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躲,散得散,等文臣们被自己瞧不起的武将所庇佑的时候,好些早就已经吓得面白腿抖,?繁杂的官服衣角在排列齐整的席位当中万分碍事,你踩了我,我踩了你,?都被北盟国不怕死的气势所恐吓,?怎样也瞧不出平素的风采来。
至于容暮……
容暮看不清楚御衡胸口的血色,但楚御衡捂着胸口的手骨已经被血所浸染,?鲜红从楚御衡的指尖不断流下,最终在汉白玉的石阶上氤氲了一片红。
“陛下!”
容暮离得台阶最近,只捎几步就能踏上高台将天子扶起,?可跪倒在地的楚御衡顶着一张惨败的脸冲着容暮大声呵斥:“下去!”
没说是让谁下去?,但容暮却陡然明白楚御衡是让他当下台。
急促的脚步只愣怔了一瞬,?容暮看着已然疯魔了一般的帝国皇长子,?顿下的脚步很快就续上了。
楚御衡见其靠近,面色愈发狰狞,?脖颈处泛起的经脉一直绵延到面骨,?尤其是额间的青筋,此刻还突突地发跳,也不知是楚御衡胸前伤口的作痛,还是不满容暮不听他的话依旧朝着台上靠近。
但北盟国的人一点也不好打发,?刚才给了楚御衡一击的孙琦鞍此刻想要重新捡起飞甩的匕刃,可华淮音的步子更快,前来救驾的御前侍卫在已经擒了大多的北盟刺客,华淮音从中夺了一把长刀,护了躲在自己身后的三五位文官后,华淮音就在华老将军的眼神示意下,一刀飞掷,刚好中了捡匕首的孙琦鞍的手骨。
从手背穿过掌心,飞刀带来的冲劲让孙琦鞍不算稳健的身子当即向后倒去,歪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容暮立刻冲到台上,顾忌不得扶起还在地上的君王,容暮垂首看着匍匐在地的孙琦鞍,一脚在孙琦鞍求而不得的匕首。
“容暮!”
楚御衡捂着胸口,想要朝容暮那处走去,但容暮好似没听到楚御衡在唤他,弯腰捡起地上带血的短刃,容暮指尖划过带着血珠的锋利刀刃,并未留痕:“北盟国并不是真有降心?”
“北盟……”但不等孙琦鞍做出回复,楚御衡就眼见着眼前的白衣官服之人手起刀落。
“但不管北盟如何作想,胆敢伤了我朝天子,必要付出些代价来。”
避开了孙琦鞍的要害,容暮手中的刀尖落在孙琦鞍的腰腹上,容暮的面色比数九凛冬还凝寒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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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禁军降服北盟反军,华峥领命审责重伤的孙琦鞍,朝臣全数退下,这些都只在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里就结束了。
天子甚至还在晕厥前留了句话让丞相独留。
一场闹剧终于尘埃落定,夜间的宫里还在烛火下闪烁着熠熠光芒,尤其是天子寝宫,透亮的烛下乌泱泱地停驻了好些服侍的宫人。
哭红了眼的楚绡宓死毫不顾及周围围着的人,她已经围在楚御衡身边将近一个多时辰了。
现在时候不早了,看自家兄长终于有醒来的迹象,楚绡宓抽了抽鼻子看向自己身后的容暮,面露惊喜:“阿暮,皇兄他是不是快醒了!本宫看到皇兄的手刚刚动了一下!”
但容暮此刻的心思并不在榻上人身上,今日之事只让他觉得蹊跷。
但公主问话,容暮还是分出视线,的确能看到楚御衡指尖微动。
果然,不出几息的时间,榻上的楚御衡就慢慢睁开了眼。
“皇兄你醒了!”楚绡宓万分激动,赶忙唤来身后的御医,“御医快过来!陛下已经醒了!”
