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袋似浆糊一般。
褚清的拒绝与抵触显而易见,楚渟岳不甚明白,却尊重他的想法,犹豫了一下,叮嘱褚清好生歇息,便退了出去。
容音在殿外做事,见楚渟岳出来,赶紧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她低着头,但方才一眼,她已看清皇上的情况。皇上素来整洁的衣裳满是褶子,脸上泛着苍白,脸色不甚好看。皱着的眉头,紧抿的唇,无一不在昭示他的情绪。
“去照顾好阿清。”
楚渟岳说罢,缓缓步出殿外。
容音应下,疑惑的抬头看着他背影,不明白为何他周身气息大变。她摇摇头,她关注皇上作何,她只要照顾好主子就是。
进入内殿,容音见到褚清,被吓了一跳。只见褚清面色苍白,眼睛里是红血丝,蓬头垢面一般,颓废无力,比之皇上看起来更为狼狈。
容音赶忙走近,焦急道,“主子,您这是——!”
“侍君,热水送来了。”一个小宫娥低头禀报,打断了容音的话。
容音回头看了一眼,让她退下,欲扶褚清起来,伺候他沐浴。
褚清摆手拒绝,自己站了起来,缓缓朝汤池走去。容音无法,退而求其次的将呆会换洗的衣裳准备好,守在外面。
皇上和主子是怎么了,就在昨日还相处的甚好,今天怎的就……闹别扭了吗?
容音想不明白,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褚元宴、禇元河等人。
虽然不愿承认楚渟岳与小弟的关系,但禇元河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两人关系好似出了问题。
他怕自己多虑,告诉了褚元宴,不料一拍而合,两人交换想法,一同找上了楚渟岳。
褚元宴开门见山,“皇上,你与小弟是红了脸吗?”
楚渟岳正在处理边关禇元海传来的战报,捷报频传,边关大体战事楚渟岳了然于心。他看着战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闻言,楚渟岳抬头,沉默了好一会,而后道:“他知道了。”
禇元河:“?”
褚元宴心底一咯噔,“为何知道的?”
楚渟岳:“我醉酒说错了话。”
“……”
褚元宴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他们打的都是温水煮青蛙的主意,猛然让褚清知晓,楚渟岳是忘了徐院正的话吗?!
禇元河不知他们之间的哑迷,但见褚元宴的反应,大概也猜明白了。
“小弟情况如何?”禇元河最关心的还是褚清。
“……尚可,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楚渟岳道,褚清虽拒绝抵触一时不愿见他,但精神状态还算正常。
他询问过徐院正,得知褚清现在的样子,是知晓身份,了解过往后,身体反应最小,最好的结果。只消此后加以引导,让褚清自主接收与以往相关之事,潜藏在深处不愿透出的记忆便会慢慢复苏。
将徐院正的话说与褚元宴禇元河听,疼爱小弟的哥哥们皆同时松了口气。
可后续如何引导,却是个问题。
若是褚清不愿接受,该如何是好……
无数个问题一一摆在路前,想往前走就必须将眼前所面临的一切障碍都予以清除。
“我会想办法。”楚渟岳对褚家兄弟二人许下承诺,让他们不必太过忧心,若是可以,还请安抚下杨蕴秀。
褚元宴应下,禇元河不甚服气,但别无他法,只好与褚元宴一同应下。
两兄弟离开,楚渟岳捏了捏眉心,他需得好生想想。
那厢,褚清沐浴完毕,当真上床睡觉。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他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沾上床便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褚清视线穿过轩榥,望着赤色晚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主子您醒了?”容音道,“您一日未吃东西,奴婢去为您准备。”
收拾完毕,褚清用了点吃食,安抚饥肠辘辘的肚子。他没有胃口,只用了一碗清粥。
容音候在一旁,见他如此面露担忧,“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您说与奴婢听吧,奴婢为您分忧,可千万别憋在心里,当心憋坏了身体。”
褚清眸子微动,“……嗯。”
他应下了,却未再说,而是始终保持着沉默。
他自己还未理清楚,不必带着容音一起烦恼忧心。
“我去御花园走走,你就别跟着了。”
褚清说着,缓缓走出青衍宫,容音欲言又止,目送他离开。主子心情不好,独自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容音追了几步,“主子您早些回来!”
