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 他强行压下胸膛里猛烈翻涌的惊涛骇浪,深深看了眼依然在熟睡的拓跋泓,左手缓缓移动到了拓跋泓的狐裘大袄的领口处。
狐裘大袄没有扣子, 只是虚拢在胸口,明珩轻轻一扯就扯开了,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外衣领口扯松了一些。
终于,当锁骨处那粒熟悉的朱砂痣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明珩瞳孔猛地一缩,同时双手如触电般快速收了回来。
他的脸色有些白,怔怔看着拓跋泓的胸口,眼神光却是散的。
就在此刻,原本陷入沉睡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脸颊骤然一轻,已完全没有了面具的束缚。拓跋泓却依然表情平静,枕在明珩的腿上,抬起上挑的眼,定定看了他许久才缓缓出声:“吓到了?”
明珩立时回神,忙低头看他。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因为太过震惊,问出这句话时,声音还有些发颤。
拓跋泓轻抿嘴角,默然以对。须臾他从明珩的腿上移开,与明珩面对面坐了起来。
“我是拓跋泓。”拓跋泓平静道,“掖揉的君主。”
明珩看着那张脸十分艰难地才问出:“你跟贺泽玺时什么关系?”
拓跋泓缓缓垂下了眼眸,并未回答。
其实,两张脸是如此的相似,就算拓跋泓不回答,明珩也能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你们是兄弟?”明珩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这怎么可能呢?如果你们是兄弟,为何一个在安陵一个在掖揉?你到底是安陵人还是掖揉人?泽玺又为什么会在安陵当世子?难道这是你们兄弟俩的计谋?”
明珩一口气扔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拓跋泓听得脑袋都大了,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伸手轻轻抚摸着明珩的脑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该回答你哪个?”拓跋泓顿了顿,柔声道,“你先冷静下来,我一一告诉你。”
拓跋泓的语气温柔平缓,竟真的抚平了明珩翻涌的心神。
明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总算冷静了下来,放缓语速重新问了一遍:“你跟贺泽玺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言,是兄弟。”拓跋泓果真如实相告。
虽然已经猜到一二,但听拓跋泓亲耳承认,明珩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那为何你跟贺泽玺一个在掖揉一个在安陵?况且泽玺还是卫国公的世子,难不成你……”
明珩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冷静的下来,随着真相越挖越深,他受到的惊吓也越来越大。
难不成,掖揉的君主其实是安陵的卫国公世子?
这个真相无论是放在安陵还是掖揉都是能造成天翻地覆的巨大轰动。
“……”拓跋泓虽然承诺会告诉明珩真相,但他无法真的将所有事和盘托出。贺泽玺之前告诫他的话不无道理,明珩即使再不受宠也是乾元帝的儿子、安陵的皇子,安陵的社稷江山是他们明家的。拓跋泓无法冒险用自己的国家去试探明珩对自己的感情。
因此,他选择编造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他告诉明珩:“我与泽玺确实是双生子,母亲是安陵人,父亲是掖揉的上一任君主。当时的草原和中原关系并不好,父亲为了保护兄弟俩,一直未公开母亲的身份。五岁那年,拓跋戎成,也就是我的叔叔公然造反,我的父母惨遭拓跋戎成毒害。父母死后,我和哥哥流落草原,遭到叔叔追杀。追杀途中,我和哥哥走散了,我被父亲的旧部救下,哥哥则下落不明,从此失去了联系。”
“那泽玺为何又会成为卫国公的儿子?”
