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好。”
贺暄垂下眼,手指在萧琢的唇上顿了顿,惹得睡着的人嘟哝了一声。
这两日犯春困,萧琢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待菱香前前后后忙了好几趟,才晃晃悠悠地打着哈欠爬起来,让她把早膳送进房里。
今儿休沐,定是又起不来的。菱香暗自思忖,直接让厨房将粥放在炉子上温着,迟一些她再来端。
“唔,再睡会儿。”萧琢半眯着眼睛,蹭了蹭贺暄的手臂,又缩回被窝里。他眼下还有昨晚哭过的红痕,委委屈屈的样子,像是烧的不旺的彤云。贺暄早就醒了,闻言莞尔,索性大大方方地偷懒,左手搭在萧琢的腰上,学着他的样子微微眯起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
“中午想吃什么?”
“红烧肉。”萧琢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瓮瓮的。
“好。”贺暄轻笑,像是随口问道,“这两日还有去清霜那里么?”
萧琢的身子明显一僵,他脑袋在贺暄怀里动了动,像是想要抬头看看他此时的表情。
“他……他想让我嫁祸于你。”
“嗯。”贺暄全然没有一丝惊讶,伸手捋着萧琢顺滑的发丝,拾起一缕轻轻嗅了嗅,带着些杜衡的冷香,“我知道,按他说的做。”
“什么意思?”萧琢这回彻底清醒了,他蹙着眉将自己从被子里薅出来,眼睛里还带着潮潮的困意,像是阴天大雾弥漫的金明池,“你……”
“你现在这个身份,不太方便。”贺暄捏了捏萧琢温热的耳垂,“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不太方便……是什么意思?萧琢头脑发涨,只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一阵倦意袭来,萧琢又打了个哈欠,贺暄顺势给他把被子拉上来,揉了揉他的头发,“睡吧,一会儿我让人拿热水来。”
“嗯。”
贺暄低头,目光扫过萧琢颈侧的斑斑红痕,“我陪你睡。”
萧琢枕着贺暄的手正要睡着,忽然听见外头细细簌簌的一阵吵嚷声,贺暄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拿起床边的外衣套上,起身开门。
“什么事?”
菱香指着外头恭敬站着的两排禁军,回道,“殿下,外头的禁军说奉旨来府上搜查。”
萧琢猛地抬头,贺暄回头冲他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颔首,“嗯,让他们查。”
自禁军上回倒戈后,上上下下都被清洗了一遍,如今的禁军首领是个刚正不阿的榆木脑袋,六亲不认的主,看来贺蘅果真是被这次逼宫吓的够呛。贺暄心不在焉地披衣往院中走去,这回来的是个禁军的小头目,瞧着眼生。
那人一见贺暄,忙不迭地行礼,一张脸笑得满脸褶子,恭敬地解释,“殿下,我们也就是走个过场,殿下端方持正,定是不会……”
话音未落,搜东厢房的士兵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有些犹豫地喊道,“大……大人,搜……搜到了这个!”
贺暄眉头微蹙,冷冷地瞥了这小头目一眼,这人额上已是冷汗涔涔,目光在那盒子和贺暄之间来来回回的打转,半晌才赔着笑,哆哆嗦嗦地说道,“殿下,这……例行公事,还……还望殿下体恤。”
“让他打开。”贺暄紧抿着唇,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咔哒一声,盒子的锁被打开,里头端端正正地躺着一个扎满了银针的小人,小人身上用炭笔写着生辰八字。小头目伸长脖子瞄了一眼,立马大骇,慌忙将盒子夺了过来,瞧着脸上几乎是要哭出声来,“殿……殿下,这……这……”
如今贺蘅身子每况愈下,十日里九日都在寝殿里头昏睡着,朝政多半都已被贺暄揽下,此番贺蘅突然派禁军搜查太子府,本以为不过是走走过场,哪知真的搜出了这了不得的物什……小头目一时僵在原地,身子跟打了摆子似的不住乱颤,老天爷,这回真是要了他的命……
贺暄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可怜的禁军小头领脸色惨白地惶然出神,似乎是欣赏够了他这番模样,终于施舍似的开了口,“既然查到了,秉公办理便是。”
“殿下……殿下圣明。”那小头目偷偷抬眼,见贺暄似乎不像在说反话,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飞快地朝其他几人示意,潮水般退了下去,想来是回宫复命去了。
次日,禁军首领梁毅率军亲至,奉帝口谕,太子贺暄,南昏侯萧琢矫施压胜之术,交由刑部会同大理寺彻查。
作者有话说:
感谢liliy、是阿线呀的鱼粮呀~
完结倒计时2
第111章 尾声
“当真?”清霜插花的手一顿,呼吸微乱,“看来陛下对太子,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将花瓶中的一支白色的山李抽了出来,捻着细长的花枝,笑道,“不过也是,贺家的人,除了他们自己,又相信过谁呢?”
