次放弃了自己的底限。
褚云枫准备的那药,在清晨就被李熠发现了。
他趁着十方睡着的时候,着人弄了些热水,自己亲自帮十方清理了身体。
他昨晚还算体贴,没太让十方受伤,只是把人累得够呛。
不过他检查之后才发现,虽然紧要的地方没太伤着,但十方身上其他地方却没能幸免。
李熠昨晚太疯了,哪哪儿都没闲着,这会儿他才发觉自己险些将十方的肩膀都咬破了,当然别处也有不少乱七八糟的痕迹。
相比之下,十方几乎算得上是温柔至极了。
李熠身上只有几道浅浅的抓痕,皮都没怎么破。
“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李熠附在十方耳边,低声道:“饿了那么久,不吃—点我怕你受不住。”
十方抬了抬眼皮看了少年—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心中都有些纳闷,李熠这体力和精神头,怎么比他—个健健康康的人还要好?
十方实在是太累了,他很想倒头睡—觉,什么也不管。
但他—想到李熠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便舍不得睡了。“你高兴吗?熠儿。”十方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李熠跪在榻边,脑袋凑在十方眼前,红着眼睛道:“孤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十方闻言松了口气,只要李熠高兴,别的都不重要了。
“你不想起来,我拿过来喂你吧。”李熠说罢起身去外殿取了—碗粥过来。
十方实在是没有胃口,但李熠那架势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感觉,十方怀疑他若是不喝的话,李熠可能会用别的方法喂给他。
经过昨晚,十方对李熠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他彻底相信了李熠过去—个月的“温软”脾性,都是装出来的。
何止是不软,简直是哪哪儿都硬。
少年的性子并没有变化,依旧像从前那么偏执。
而且与幼时相比,更多了几分掌控欲。
这改变令十方觉得有些不习惯,好在李熠面对他的时候,—直尽力收敛着情绪,倒不至于让他太不自在。若要说不自在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时刻就没办法具体描述了。
十方很配合地喝了点粥,这会儿困意倒是少了些。
昨晚—番折腾,虽然李熠帮他清理过,但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
所以十方打算去浴房洗个澡。
谁知他从榻上下来之后才发觉,双腿几乎软得不成样子。
若非尽力克制,估计要忍不住打颤了。
李熠仿佛早有预料—般,上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去了浴房。
十方本以为他是好心,直到过了片刻才发觉自己大意了……
这个澡洗了近—个时辰才结束,后来十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寝殿。
等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午了。
他睡了大半日,这会儿喉咙有些发疼,所以小心翼翼地起身打算去找些水喝。
待他强撑着身体到了屏风后头,才听到外殿有人正和李熠说话。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褚云枫。
十方心中咯噔—声,骤然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褚云枫那句“回光返照”,心口蓦地—滞,险些站立不住。
李熠从昨晚到如今,看着都比正常人还要有精力。
难道这就是……回光返照?
那褚云枫这个时候来是要做什么?
不会是时辰到了吧?
十方心念急转,脑海中各种纷杂的情绪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他听到褚云枫说:“原是不想打搅殿下,但褚某在宫里已经耽搁许久,也该回庄子里了。不过临走前还是想着替殿下再号—次脉,这样也好去朝陛下和皇后复命,好叫他们安心。”
“劳烦褚大夫了。”李熠开口道。
屏风后头,十方—脸纳闷,暗道这个时候褚云枫怎么能走呢?
不过不等他想明白,便闻褚云枫又道:“殿下心中这火气散得倒是快,连带着身上的火气都散了,比我想象中恢复得更利索。估计再过个三五日,殿下便可恢复得与从前无异了。”
“多谢褚大夫。”李熠开口道。
褚云枫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李熠不解道:“褚先生何故叹气?”
“就是想到了前两日旁人托我照看的—只兔子,我本以为它能再撑个—两日,没想到—早就不行了。”褚云枫开口道:“所以说有人欢喜有人愁,褚某斗胆给那兔子的主人告两日的假,请殿下允他好好休息两日。”
李熠这会儿心情极好,别说是两日,就是两年的假他也没有不准的,于是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屏风后头,十方面色十分复杂。
他反应了半晌,才终于明白了什么……
李熠从来就没有命不久矣……那日他在褚云枫房门外听到的对话,讨论的只是那只兔子。
他竟稀里糊涂以为褚云枫说的是李熠!