拓跋泓冷静道:“兄长后来辗转逃到了安陵,正巧那时贺骁将军驻守西北,阴差阳错救下了他。贺将军当时刚痛失独子,有意想收我哥哥为养子带在身边。哥哥为了避免叔叔的追杀,只能隐瞒了身世暂时留在了将军府。我哥自幼聪慧,深受贺将军喜爱,亲自教他读书习字,待他如亲子,最后索性将他改名为贺泽玺。贺泽玺,是贺将军夭折的那个孩子。”
拓跋泓这段话并不全是瞎编。贺骁早年也曾成过亲,妻子是他的青梅竹马,夫妻俩十分恩爱,婚后第二年便生下一子,也就是贺晗欢兄弟俩的堂兄。由于是贺家的嫡孙,贺昶老将军亲自赐名——贺泽玺。然而好景不长,贺泽玺五岁那年,突染天花,没能救过来夭折了。儿子死后没多久,贺夫人悲伤过度,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贺骁失子又丧妻,悲痛欲绝,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偏逢这时,草原传来拓跋戎煜惨遭兄弟毒手的噩耗,贺瑾年牵连其中,也被残忍杀害。
接二连三的不幸将贺家打击地摇摇欲坠。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贺瑾年的两个儿子彼时恰好回了安陵看望祖父,这才幸免于难。虽然贺瑾年和拓跋戎煜惨死,但贺家和拓跋家总归还有后,贺家父子痛定思痛,为了保住两家唯二的血脉,便将孩子过继给了贺骁,以贺骁儿子的名义留下了安陵。
由于贺泽玺走得突然,将军府捂着消息为让外人知晓,因此为了保护兄弟俩的身世,索性便让哥哥顶替了堂兄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贺府的长子嫡孙。而拓跋泓则改名为贺晗欢。
世人皆知贺骁只有一个儿子,贸然出现两个儿子难免引人怀疑,所以多年来,贺晗欢只能作为哥哥的影子生活,兄弟俩共用贺泽玺这个身份一直到十岁才在贺晗欢重回草原改名为拓跋泓而结束。
虽然拓跋泓已经尽力让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但明珩依然半信半疑,不敢轻易相信。
拓跋泓也不逼迫他,自顾自继续真假参半地说下去:“兄长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安陵,对于草原的记忆已经很浅薄。而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四处搜寻他的下落,直到三年前,兄长出使掖揉,我们这才相认。”
明珩想起来,三年前,拓跋泓主动对安陵示好,希望两国能友好往来,互通有无。乾元帝爽快接下拓跋泓抛来的橄榄枝,之后两国又互派了使臣,掖揉那边派的是阿史那罕,而安陵派出的正是贺泽玺。
明珩纳闷问:“既然如此,泽玺为何没跟你留在草原?”
拓跋泓笑了笑:“彼时兄长已在安陵生活十余载,于他而言,安陵才是他的根,更何况,这些年来,贺将军待他不薄,早已把他当成亲生父亲看待,实在不忍做出忘恩负义的事。况且,我也劝他留下。”
“为何?”明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莫不成拓跋泓狼子野心,将掖揉的皇子安插在安陵朝堂是企图兄弟俩里应外合,有朝一日一举吞并安陵?!
拓跋泓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下坐姿,不紧不慢道:“贺将军对他有恩,兄长是个孝顺之人,若是强行将他接回草原,心里肯定不好受。更何况,他那时已在安陵入朝为官,留在安陵更有利。”
“什么更有利?”明珩在心里暗道一句果然是这样,脱口而出,“难不成,你们兄弟俩真想里应外合,吞并安陵?”
拓跋泓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重复道:“里、应、外、合?”
“……”明珩也觉得失言,尴尬地挠了挠脸,眼神四处乱瞟。
幸好拓跋泓没有追究,继续解释:“我和兄长说起来也是半个安陵人,让他留在安陵无可厚非,再说草原上有我就足够了,兄长既然更喜欢安陵的生活,我便如他所愿。总归无论身处何地,我们兄弟俩的感情也不会改变分毫。”
明珩认同地点点头,听拓跋泓一口一个哥哥就能看出兄弟俩虽然中间失散多年,但感情依旧很深厚。
拓跋泓勉强将事情跟明珩解释清楚了。而明珩似乎也接受了他的解释,总算忍不住松了口气,语气轻快道:“我已经把真相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疑问?”
明珩瞄了他一眼,此时的拓跋泓懒懒斜靠在榻上,嘴角微微挑起,整个人慵懒而放松,一双眼睛轻轻耷拉着,却难掩其中风情。
此番场景是如此的熟悉,他曾在每个与“贺泽玺”耳鬓厮磨的夜晚都能见到。一想起那些淫.靡的往事,明珩的面庞便轰然一热,忍耐着心中的羞耻,结结巴巴问:“你、你之前有没有顶着你哥的身份来过安陵?”
“自然,前些日子兄长在外出途中遭刺客暗杀,受了重伤,我曾暗中潜入京都,以他的身份在面上活动了几日。”不同于明珩的左右试探,草原出生的拓跋泓显得直率多了,在明珩还在绞尽脑汁想措辞的时候,他便直截了当承认道,“与你睡觉的是我,不是贺泽玺。”
“……”明珩反倒被他的直白震撼到说不出来,憋红了脸才憋出一个“你”。
拓跋泓觉得好笑,单手撑着床板,倾着身子用食指轻挑明珩的下巴,调戏道:“都睡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这么害羞。你这人也真奇怪,明明在床上孟浪又大胆,下了床却一副小媳妇的扭捏样。”
“……别、别说了。”明珩闭着眼睛,露出一副不忍卒听的表情。
然而这副羞愤欲死的样子反倒让拓跋泓更加有了兴致,继续挑逗道:“怎么,害羞了?当初在床上压着我恨不得往死里干的时候怎么又不害羞了?”
