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丫这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 她一出生爹就去了, 娘在她三个月时也改嫁了,她奶奶很不待见她, 却碍于她是二子的独苗不得不养着,但心底总是不平,于是每天对她非打即骂, 长大一些后, 就日日使唤她做事, 没得一刻休息。
这一老一小突然都有了归宿,两人的感情好得不行,只几个月的时间, 竟比那些嫡亲的祖孙感情还要深厚几分。
现在卢老爷子去了,静姝伤心欲绝,想多陪伴他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楚辞不再打扰她,只默默地给卢老爷子斟了一杯酒,告诉他自己一定会照顾好静姝,不让他老人家带着遗憾离开……
“楚叔……不,义父,您能带我回家一趟吗?”静姝站了起来,膝盖因为跪得太久有些无力,幸好大虎及时拎住她,才没让她摔了。
楚辞蹲下身替她揉了揉膝盖,道:“你我以后就如父女一般相处即可,不必那么客气。”说完,便牵着她的手,往卢老爷子家走去。
这座不大的院子还是当初他们走时的模样,寒风裹挟着落叶,吹来了无限的哀思,卢静姝只看了一眼,立刻就红了眼。短短几日功夫,竟已物是人非,难道她真如旁人说的那样,是克亲的灾星?
楚辞察觉到她的神色,立刻俯身摸了摸她的头:“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倭人。”当时卢老爷子临终前,和他说了卢静姝的“克亲”命,问他介不介意。楚辞自然摇头,他家寇静静也被批了这个命,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卢静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对他说:“义父,您跟我进来,爷爷让我把东西交给你。”
楚辞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他跟着卢静姝往里走去,来到了书房里。当日这里就被那些倭人搜查过,里头的东西被撒得到处都是,楚辞看见了几本市面上已经不再流传的古书,立刻心疼起来,自发地去将它们拾起整理好。
卢静姝抿唇一笑,也跟着整理起来。大虎手脚粗笨些,他怕弄坏那些书,便将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扶起来摆好。三人一起动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书房收拾一新。
“爷爷要你给我的是这些书吗?”楚辞有些眼馋地看着这一大架子书,都是市面上不再流通的书目,好些他都没有看过,这下可以大饱眼福了!
卢静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有。”
“还有?”楚辞很奇怪。
“嗯!”卢静姝点头,然后上前几步踮着脚在书架后头寻摸着,也不知她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咔”的一声,书桌后头的一副山水画突然动了动,似乎里头有什么蹊跷。
楚辞走近将那副画小心地揭开,后面俨然出现了一个暗格,格子不算大,里头放着一些纸张一样的东西。
最上头的是一封书信,封皮上的字有些许潦草,应该是匆忙之间写出来的,上面写着:居野老农绝笔——这是卢老爷子对自己的称呼。
楚辞心头一震,“静姝,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卢静姝道:“应该是那些坏人来的时候,几位叔叔在外头抵挡,爷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楚辞面色沉重,原来卢老爷子那时候就猜到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了,故留下一封绝笔信在此,交代后事。
“爷爷说,让我自己决定把这个交给谁。义父,您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我才放心把爷爷的东西交给您。”卢静姝认真地看着楚辞,眉眼间有些与年龄不符的早慧,她从小就受尽世间冷眼,经历得多了,懂的自然也多了。
她这样一说,楚辞心里不免生出些感动,感动于这个只和他相处了几日的小姑娘能将这宝贵的信任送给他,同时,他也对暗格里的东西产生了些许好奇,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呢?
他先将那封信打开,信里卢老爷子说,他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故将自己平生所学之手稿留在此处,若后人拿了,可将其整理成书发行出去。此外,他之所以遭祸,恐怕与他偶尔得到的一张海图有关,倭人对此图特别在意,恐日后有大用,如今这海图也存放于此,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将其献上,以解南闽之危。
看见那副海图之后,楚辞终于明了,为何这山谷会被倭人洗劫,又为什么卢老爷子得知村民都被倭人杀害时那般自责,原来“罪魁祸首”就是这幅海图。
海图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标识,但楚辞一眼就看出了,这恐怕与倭人的军事布防有些关系,图上的这些岛屿就分布在南闽海域附近,若是他们埋伏于此……楚辞感觉这件事情简直细思极恐,他将海图叠放贴身放好,然后将卢老爷子的手稿拿起来翻看。
这一看就入了神,直到大虎的肚子开始咕噜作响,楚辞才意犹未尽地移开眼睛。这些手稿里除了他老人家做学问的心得外,还有与其他名人大家探讨的东西以及各方言论,这本书对每一个读书人来说不亚于一场饕餮盛宴,恨不得将其细细品尝,一字一句都放入肚中方觉安心。
根据卢老爷子遗言,待他死后,家里的仆从全部放归自由身,并允他们世代居住于此,另每人额外分配田地十亩,也算全了一场缘分。另外的田产地契则交由楚辞暂管,待卢静姝长大成人后充作嫁妆让她带走。
楚辞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卢老爷子这般信任他,难道只因为他教那群孩子读了几天书吗?后来还是杜玉替他解了惑,原来之前在和杜玉书信往来时,卢老爷子就曾提过楚辞了,只是那时候他人在外面。这次杜玉会带楚辞去找他,也有他的授意。
杜玉痛失老友,整个人看着也苍老了几分,他本想收养老友的孙女,可惜他那个家族污糟事太多,他怕怠慢了这孩子。老友对他家的情况也知道一些,贴心的没有开口提出要求,只问了他一句话,此子如何?杜玉不假思索,道,乃可托付之人。他那老友笑笑,似乎精神都好了一些。
楚辞听完,默默点头,他既有幸能给人留下可以信任的印象,那他就不能辜负别人的信任。等回提学司后,他就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寇静,想来,寇静应也是会高兴的吧?