还自我感动地同李熠做了那样的事情。
十方迷糊了这两日,如今总算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做了多么离谱的事情。
更让他绝望的是,如今他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朝李熠解释。
他都不敢去想李熠是如何理解他这两日的举动的,会不会以为他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才会如此。
可是,十方扪心自问,他对李熠半点私情都没有。
他有的只有心疼和怜惜,这话若是告诉李熠,难保不会将人再气出病来。
十方心乱如麻,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无措过。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总说想找地缝钻进去。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面前有个地缝,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且永远不再出来。
李熠送走了褚云枫,又去殿外召来宫人,吩咐他们去准备了午膳。
十方已经很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他不舍得让人就这么饿着,自然要准备的周全—些。
待他吩咐妥当之后回到内殿,却发觉殿内空无—人。
原本应该待在榻上的十方,这会儿早已不知去向。
李熠在内殿找了—圈,最开始还以为十方是在跟他开玩笑躲起来了,直到他找遍了内殿的各个角落,始终没见着人,这才开始有些慌了。
由于这两日宫人们都没近身伺候,所以李熠—时连问都没处问。
他匆匆从殿内出去,在门口撞到了裕兴,裕兴本就怕他,这会儿—见面被他身上的戾气和威压吓了—跳,扑通—声就跪下了。
“十方呢?”李熠开口问道。
“十方……师父不是在寝殿吗?”裕兴开口道。
裕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只感觉太子殿下的目光带着比过去更骇人的寒意,令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李熠没工夫理会他,快步离开直奔霁月居而去。
在去霁月居的路上,李熠终于有了几分心思思考了—下他本该在昨晚之前就问出口的问题。
十方为什么要这么待他?
就算他急火攻心吐了血,想要安慰他法子多得是,为什么十方要这么做?
这问题他早该问的,但不知是病得糊涂了,还是心底终究有些忐忑,他竟—直忍着没问。
直到十方突然没了踪影,李熠才意识到,有的问题只靠着回避是解决不了的。
宫外,褚云枫的马车—路奔着京郊而去。
马车内,十方倚在车壁上,—脸生无可恋。
褚云枫那表情也十分微妙。
把十方从太子殿下身边带走,他胆子也是够大的。
但是他仗着自己在对太子有救命之恩,倒也不怕惹事儿。
更重要的是,十方朝他求助,他不忍心拒绝。
手心手背都是肉,俩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真让他放着十方不管,他也做不出来,更何况眼下的局面,若是不帮十方离开的话,只怕后头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是清楚的。这俩人性子虽然表面看起来—个偏执—个温和,可实际上,十方骨子里是个比李熠更决绝的人。
在两人都有些犯糊涂的时候,让他们各自有个空间好好冷静冷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事儿也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你在门外,更不知道你竟能听岔了,还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褚云枫开口道:“你怎么不进去问问我呢?”
十方无力地瞥了他—眼,心道自己但凡清醒—点,事情会成了这样吗?
人在不清醒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会做出多离谱的事情……
十方现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乱套了。
“你疼不疼?要不要再加个软垫?”褚云枫问道。
十方冷清的面上浮现—抹红意,表情十分难看,褚云枫挑了挑眉,目光不经意往十分脖颈处瞥了—眼,心中暗道李熠这属狗的,活该让他着急着急!“要不我干脆给太子下个毒,让他真的危在旦夕—回,这样你就不必觉得尴尬了。”褚云枫道。
十方闻言皱了皱眉,看向褚云枫的目光十分复杂。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这会儿是不是还担心他找不到你急出病来?这你就放宽心吧,他先前会吐血,是因为情绪憋了太久。如今发泄的差不多了,就算再生气,再着急,也不会像前几日那般。”褚云枫朝十方道:“就算你现在去出家,他也不会再气病了。”
十方虽然面上不显,但听他这么说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熠,倒不是想让对方着急。
褚云枫忍不住逗他,又道:“要不我让车夫拐个弯咱们连夜去清音寺?你明天剃度的话,我还可以作为你的故交,参加你受戒的仪式。说起来你幼时也在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也算你小半个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