“好。”
褚清并未前往御花园,走入宫道拐角,去了兽园。
他想去见一见将军。
他走得慢,到了兽园日头已经完全落下,他在驯兽师热情的招呼下,去了将军的园子。
如今正是盛夏,太阳正盛,晒得地面热得炙人,褚清慢慢走来,鬓角都出了汗。将军一身长毛,更是受不得夏日的炎热,整日里呆在屋舍内凉爽处,吐着舌头瘫在地上烙饼。
褚清进屋时,看到的正是这么一番景象。
屋里高处摆了冰,较屋外凉爽许多,只是将军一身真毛衣裳,这点冰对它来说并未有太大作用。
它瘫在地上,脑袋蔫哒哒垂着,吐着舌头,眼睛放空,就连褚清进屋了它都没反应。
“将军。”
褚清唤了一声,只见将军似愣了下,立马翻身起来,脚爪啪嗒啪嗒踩地上跑向褚清。
褚清蹲下身,抱了抱将军毛茸茸的大脑袋。将军美滋滋的蹭他,脑袋直在褚清脖颈间拱。
褚清就这么抱了它一会,都能感受到从它身上传来的滚烫体温。褚清更热了。
“将军,你认得我啊……”
褚清席地而坐,将军趴在他腿边,脑袋搁在他腿上,褚清抚摸将军头顶,低低与之说话。
将军歪着脑袋,“汪!”
“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汪!汪汪!”
……
暮色四合,楚渟岳前往青衍宫,未令人通传,进入青衍宫却见容音在院子里来回走,似在等人。
“奴婢拜见皇上。”容音见楚渟岳前来,赶忙行礼。
“阿清呢?”楚渟岳询问。
“主子他……他去御花园散心了。”容音大着胆子看向楚渟岳,“皇上,恕奴婢斗胆……您与主子,是闹别扭了吗,主子他……”
容音看着楚渟岳脸色,闭上了嘴,不再说。
楚渟岳道,“是朕惹他生气了。”
楚渟岳说罢,转身出了青衍宫,去御花园寻褚清。
褚清逗着将军,完全不知楚渟岳来寻他。
“汪汪汪!”
将军仰着头,叫唤了几声,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褚清掌心。
似乎在安慰逗乐褚清。
褚清曲起一条腿,手肘撑在上面,“将军,你说……我该怎么办?”
接受,他不记得了,一切皆有隔阂,他能行吗?
不接受,可原本一切都是他的,他不该承受如今所遭遇的一切。
将军眼巴巴望着他,褚清垂下眼,“将军,若不你来决定。”
“嗷?”
“你叫一声,我便接受,叫两声便不接受?”
褚清还未说完,自己嗓音中就带了笑意,他已经有了答案,何必还要逗将军。
“汪!”
将军短促的叫了声,脑袋往他身上蹭。
“乖……”
褚清正摸它脑袋,却忽感将军蓦地盯向一处,眼睛里散发着凶狠的光芒,“汪汪汪!”
将军挣脱褚清怀抱,跑了过去,后腿微曲,猛地扑向紧闭的窗子,窗子被扑开了些,褚清晃眼看见窗子间扣着锁链,似乎还有火星子。
“将军,跑!”
褚清站起来往大门冲,拉门,没拉开。他进来时,怕热风吹散屋内凉气,把门掩了些许,可他并未关门!
门从外面锁起来了。
“褚小公子,三年前,是您命大,这一次,就未必了。”
屋外响起一道声音,干涩沙哑,听不出音色。可他的话,却让褚清心底骇然。
“您的归宿,早已注定。”
那声音说道,褚清鼻尖窜起一股刺鼻的味道。
是煤油味!
下一刻,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浪逼得褚清不得不后退。
第49章
顷刻间,火海笼罩了这方小院屋舍。
滚烫的热度自门扉起,向四周扩散,褚清眼底倒映着熊熊火焰,腿脚近乎僵硬。热浪打在脸上,褚清脑海一片空白。
不能坐以待毙……
褚清反复提醒自己,拖着僵硬的双腿迈向还未燃起火焰的窗子。
“汪汪汪——!”
将军跟在他身侧,蓦地扑向他,将他扑倒在地,下一刻,窗户处火舌滚动,拼命舔向他。
将军将他压在地上,后背毛发因火舌舔舐焦黑卷曲。
万幸,火未烧伤将军。
褚清愣了一瞬,僵硬着身体拖着将军往宽阔之地躲。
将军的屋子摆件少,空荡荡的,不易燃烧,火大多顺着门扉窗棱往上爬,他们暂且安全。
头顶浓烟滚滚,褚清抱着将军,蹲身躲在空白的墙角,他张了张嘴,想要呼救,喉口似被堵住,干涩疼痛。
将军仰着头,“汪——!汪汪——!”
