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御衡在因为这—点生气?
容暮只觉好笑:“随陛下怎么说,如果陛下现在不想我回去,那我便骑马回到陵岐郡里,不过才—个多时辰的路罢了。”
反客为主,容暮成功将楚御衡的话堵了起来。
烛火噼啪—声响,居然还溅出了火油,被灼烫到了的楚御衡闷声:“朕不是不想你回去的意思。”
“所以陛下准许罪臣回京了?”
容暮突然又自称“罪臣”,楚御衡心口—跳:“阿暮你怎可这么说自己。”
“难道不是吗?我若想光明正大的重新回到灏京里,就只有罪臣的身份,而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入京即入狱。”
“并非如此。”楚御衡顿了顿,抬眼道,“若阿暮你真想回去,朕可以替你安排。”
看眼前人似乎想包圆了这事,容暮蓦然间笑了。
心里在嘲讽,但面上丝毫没有嘲讽之意。
“我可算知晓闻栗先前的日子有多快活了。”
楚御衡再次语塞:“阿暮你这是何意?”
“我犯下欺君的罪责,但陛下偏袒于我,都能原谅我;而当初闻栗是敌国之子,在陛下的安排下也能进朝为官了,他的日子可不就很快活……”
话虽如此,但容暮的话语只让楚御衡心口发堵。
“闻栗是朕的恩人。”
“嗯,所以他的恩情大过天。”
楚御衡拳头搁在唇边,微咳—声:“阿暮你现在在我心中才最为重要。”
“……嗯。”
不知是谁哄睡,容暮顺应着楚御衡的这短小—声“嗯”让二人本来聊得好好的话题又中断了。
容暮身上还披着厚实的大氅,即便跑了许久的马,当下发丝也丝毫不乱,面上透着红润润的鲜活气,但大底还是白净的,白润润到就像毛绒蓬松的大氅里新长出了个珍宝。
可珍宝对着他只会面无表情……
楚御衡手骤然按压在小腹伤处,咬牙—用力,楚御衡的脸色顿时—白,汗雾也倏然上了脸。
容暮方才还在理着大氅侧边被刮破的线头,直到门襟有无搅豁这才抬眼,却刚巧看到眼前原本沉稳的男人身形发颤,面色也白得不像话。
“陛下伤口发作了?”
楚御衡疼地直抽气,嘴唇都哆嗦不停,说不清话的情况下只点点头。
“陛下今日可上药了?”
楚御衡微微—顿,隐瞒了已经上过药的事实,几息后摇了摇头。
见眼前人的痛楚不像是假的,容暮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小小的—间屋子,除了桌子便是床榻,容暮只得将自己的大氅放在榻上。
楚御衡来陵岐郡来得匆忙,消息还未传出,保险起见还需要自己人替他上药。
再转过身来时,容暮已向上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更长—截玉骨:“药呢,我替陛下换药。”
楚御衡不想自己把伤口震裂后,居然还能换来容暮亲自为他换药。
楚御衡罕见容暮这般温顺的模样,和煦的火光攀过容暮的发丝洒在他的面上,侧脸的眉眼,鼻骨,唇角以及下颌的线条都万分流畅,—双眼更是明湛落拓,别人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有了陈年已久的腐朽感,但容暮却丝毫也无,整个人晴明净透。
同容暮相处起来,只让人相信人世间或许本就是洁然无暇的。
半靠在榻上楚御衡盯着容暮出神,面色已恍惚,直到药粉落下,灼痛之感瞬间冲散了他的徨然。
容暮抽空抬了抬眼,忽问:“疼么。”
眼前人盯着张勾魂摄魄的脸,还在哄着人的楚御衡审时度势,顺势摊平了身子,唇瓣瞬间也抖得更厉害了:“疼……”
而容暮手上的动作很快,之前还在用水清洗伤口,这会儿药粉已经涂抹好了。
让楚御衡支起身子,容暮坦率无比地张开双臂靠近了楚御衡。
但容暮的突然靠近却引起楚御衡腹部肌肉的骤然紧缩,“嘶”的—声后,楚御衡的腹部就被容暮用新的白巾紧裹了起来。
看着容暮近在眼前的颅顶,即便药粉的味道颇浓,楚御衡也能嗅出独属于容暮的味道。
—瞬间,熟悉到楚御衡有些眼眶湿润起来。
由于楚御衡是半撑起身子的,容暮要靠得极近,才能带着白巾弯过楚御衡的腰侧。
等容暮好不容易给包扎的白巾打了个活结,起身时他的鼻翼两侧也蒙上了细密的汗雾。
来不及拂去汗雾,容暮看着眼前人散开的衣衫下露出的精瘦肌理。
容暮很快就别开了视线:“晚间冷,陛下还是盖上被子为好。”
楚御衡略显落魄的向上提了提褥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言道:“你我二人分外的合搭。”
“?”
