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昱掷地有声,令人动容。楚渟岳不为所动,“自他们拿起武器开始,就是南梁将士,兵刃指向的,是我大楚保家卫国的儿郎。”
梁昱还欲再说,楚渟岳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你此行举止处处犯忌讳,且为战俘开脱,意图谋反,你说……朕当如何处置你?”
梁昱瞪大了眼,没想到他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皇上,外臣绝无此意!”
他一边说,一边跪下。
褚清觉得楚渟岳说得没错,但思及目前自己的身份,掂量后一同跪下,梁昱若是受罚,他肯定也逃不脱。
楚渟岳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对梁昱道,“你说的,朕不信。”
“南梁大王子梁昱意图谋反,论罪当诛,”楚渟岳道,“来人,拖下去斩了!”
他话音落下,御前侍卫便立即行动起来,逼近梁昱。
梁昱一直胸有成竹,现在终于慌了神,但还要故作镇定,“皇上,外臣所说句句属实,皆发自肺腑,外臣若有谋反之意,天打五雷轰!”
侍卫架起梁昱,朝殿外拖。梁昱不会坐以待毙,高声道:“皇上——”
楚渟岳不听他辩驳之言,摆摆手,侍卫一把捂住梁昱嘴巴。
“——唔!唔唔!”
褚清不曾想楚渟岳竟然对一国储君也是想杀就杀,毫不留情。而满堂朝臣,竟无一人敢劝谏他,整一个朝堂,完完全全是楚渟岳的一言堂。
梁昱被处斩,下一个定轮到他,他现在和梁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褚清心往下沉,“皇上恕罪,大王子并无冒犯之意,求您饶了他吧!”
说罢,他重重磕了个头,疼的眼泪汪汪,轻轻嘶了口凉气。
“抬起头来。”
楚渟岳注视他,漫不经心盯着他面庞,看着他无措通红的眼。
褚清与之对视,心下忐忑,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你……”
楚渟岳顿了顿,褚清一颗心被提到了喉咙口。
他不想死,他才回到故国,他还没找到家人,他还没领略楚国风光,他不想死,更不想陪梁昱一起死。
褚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和盘托出,表明自己身份,撇开和南梁的干系,保全自身。
楚渟岳若不信、试探……甚至决意要杀他,他也无能为力了。
“你留下。”楚渟岳道,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褚清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神色中有丝迷茫不解。
楚渟岳……不杀他?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鸦雀无声,摸不准楚渟岳的心思。
“刘许,将他带到青衍宫。”
楚渟岳吩咐完,身侧立着的大太监就走到褚清身畔,“小主,和老奴走罢。”
褚清站起来,踉跄了一下,跟着刘许往金銮殿外走。
“皇上,南梁大王子杀不得,储君身亡,挑起战事是必然的……”
方行至殿门,一道温润劝谏声响起,褚清回头望了眼,是位穿着文官朝服的清俊儒雅男子,面貌有分熟悉,只是猛然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小主,别看了,走吧,当心惹怒了皇上,脑袋不保!”
刘许低语打断了褚清思绪,褚清回头,和大太监一起下了石阶。
容音铃音在石阶下焦急等待,见他平安无虞出现,容音喜极而泣:“主子您没事可真太好了。”
铃音站在她旁边,眼眶通红,到底稳重些,不似容音般哭唧唧,“主子没事就好,方才见大王子被拖出来,吓死奴婢了……”
容音不住点头附和,她魂都要吓没了。
“我无事。”褚清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主子,”铃音小声问,“大王子他……”
“咳咳!”刘许清了清嗓子,一甩手中拂尘,朝褚清道,“小主走罢,莫要停留。”
褚清颔首,与他一起步入后宫。
铃音抿了抿嘴角,跟上。
恰逢春日,御花园中春意正浓,百花齐放,却无人驻足欣赏。穿过御花园,走过弯折宫道,刘许停在一座华美宫殿外。
褚清抬眸望了眼牌匾,上书金钩铁画的‘青衍宫’。
“小主,到了。”
刘许说罢,当即有侍卫推开大门。
刘许领他入内,“青衍宫是皇上继位后新建宫殿中的一座,小主您可是头一个入住的呢。皇上下朝还有些时候,小主可以先沐浴更衣。”
褚清不敢置信,“沐浴更衣?”
“嗯,老奴去吩咐人准备,小主先歇息一会儿。”刘许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踏出主殿殿门,刘许微微侧头往里看了一眼,嘴角无声扬起。
别人不清楚皇上的心思,他还能不清楚吗?