御医立刻弓腰过来把脉:“陛下的脉象已经稳了许多,没有发热的迹象,已无大碍了。”实际上陛下的伤本就没有伤在关键处,左腹落下了一道浅浅的刀痕,出了点血后就干涸了,现在包扎后看着还不如陛下之前腹部所受的伤口严重。
御医仔细回着楚绡宓的话,而榻上的楚御衡则一言不发。
自榻上男人睁开眼后,这人的黝黑的双目就不算昏沉,在烛火的焰色下还闪着灼灼的光亮。
轻轻拂过去绡宓搭在他臂骨的手,楚御衡看了眼楚绡宓身后的容暮,随即遣着楚绡宓离开:“朕无大碍了,绡宓你且带人下去,朕还有话要交代丞相。”
楚绡宓看着刚学的自家皇兄,又看看莫名陷于奇怪氛围下的容暮,随即安静地提起裙摆离开,而且不但自己走,楚绡还带出了宫中的其余外人。
楚御衡只将容暮一人留在自己宫中。
看着不远处恭敬温顺的容暮,楚御衡心口万分熨帖,就像三伏天里突有一阵爽人夜风拂过,卷走了热燥,留下了熨凉。
当下楚御衡即是如此,了却了一桩大心事,今日他所受下的这一道伤也算有所得。
楚御衡还能清楚记得今日台下的众生百相,大多数官员四处逃散,只有华淮音以及小数武将冲上来手擒他安排下的北盟刺客,华氏一族为皇室奋起抗击北盟余孽;此外,他还看到了容暮为他担心的模样。
阿暮素来不碰刀剑,当时却卸下过往的文雅,主动沾染血腥。
尤其是阿暮手执匕首为他刺向孙琦鞍的模样,沉稳,锐利,自带别样的光彩。
夺目到现在楚御衡心里还是热烫烫的,久久都降不下来。
尽量露出一副伤痛于刀伤的神色,楚御衡软下了锋利的眉骨:“阿暮,后头的事情……都如何了?”
楚御衡本以为容暮会继续关心着自己,却不想容暮并没有之前的那般关怀,反而回以沉默。
在窗外呼喇喇的风声中,楚御衡嘴边的笑慢慢地僵了起来,干巴巴地咳了一声:“阿暮你怎么不说话了?”
容暮依旧不语,直挺挺地背靠着桌子,整个人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微臣只是在思索陛下方才的问题……陛下文后头如何了,科陛下不是应该最清楚的么?”
楚御衡突然有些不愿直面容暮的双目:“朕当时已经昏厥了过去,哪里还记得。”
“陛下说谎。”
二人维持着自己的姿势,一卧一立,外头的风儿突然更加响亮地拍打着窗口,带起一阵有一阵无节律的作响声,拍打声里,容暮敛下目中的郁寒。
但等容暮转身正对着楚御衡时,脸上的清寒依旧不散:“陛下大底还是不信我的……”
楚御衡心口一咯噔,对上容暮的视线后却被容暮眼中的果断蓦然惹得心湖猛荡:“阿暮……”
“陛下不必再骗我了。”
容暮轻飘飘打断了楚御衡接下来要说的话,同时“噼啪”一下,容暮左手边的烛盏燃尽熄灭,以至于容暮隐在火光下的大半张脸立刻完全被黑暗所吞:“今日所谓的北盟国刺客,都是陛下安排的,不是么?”
楚御衡摇摇头,似在怀疑自己此刻听到的内容。
“陛下还要否认么?陛下没有被孙琦鞍伤到要害,北盟国刺客所用的武器也没有提前带上毒液,甚至陛下的暗卫也没有在那等关键的时候冲出来保护陛下……”
容暮明明重重舒了一口气,可松垮的笑里却带着苦:“所以陛下下了好大的一盘棋,试探朝臣,试探华家,甚至也在——试探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
第92章 匕首和玉
被人言中了心思,?楚御衡丝毫不慌,容暮已经知道了,那他也没有装作受伤的必要了。
楚御衡扶着腰起来,?丝毫不觉有错:“朕不相信他们罢了,?但不告诉阿暮你,不是朕要刻意瞒着你,只是兹事体大,朕不想阿暮你为此分神。”
容暮突然攥紧了拳:“所以陛下一直都不信华家?”
“朕不是不信华家。”楚御衡看着有些紧张的容暮,?略微有些奇怪:“朕只是不放心将手中的兵权再交给华家人手中。”
兵权?
容暮冷哼一声:“陛下不是手中有了新的武将了么,怎还需要华家为陛下效力。”
“边疆还需有人守着,华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楚御衡已经将自己打算坦白于容暮面前,?但容暮却气笑了:“庆功宴上,?镇北大疆军亲自将半数虎符归于陛下,陛下还答应了大将军解甲归田,?现在陛下又要老将军重拾刀剑,归于疆土?”
“不是华峥,朕心里的人选是华淮音。”
容暮讷言。
狐疑的流光落在容暮的眸中:“陛下让华淮音去戍边?”
“有何不可?”楚御衡并不觉不妥,?“这是朕对他最大的仁慈了,阿暮你需明白,?朕是天子,?是皇帝,没夺了华淮音的命已是朕对他起了仁慈的心了。”
若不是华淮音的确无甚大的帝王攻略在胸中,?楚御衡也不会放心让他去边疆守着:“华淮音不是一直想着像个真正的武将一样可以上疆场么,?朕现在应了他的需求不好么,等他在京郊大营混熟了脸,朕就让他去华峥守着的北疆继续守着。”
容暮这下没有反对的意思了,可他依旧不禁暗下了几分目色:“那陛下可还会将虎符交到他手上?”