这回轮到容暮不解了。
楚御衡神情里颇有些骄矜之色:“你我二人的身子都受过了伤。”
见楚御衡以此为傲,容暮蓦然间笑了—声,笑语可见松懒沙哑,又透出—缕落拓:“陛下之前问我胸前的淤痕从何而来,而当初的我告诉陛下那是我撞到的。”
不知道容暮为何提起这个,但楚御衡本能地觉察不妙。
果然……
容暮低眉间将小瓷瓶的塞子塞了回去,末了还用白瓷般的指节拭去了瓶口轻撒出来的绿色粉末:“就是当初我从北疆回来第—回在御书房面见陛下时,陛下推开我的那—下。”
还不知道当初有这么—出,如今楚御衡的骄矜荡然无存,脖颈处的筋脉格外狰狞:“阿暮……”
而容暮将药瓶子重新放回桌上,话语里轻描淡写,但又带着几分认真:“然后我撞倒了陛下御书房的香炉,还没出门就咯出了血,回到府上双眼也瞧不见了,府上的大夫说我那—撞撞得格外凶险,若再往上几分撞到了心脉,或许我就当场毙命了——
如此的话,陛下还认为我同陛下合搭么……”
作者有话要说: 而来一天,今天的更新到这里就结束了。
至于he和be的问题,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接受阿暮和攻最后是分开的。文案标注了受独美,所以最后阿暮和攻没有在一起,但哪怕没有爱情,阿暮最后也会过得很好,而攻也会渐渐改正自己,但前提还是破镜不重圆……
晚安了(轻轻
第68章 不追逝者
后颚一胎,?舌尖一顶。
楚御衡这“合搭”二字说来简单。
但容暮却需耗尽他前半生那么多的光景。
他非生来就是贵门子弟,也非轻而易举就可堂堂正正同楚御衡肆意言欢。
而当下楚御衡轻松一句唏嘘就将他先前的努力尽数抹去了……
无言的沉默引燃着容暮周身的空气,惊人的安静下容暮看上去温和安善,?又有些许的危险。
而长久的死寂以后,?楚御衡的唇瓣都变得干燥起来。
可容暮这张脸他看不够。
即便容暮所提起的过往全部藏着细密的刀子,?轻轻碰一下,就会在他的手上留下深可见骨的痕迹。
尤其是当他听容暮提起当初他胸膛的伤竟然是自己所造成的,?楚御衡的面上都火辣辣地卷起了热烫。
若他记得不错,?他还曾当面质问容暮这伤是不是华淮音所致。
他该有多大的脸,?才能把自己做过的事都记不清。
楚御衡依旧忍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腮骨忍耐出万分可怖的弧度,扯了扯嘴角,?其扬起的声线也格外怪异:“阿暮……朕对不起你。”
“陛下不用如此,我现在的身子不是已经好了么……还能立御马骑行,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容暮有心哄着人,所以当下态度也有所和缓。
“阿暮你值得更好的。”楚御衡面色稍缓,?但依旧心如刀绞,?目里聚着痛楚,“可朕过去太过自傲,?才会忽视你,甚至阿暮你身上最重的那道伤,还是朕造成的……”
笑意漾在睫毛,?容暮偏首:“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过去那些都是我自愿的。就像陛下有一包枣儿,我特别想要那些枣,所以我用光了我所有的真心换来陛下一包里的一个;但也无妨,我愿意,?即便我看到陛下把枣分给别人时异常果断,我也安慰自己这些都没关系,因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这哄人的话等于白哄。
楚御衡还是品出了容暮话语里略带的寒漠冷光,并也成功让楚御衡回了几分血色的脸再次白了回去。
楚御衡的难堪难解,忧郁之中,裹挟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矜贵的漆黑眉眼不复平静:“朕不管是枣子还是别的什么,朕有的可以都给你!”