“走水了!走水了!”
屋外,一声尖利大叫响起,随后便是愈来愈嘈杂的人声。
“救水了——!”
“快去寻羽林军!”
将军的脑袋埋在褚清怀里,褚清捂着口鼻,避免吸入太多浓烟。
屋外声音此起披伏,落入褚清耳中皆化作无意义的音节。
火光跳跃,映衬在褚清眼中。他盯着张牙舞爪的火舌,与梦魇中的场景渐渐重合。
一样的大火,一样的处境……
那厢,楚渟岳行至御花园,见不远处羽林军匆匆跑过,旁边还跟着一个兽园的侍从。
“大人请快些,将军的园子走水了,听说侍君也在里头——”
侍君——
阿清!
楚渟岳蓦地转身,疾步走了过去,“你说什么?”
“皇、皇上,奴才……”
侍从哆嗦行礼,被楚渟岳呵止,让他说清楚侍君怎么了。
“侍君他与将军在园子里,园子走水了……他们还在其中,还没出来……”
楚渟岳神情微愣,旋即脸色转为阴沉,朝兽园而去。
“皇上——!”
羽林军统领喊了声,忙招呼身后侍卫赶紧跟上。
皇上对侍君的偏爱他也有耳闻,若是……统领不敢再想,若是皇上冲动行事,他需得阻止。
大火漫天,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兽园的滚滚黑烟,楚渟岳心头被攥紧,一块大石沉沉的压在心上。
兽园侍从、太监、宫娥不断进进出出,取水打水灭火,乱作一团,嘈杂不已。
兽园管事的在指挥,见楚渟岳前来,满头大汗上前行礼,楚渟岳未理会他,沉声下令羽林军赶紧救火。
差遣管事去通知褚元宴禇元河,楚渟岳焦急的站在屋外,几次想靠近都被热浪挡了回来。
“阿清!听得到吗?”
楚渟岳喊了一声,没听到回答,他又提高了声音,“褚清!”
“汪汪汪——!”
屋内,将军扯着嗓子叫唤了几声,埋在褚清怀里的脑袋虚软无力的拱着他。
火焰逐渐紧逼,褚清眯眼看着,梦魇中重复出现的场景再一次重演。
一次又一次重现的场景悄然掠过,继而出现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一位黑衣青年喊他主子,救他出火海,烧伤严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青年救出他后,两人遭遇毒手,被截走。
褚清意识昏沉,浑身疼痛不已,神思不清,偶尔醒来,能看见自己身处马车之中,马车摇摇晃晃不知驶向何方。
青年在他身侧,浑身烧伤惨重,全身上下缠着绷带,散发着伤药味,伤得比他更重。
“我们行踪被发现了,怎么办?”
“带着两个人,驾着马车不方便走小路,一路走官道太过冒险。”
“若不将那仆人……殿下只说抓主子。”
“行。”
声音落下,马车帘子便被掀开,有人进来,抬青年出了马车。
阿远……
褚清知道,阿远被带走,定没有活路。
不能让他被带走。
褚清几日来时醒时晕,对劫持他们的这一行人了解了大概。
许是为掩人耳目,他们人数不多,总共三人,分工明确,他与阿远身旁无论何时都有一人盯着。
比如现在,两人抬阿远离开,他身边还守了一人。
褚清出其不意,袭击了他。
一击即中,褚清伤口崩开,火辣辣的,他却来不及管,一心想将阿远带回来。
阿远自小与他一起长大,说是忠仆,更等同于他的好友,亲人。
褚清殊死搏斗,眼看能从两人手中将阿远救下,暗处收尾的人蓦然出现,局势瞬间变化,褚清本就是撑着一口气,才能坚持到现在。
在身手更佳的暗卫手下,几招便败下阵来,被暗卫押解。
阿远将惨遭毒手,褚清奋起反抗,暗卫顾及不能伤他性命,束手束脚,褚清意识到这一点,近乎以命相博。
他想救阿远。
暗卫里像是老大的人打了个手势,将动手的人拖着阿远离开,出了褚清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