殿内,褚清呆立着,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
“主子,现在可是白天!”容音惊道,“主子……楚皇帝他、他就想……”
“……闭嘴。”
容音禁声,褚清望向轩榥外的□□,额角神经直突突。
楚渟岳和他先前的设想不一样,没一处相同,还处处截然相反。
不过,倒与传言中的脾性有些相似。
看来传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只是不知有几分真凭实据。
褚清扶额,才在椅子上坐下,刘许就领着宫娥步入殿内。
“奴婢拜见小主。”
身着粉衣宫装的宫娥微微福身,四散准备沐浴所需用品。
宫娥点燃熏香,香烟袅袅升起,芬芳馥郁,褚清眉头不明显皱了一下,指节抵在鼻前。
“小主,沐浴吧。”刘许指了站在一旁的两位宫娥,“云雨云雪,伺候小主沐浴。”
“不必劳烦两位姑娘,我用惯了容音铃音,她们伺候就是。”褚清道。
容音正要去推开窗牗散去殿中馥郁芳香,听闻此言立刻道,“大人,奴婢与铃音姐会伺候好主子的。”
刘许并不强求褚清必须让云雨云雪伺候,他指了指后排宫女手上托盘中之物,“你们记得将这些给小主用上,你知道怎么用吧?”
容音看了眼那些个瓶瓶罐罐,求助地望向褚清。
褚清:“……”
铃音道:“奴婢知晓,会伺候主子用上。”
刘许颔首,“去吧。”
汤池放好了热水,氤氲着雾气,褚清沉默地站着,迟迟不愿进行下一步。
罢了,近来奔波劳累,好容易能沐浴解乏,且珍惜吧,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呢?
待会儿面临之事,且行且看。
褚清心态良好,褪去衣衫入了汤池。水温恰好,很好缓解了多日以来的奔波劳累与今日的胆战心惊,褚清舒服的喟叹一声,只想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铃音给他按肩擦背,仔细看了看他后背,“主子,您背上刺青终于好全了。”
褚清轻哼了声算作应答,并不太在意。
容音正在摆弄那几个瓶瓶罐罐研究,闻言放下手中玉罐子蹲铃音身边细细查看,“主子,真的好全了,以后可不疼了!”
他后背有伤疤,南梁那几位大人怕他伤疤会污人眼,惹楚皇帝不快,找了最好的刺青师傅遮了他后背疤痕。
除却疼了些,褚清不觉有什么,倒是容音给心疼坏了,哭着说‘主子最怕疼了,还不能哭出来,奴婢替主子哭’,嘤嘤嘤哭了好一阵,让褚清哭笑不得,后背疼得他倒吸凉气,还要分神安慰她。
“小主,可沐浴完毕?”刘许声音自屏风外响起,“皇上快下朝了,小主可得快些。”
“好。”褚清应了声,起身离开汤池。
铃音伸手扶他,“主子,那些膏药……不用吗?”
褚清看了她一眼,严词拒绝,“不用!”
容音取来备好的衣衫服侍他穿上,一抖开,愣住了,“主子……这要怎么穿?”
那衣服姑且称之为衣服,其实就是几片薄纱连成,若是穿上,身躯影影绰绰半露不露,比全脱了还诱人。
褚清说什么也不会穿。
“去另取一套。”他进宫带了行囊,里面有准备几套换洗衣服。
铃音应下,才往外走两步,就听外面高喝:“皇上驾到——!”
楚渟岳来了,现在出去取衣裳已经来不及了,褚清望向沐浴前换下的衣裳,将就穿吧。
“去取那套过来。”
容音去取,一上手脸色变了,“主子,全湿了。”
褚清:“……”
第3章 (大修)
“奴婢拜见皇上。”
“奴才拜见皇上。”
殿外拜谒声响起,还隐约可以听见楚渟岳道‘平身’的低沉声音。
“皇上来了,请小主快些。皇上既然留下小主,小主就要好生表现,把皇上伺候好了。”
刘许语速极快撂下这句话便往外走,不一会褚清就听见刘许的声音:“奴才拜见皇上,小主正在沐浴……”
容音手里拿着湿衣裳,哭丧着脸焦急道:“主子,这可怎么办?”
褚清能怎么办,他总不能裸着出去。
褚清不忍直视那几片薄纱,“把……那个拿来。”
楚渟岳等得不耐烦,不悦道,“怎么还不出来?”