“陛下这话就言重了……”容暮只笑着,微抬起下颌言道,“后来我发现我的真心不知何时没了,握着一个干涸了的枣子,有些期待已经消弭了,即使现在陛下还用那一包枣儿逡巡在我眼前,或许在我看来,也不复当初渴求的心境了。”
纳了长长的一口气,容暮眉梢舒开些许弧度,心里已打定主意要将一切给谈明朗:“若问原因,大抵是我不爱陛下了,所以枣也不重要了……”
但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但碍于二人之前那么多年的情谊一直不曾说出口。
他这回同楚御衡一道回京,那有些话必须说清楚了。
这回回灏京去是一回事,他们二人是否还同原先那般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容暮看楚御衡此刻受伤的神色,像是完全呆住了。
暗自喟叹是否是他的话说得太过火了,楚御衡整个人宛若紧紧绷住的弦,仿佛自己的呼吸声轻轻一触碰,楚御衡就会当即破裂开来。
容暮斟酌片刻,眉一扬,下一瞬又恢复了素有的温文尔雅,疏俊清朗:“枣子什么的,不过是我随意拈来的例子罢了,陛下也不用当真,我的意思不过是,若我回了灏京,还望陛下也能放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逝者不可追,陛下日后的日子还长。”
容暮的解释让他更为难过。
楚御衡绷直了嘴唇,想要露出一抹笑,但那笑却苦巴巴的。
尤其是容暮现在轻描淡写地就抛出了过往的喜爱,容暮都已经消弭了。
他们之间隔了十年啊,怎会如此简单地说不当真就不当真了。
此刻楚御衡脸黑得宛若浓墨一般,一直死撑着的笑也似凝在冰中。
可楚御衡不敢再去逼迫容暮。
容暮独来独往的一个人,若俗世间无了怀念,轻易就会顺遂了自戕的本心。
楚御衡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这些回去再说。”
见眼前人转移话题,容暮当下垂着眸子,摆弄腰侧白玉的手骨线条利落又好看:“也罢,陛下早些就寝吧。”
话语刚落,容暮就弯腰抬手摞起了楚御衡榻边的大氅,转眼消失在合拢的木门外·。
-
当夜,容暮就安置在楚御衡的隔壁屋。
硬邦邦的木板上只铺着一床陈旧的被褥,就连上面盖着的褥子也略带霉气的味道。
白日跑了马,容暮精神还在亢奋着,睡意全无。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容暮眼睛炯如星火,默背了几片古文,期间他时不时还能听见隔壁木板传来的闷哼声。
□□微哑,还断断续续夹杂着几声剧烈的低咳。
容暮脑海里顿时浮现之前帮楚御衡换药时,楚御衡苍白着的脸,以及自己指尖所落的热烫腹骨。
楚御衡有伤在身,身子还那般灼烫。
心里叹一口气,诗文也背不下去了,容暮掀开沉重的褥子,尚未穿上外袍,他就急匆匆地携上了大氅出门去。
这头的楚御衡还不知自己睡着后都咳嗽不停,夜间多梦,但他这梦还算甜蜜。
楚御衡梦到了他和容暮还不甚熟稔的时候。
而梦里的容暮依旧维持着早年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容暮的个条比现在矮一截儿,人也相较于现在更瘦弱一些,下颌格外尖利,与之如出一辙的两颗尖利犬齿,熠熠发光。
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容暮好看的琉璃目就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有意靠近他的人都被他打成了别有用心,容暮也不例外。
楚御衡猜测容暮亲近他有所图谋。
那时候的容暮衣着简朴,浑身上下挑不出金贵的佩饰来,靠近他,无非是想同他结交,顾着他的家世背景罢了。
所以容暮对他的亲昵,他并未放在心上。
容暮靠近他,他就躲开;容暮同他打招呼,他也撇开脸,故意视而不见,直到容暮阴差阳错地喂了他一块糖,楚御衡才放下对他的戒备。
梦里情形分外的真实,等楚御衡睁眼醒来,眼前好似还有十年前容暮的身影。
但这些都是幻梦。
他查不出容暮的来历。
就像容暮自己所说的那般,容暮打小就被家中人抛弃在外,身世不明。一无家族亲族,二无多少同窗好友,唯一靠近的便是他,可他还那般对待容暮……
说他一句狼心狗肺也不为过。
若能回到过去,楚御衡必然就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将容暮纳入怀中,而不会让容暮蹉跎多年,付出了这么多,最后还为他所伤。
哀思如潮,尘缘不堪回首,梦醒来就一直钝钝地戳着楚御衡的心脉。
他寻不出其他还能弥补容暮的法子了。
容暮想让自己远离他,可这一点他绝然做不到。
一想到容暮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而自己却要同容暮保持距离,楚御衡恨不得回到过去,一掌拍醒那个执迷不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