“公子,下一步要做什么?”
清霜面无表情地将那支山李扔在地上,右脚重重地碾了碾,白色的花瓣中漏出的汁液黏在地板上,像一滩将化未化的雪。
“静观其变。”
“砰!”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清霜心下一紧,门口整齐地站着一队禁军,为首那人往前一步,道,“带走。”
“公子!”抱朴猛地反应过来,冲过来想拉他的手,“公子!”
“别怕,我没事。”清霜平静地朝他笑了笑,顺从地任由禁军将他的双手捆住,“你……”
清霜微微叹了口气,轻轻踩过地上零乱的花瓣,默默挺直了脊背。
“进去吧。”清霜踉跄了一步,身后传来重重的落锁的声音,他低头抚平了衣角的褶皱,目不斜视地往里走了两步。
刑部的大牢光线昏暗,只在头顶的一角开了一线缝隙,囫囵漏下一束晦暗的日光,似乎空气中游荡的灰尘都聚集在了那一处,密密麻麻的,令人生厌。
萧琢背靠着湿冷的墙壁,此时稍稍活动了一下脖颈,抬头望过去。清霜一身与这藏污纳垢的牢房格格不入的月牙白锦衣,仿若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晚宴,闲庭信步一般转过身来,恰与萧琢来不及别开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怎么?贺暄没有保你?”清霜自若地开口,好像他并非是造成萧琢入狱的罪魁祸首,而只是个无辜的看客,“不过这牢房条件尚可,还有这么好的卧榻。”
这牢房确实比一般的要好上不少,里头摆着两张一人宽的软榻,上面还盖着干净的棉被,中央置一张方桌与二木凳,方桌上搁着一壶茶。
萧琢原以为自己再一次见到他时,一定会厉声质问他为何要陷害自己,难道他们二人这些年的情谊一点做不得数么?可是当清霜当真站在他面前,他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萧琢最后只是笑了笑,好像刚巧一场折子戏散场,他们在后院里偶遇一般,“喝点茶吧,虽然比不得你泡的,也还算可以入口。”
“你……”清霜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惊诧,在他古井无波的面具上凿开一丝裂痕,“你不想问我什么么?”
“想啊。”萧琢锤了锤腰,他这两日没休息好,腰还有些酸软,索性躺在了软榻上,偏头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清霜垂下眼,他瞥了一眼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坐了下来,“我爹本是户部左曹侍郎,竭诚尽节,未敢懈怠。然就因一桩莫须有的贪腐案,全家获罪,满门抄斩。幸而我当时年岁太小,我爹的朝中好友冒死求情,才让我捡了一条命,没入奴籍。”
“我与贺家,横着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命,血海深仇,永世不忘。”清霜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对不起,将你卷进来。”
“我以为你不会同我说这些。”
萧琢拨弄着被子上绣的金线,有些不自在地紧抿着唇。
“也许……”清霜自嘲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黄泉路上,就当从未认识过我吧。”
这竟是清霜同他谈的最后一番话。
丰德二十七年,南昏侯萧琢、伶人清霜密同谋逆,赐死于狱中。
四月初五,帝薨,太子暄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宛江畔一行雪,提盏残灯入夜。柴扉外青石阶,霜覆眉睫。
上安京已是人间芳菲尽的光景,北境的宛州昨日还下了一场小雪。又是一个阴天,薄雾浓云将四面八方的微光堵塞一空,只余下手中摇曳的烛灯的一星微芒,涂开了一抹前路。
年轻人身穿一袭洗的发白的僧袍,长长的黑发松松地挽着,漏下一缕垂在额际,随着行路轻轻地晃着。借着烛火昏黄的灯光,年轻僧人的面庞俊秀,鼻尖略有些发红,一双眸子却晶亮晶亮的,盈盈的浸着一捧秋水似的。
“慧清。”年轻僧人停了下来,回头看去。一位弥勒佛似的胖乎乎的僧人笑眯眯地向他小跑了两步,朗声说道,“慧清,怎么还不回去?”