刘许低着头,额角浸出汗水,忐忑道:“奴才去催。”
楚渟岳摆手示意他去,刘许后退几步,抬头往汤池走去,顿时愣住。
刘许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小主。”
褚清赤着脚,身上红纱影影绰绰,他紧了紧身上几片薄纱,试图让袒露的胸膛被遮住更多,手挡在身前,浑身不自在,耳根都染上了薄红。
楚渟岳闻声望去,褚清注意到他目光,赤脚走向他,行礼,“外臣拜见皇上。”
楚渟岳拧眉,别开眼,“谁让你穿成这样?”
南梁为了那三十二万战俘,大王子梁昱与敬献的美人轮番上阵,当真是什么招都使出来了。
褚清吱唔一声,目光瞥向刘许,还没指出罪魁祸首,就听楚渟岳道:“南梁就教了你这些吗?”
楚渟岳嗓音冷淡不带情绪,可言语中的轻蔑不屑之意浓厚。褚清无端被他刺了一句,心里不顺畅。
楚渟岳命令,“去换了。”
他本就不愿穿这几片薄纱,能给换了他求之不得,褚清道了声“是”,起身退入偏殿。
容音铃音与他一道,容音愤愤不平,“明是那大人让您穿的,那楚皇帝怎么如此、如此不讲理!”
铃音扯了她一把,“你小声些,让人听见可还得了!”
容音气不过,甩开她的手,去给褚清准备衣裳。
“主子,你看她!”铃音告状,“楚皇宫不比在南梁皇宫,总要谨言慎行些,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褚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容音的行径。
以楚渟岳的脾性,有无把柄被抓,有什么不同吗?既然都一样,还不如自己舒心些。
铃音跺了下脚,看了眼容音选的衣裳颜色,去取发带为褚清束发。
容音铃音伺候褚清久了,闹了别扭也合作无间,不多时就将他收拾妥当。
褚清站在等身高的铜镜前,暗自深吸一口气,才重新进入正殿。
他换了一身蔚蓝色祥云长衫,乌发用同色发带束起,穿得规整,该露的不该露的皆一丝不露。
褚清离楚渟岳三尺远站定,“皇上。”
楚渟岳这才看向他,眼睛微眯,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时间最长,“过来。”
他倒要看看,南梁胆大包天送此人来的真正目的。
褚清往前走了一步,楚渟岳见他站定不动,问道:“南梁没教你伺候人吗?”
褚清一语不发,南梁教了,但他不愿做。
“还是说,南梁只教你如何做那档子取悦人的事?”
楚渟岳慢条斯理地斜倚在软榻上,掀起眼皮子目光讥诮地望着他。
震惊于楚渟岳口中吐出的话,褚清怔了一下,怒火自心底翻涌而起,席卷了他。先前强压下去的不虞,和现在的怒气与不快杂糅,褚清对楚渟岳的印象直接跌到了谷底。
“外臣愚笨,什么都不会。”褚清几乎咬牙切齿吐出这一句话来,不管怎么伺候人,他都不会。
“是吗?”楚渟岳上下打量他,可惜道,“瞧着倒是个机灵的。”
褚清胸膛起伏,深吸了几口气才堪堪忍住怒火,“皇上说笑了,外臣笨手笨脚,怕冒犯了皇上。”
“笨手笨脚不碍事,脑袋好使就行。”楚渟岳让刘许添了茶,看着仍旧沉住气的褚清,加了把火,继续对他道,“朕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想来……你比你们大王子更明白是非,应当不会与他落得一个下场。”
褚清心里一咯噔,没心思琢磨他话里的机锋,而是专注于另一件事,楚渟岳当真斩了梁昱?
“大王子他……”
终于要露出马脚了吗?楚渟岳呷了口茶水,慢悠悠道:“死了。”
梁昱死了。
他离开金銮殿时,听见有文官劝谏楚渟岳,他还以为梁昱能保全性命,哪知楚渟岳如此一意孤行,当真斩杀一国储君。此时此刻,褚清真真切切感受到,传言中独断专横的暴君有多专横。
褚清思绪混乱,望着楚渟岳,神色复杂至极,不可置信与害怕交织,其中夹杂着些许无言的失望。
他以为……始终不过是他以为,他此前从未见过楚渟岳,哪知他脾性如何,不过全是他臆想罢了。
褚清身形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容音立即将他扶住,“主子……”
“倒是主仆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