明珩一张脸彻底烧了起来,猛地站起来了,恼羞成怒道:“掖揉王,请自重!”
拓跋泓半点愧疚之色也无,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
明珩被他笑得愈发恼怒,徒有气势地低吼:“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以前拓跋泓在床上的奔放之态就时常让他吃不消,没想到这家伙下了床,光靠一张嘴也能把自己吓得哑口无言。
拓跋泓好不容易笑够了,停了下来,右手搭在肚子上,半撑着身子微笑看着明珩。
明珩被他看得不自在,往旁边移动了几步,调整好心绪,接着问:“宫宴那一晚也是你?”
拓跋泓笑着点点头。
明珩见状也顾不得尴尬,纳闷问:“那晚你为什么会闯进我的寝殿?你是喝醉了吗……其实酒后乱性我也能理解,可为何之后你又、又来找、找我?”越说声音越小,显然是不好意思了。
拓跋泓顿了顿,问:“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明珩不假思索。
“实话就是——”拓跋泓又一次用平静的表情说出了一个让明珩深受震撼的事实,“宫宴那日,我以泽玺的身份赴宴,结果不小心着了四皇子的道,误喝了春欢散。春欢散是烈性春.药,若是不能及时解除药性便会爆体而亡。那日我迫不得已,只能找到你了。”
“你、你居然被四皇兄下药?!”明珩震惊不已。
“准确说他的目标是泽玺,幸好那天的人是我,否则……后果不敢设想。”拓跋泓道。
明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又问:“那为何是我?”
拓跋泓扭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轻叹道:“当然是因为——我看上你了啊。中了春欢散的人必需承下位,我堂堂一国之君总不可能随便找个人解决吧,自然要找能让我心甘情愿为下位的男子。”
拓跋泓从来不知道含蓄为何意,无论是求欢亦或是表白都直白地让明珩毫无招架之力。他呆呆望着面色坦然的拓跋泓,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你如何会看上我?”
拓跋泓还是那句话:“谁说我们没见过?你忘了,我和泽玺是双生子。”
是了!明珩恍然大悟,拓跋泓可是能顶着贺泽玺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掖揉的!或许,明珩曾经千方百计想与贺泽玺制造邂逅时,自己实际遇见的却是顶着贺泽玺身份的拓跋泓。
正想得入神,拓跋泓突然站了起来,右手轻抚上他的脸颊,笑着道:“好了,别想这些了,你只要知道我与你成亲是真心的就够了。”
明珩垂眸,定定望着面前这个拥有和贺泽玺相同容貌,性格却南辕北辙的男子。他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也感受到了他向自己传递的绵绵情谊。
他并不怀疑拓跋泓对自己的感情,却不由得在心里反问自己,那他自己呢?他对拓跋泓又是何种感情?
这些年来,他自以为一直令他念念不忘的该是那个被他看成天上月的气质冷然的贺泽玺,可就在刚才,当拓跋泓与他坦白了一切,他得知与他在数个夜晚手足相抵、与他曾相拥诉说缠绵爱意的男人是拓跋泓而不是贺泽玺时,他的心里竟没有一丝的遗憾,反而松了口气。
或许,在拓跋泓出现的那一刻,在他在那个风清月白的夜晚,看到那个男人以最脆弱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明珩的一双眼就只剩下那抹热情似火、勇敢而奔放的浓烈身影。
只是,那个身影是他自以为的“贺泽玺”,而不是拓跋泓。
对于面前这个男人,他一无所知,对他的感情也十分复杂。他至今无法将那个与自己夜夜缠绵的男人与传闻中雄才武略的一方霸主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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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喜被、龙凤喜烛,印照出满堂红色。
今夜理应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然而帐中的两人只是静静的隔桌相望,目光相触间丝毫不见柔情流转。
明珩心乱如麻,压根不记得此刻所处之境,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在回放拓跋泓对自己说过的话。
拓跋泓却在这时朝他走了过来,低声道:“我已将我此生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你。草原人看中血统,若是得知我身体里流着一半安陵人的血,他们必定不再承认我。而安陵那边,乾元帝对掖揉的态度本就晦暗不明,若是知晓我的身世,首当其冲的就是兄长。如今,我们兄弟俩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你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