“慧觉?怎么还特地跑来了。”慧清笑了笑,“心有些不静,出来走走,这便回去了。”
“主持说明日有客人来,让我们先不必做早课了。”慧觉揣着手,跟在慧清身侧。
“嗯,我房里还有些斋饭,你可以回去吃些。”
慧觉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胡乱作响的肚子,“多谢多谢。”
“哦对了,你写的那首,主持说写得有禅意,让我们都学习呢。”慧觉乐呵呵地踩着雪,转头说道。
“我看一遍便会背了!”慧觉接着说,他清了清喉咙,哼歌似的背起来,“沥沥霜雪老青梧,难留凤凰驻。几番冷雨湿秋暮,梦回锦绣衾枕盘龙柱。自古繁华皆作土,空引燕双住。佛前经鼓几时悟,金樽不换阶上芜。”
“我最喜欢这句,金樽不换阶上芜!”慧觉摇头晃脑的,慧清忍不住笑他,“有感而发罢了,你倒真背下来了。”
“嘿嘿,快些走,肚子饿得慌。”慧觉摸了摸肚子,率先往前小跑起来,“慧清!快些!”
“来了来了!”
寺院里灯熄得早,慧觉刚吃完斋饭,夜巡的小僧便催促早些灭灯了。
明日的客人……会是他么?
慧清,或者说是萧琢叹了口气,按捺下胡思乱想,翻了个身。外边西风呼号,穿过空荡荡的庭院,在窗棂上锲而不舍地冲撞着,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隔壁的房间已经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慧觉一向如此,心如明镜,最得主持喜欢。
至于他……
萧琢又翻了个身平躺着,双手交叠在小腹上。他六根不净,俗念难脱,三千丈红尘烦恼丝密密匝匝地织成了一张牢不可破的网缠绕在他身上,里头纠结的爱恨悲喜早已将他没顶,他逃不开,也不想逃。
寺院的生活规律而简单,远离了家国仇怨,他好像终于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少年人,每日按部就班的早晚课,清扫庭院,出门做法事,早早地洗漱歇息。
只是……免不了有些想他。萧琢将被子拉高罩住头顶,明日,明日就知道了。
“慧清,慧清,再晚就吃不到包子了!”慧觉的嗓门一如既往的洪亮,萧琢皱眉睁开眼睛,外边天刚蒙蒙亮。
他慢吞吞地披衣坐起,点亮了桌上的烛灯。昨夜没有睡好,萧琢此时眼下一片青黑,打开门的时候把慧觉吓了一跳。
“你昨日偷偷用功了?”慧觉惊疑,“你……你可不能瞒着我把金刚经抄完了啊!我还没开始呢!”
“没有……有些睡不着罢了。”萧琢哭笑不得,拍了拍慧觉的肩,“你先去吃吧,我想慢慢走走。”
“那我先去了,我给你留两个包子。”
萧琢点点头。
山中的晨风带着雪的清冽,沁入肺腑之中,仿佛五脏六腑也一同化作了冰雪,吐出的呼吸都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寺院建在山的高处,萧琢闭上眼睛,脚下的万壑松涛入耳,夹杂着清越的鸟鸣,似是令人尘俗尽忘。
寺院里开始撞钟了,惊起了一群落在屋檐上的麻雀。萧琢踩着钟声往回走,赶上了最后一碗白粥。
“慧清。”主持走了进来,“有施主来找你。”
萧琢将白粥喝完,放下碗筷,“我洗完就过去。”
泉水尚有些砭骨,萧琢将碗筷放回卧房,搓着手往门口走去,心跳的飞快。
门外站着的人穿着一身初见时的玄衣,听见脚步声扭过头来,眉眼带笑。
萧琢呼吸一窒。
“狸奴,我来带你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这里正式完结啦!!!!!撒花!!!第一次写文,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真的非常感谢评论、投喂和给海星的每一个小天使~待会儿去微博写篇小作文哈哈哈,大家下一篇文再见~爱你们!
后面会掉落几章番外,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评论里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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