“不会。”
楚御衡一想起华淮音,?心口也有些不快活来,任哪个登基的帝王突然多了个兄长,心里都不免会多想。
本就多思的楚御衡更是如此:“朕不会再为难华峥,至于华淮音……他日后能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听力楚御衡的话后,容暮抿抿唇,态度也不由得松了下来:“如此也好。”
楚御衡见眼前人终于不再紧绷着自己,嘴角微勾:“既然如此,阿暮你可还放心了?”
“没有什么放心不放心可言,华家忠烈,陛下能不亏待自然好。”
“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了,赵朗清也这么同朕说,之前是朕对华家起了误解,现在弄清楚了一些事的原委,自然要好些。”
“那北盟国那头,陛下是如何让他们这么配合的?”
楚御衡琢磨不透容暮此刻的态度,但容暮这个问题,楚御衡不吝回复:“北盟国本就愿意投靠我朝,朕只是答应了他们一些旁的事,比如少免了他们日后岁供。”
“……”
容暮不得不承认,楚御衡这一手的确能将朝堂中有异心的人给揪出来。
但楚御衡这遭也让他心凉。
抚平了自己不宁的心绪后,容暮掀着眼皮子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微臣现在就退下了。”
说罢容暮意欲躬身告退,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步子回身看着榻上人道:“不知陛下可否把微臣的匕首归还微臣?”
容暮要的匕首在陵岐郡的时候意外被楚御衡收走了。
楚御衡当时担心容暮用那一把匕首自戕,哪里还敢把匕首交给容暮,但现在容暮已经愿意回京了,还是陪在他身边的丞相,楚御衡斟酌片刻,将枕下的匕首取了出来。
“一直不知阿暮会有这么厉害的匕首。”
“厉害么?”容暮接过匕首,摩挲这上头的朴素刀刻,面上带着不明的笑。
这还是他之前去北疆的时候,华老将军送给他防身所用的,盗贼没防上,倒是先见了楚御衡的血……
将匕首好生收好,容暮丝毫不介意再向楚御衡索要另外一物:“那陛下可否再还微臣一物?”
“什么?”
“微臣当初落在火海里的那一块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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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那玉的料子还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容暮还是想要回来好生收着。
拒绝了楚御衡留他在宫中入住的要求,容暮只想早些回了自己的府上,而楚御衡无法,只让小宣子一路相送。
最后踏着淅淅沥沥春夜之雨,容暮带着一刀一玉,心绪还算翩然。
旁边小宣子撑着把伞,目不斜视。
小宣子比白日众朝臣面前站着还紧张些,握着伞柄的手都已经汗津津的。
而容暮却注意到了些别的。
看着夜色下小宣子留着旧疤的手背,容暮蹙眉:“宣公公冬日职守的时候,还会冻到手么?”
小宣子可谓受了两重的惊吓,丞相大人头一回唤他“宣公公”,还关心了他的手,小宣子僵硬到忍不注想将自己留了冻疮疤痕的手藏起来。
但不成。
他还要为丞相大人撑伞。
稳稳地举着伞,小宣子的声音听着也稳:“去年杂家的手已经好多了,按着大人的方子,整个冬日没疼没痒,倒是倒春寒的时候又犯了。”
容暮轻笑着:“疮创就是如此了,不能轻易就掉以轻心,不过好在宣公公升上来了,不需要同之前那般冰天雪地里还搬着东西来回跑。”
小宣子心一悸:“大人知道?”
容暮脚步丝毫不满,似乎能记得这些细枝末节这不是什么大事一般:“遇到过一次喜公公让你搬书册,那时候就看到宣公公的手闹的厉害,方子早想给你,但那时本官也有些自顾不暇,倒是没什么机会。”
容暮这说得都是大实话,那时候的容暮还因为楚御衡和闻栗的不清不楚而沉顿不前,又加上刚从北疆回来,身子虚疲得不得了,哪里还顾上旁人。
但他现在的这一席话却让小宣子眼角微红,细雨打在伞面上,小宣子不顾自己已经湿了的半个肩头:“丞相大人……这一年在外头可还快活么?”
“快活。”
撇除担心楚御衡找到他的忧虑,容暮其余的时候都是开心的。
所以此刻容暮提到过去一年的日子,心里有光,“不出灏京还好,一出去才发现,外头有那么多的有趣的玩意儿,山山水水,楼阁亭台,和灏京都还是不同的。”
不论是他迫于生计四处赚取银两,还是后来搭上沈书墨这条好友线后变得日渐富庶,都不同于他在灏京读书时,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