居野山人之死很快传扬开来,很多百姓都自发的来到山谷外祭奠他,书生们则摆了长长的台子,在此撰写祭文,痛斥倭人,以慰居野山人和枉死的那数十个百姓在天之灵。
还有人写了万民书请战,挨家挨户的号召当地百姓签名或按手印。楚辞这才知道,原来居野山人之所以为人敬重,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学问好,更因为他广结善缘,在饥荒年的时候散尽家财,救了无数的百姓。
自此,大儒的意义在楚辞心中有了不同的诠释。所谓大儒者,不止是他的诗词文章能打动人心,也不止是他的思想能给人以启发和指导,还要有一颗悲悯之心和容纳万物的博大的胸怀。
……
居野山人的死因和万民请战书被快马加鞭递了上去,天和帝看完奏折和那厚厚的印满手印的请战书后勃然大怒!
区区倭国,弹丸之地,竟然一再犯边,也不知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这次更甚,竟然敢屠村,他们犯下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官员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也不同于上一次刚听说倭国犯边之时,这次民情激愤,官员们慷慨陈词,一副要与国家荣誉共存亡的样子,若是老百姓看见了,必然是要欣慰不已的。
此时远赴越析的军队已经到达了西南边境,那里的守备军联合越析国已经同九铢和浪穹联军打过几回了。因他们是有备而来,再加上越析的军事力量一贯薄弱,所以接连吃了几回败战,越析国已有五座城池被他们攻破了。要是再攻破一座,联军就可以直取越析王城了。
援军到来的消息犹如一剂救命的汤药灌入众人心房,一时间所有人的斗志都被燃起来了,竟罕见地打了一场胜战,狠狠地挫了自进攻以来没有输过的联军们的锐气。
负责增援的是正二品的威武大将军,另遣了神机营的士兵协同出征,负责炮火支援,带队的就是寇静。
武人想要军功,就得出来打战,就算他在猎场救驾升了两级,那也是空衔,领不了兵的将士,根本就不被人放在眼里。寇静想要护住自己在意的那些人,所以他必须出来。刚好神机营因地位特殊,里头的军士们如今更像是技术兵,一听要上战场,个个心里都担忧不已,面上也流露出几分惧色。
这时寇静自动请缨出征,很是刷了一把神机营统领的好感,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还特批了几把火铳给他防身。
当时寇静只想着立功,圣旨一下,便收拾好东西,跟着先行部队去了。其中秦钊和许乔南也在随行队列中,他们两个表现得比寇静还要兴奋几分,因为在他们看来,能上真正的战场打战的,才能被称为男子汉。
可是,在行了十几天路程之后,他们突然接到消息,说是后续援军的数量有可能会减少,原因是南闽边境的倭人也在蠢蠢欲动,朝廷必须保存力量,以免腹背受敌。
其他人仅仅只是遗憾没能去到南闽教训倭人,可是寇静此时却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秦钊和许乔南担心地看着他,他们知道,寇静应该是在担心楚辞的安危,他们二人之间情谊之深大家有目共睹,再加上,听说寇静的小外甥此时也在南闽省,他会担心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了。
只不过,南闽国力强盛,应是不用太担心的,小小倭国,应该不用费多少功夫就能将其制服的吧?
第389章 出兵
自从接到南闽急报的信息, 寇静就开始密切关注这件事情,他和留在京城的探子频繁飞鸽传书,一封封的信件看得他眉头紧皱。当他看到倭人屠村的消息后, 更是心急如焚, 恨不得立刻更改方向, 亲自到南闽去保护他们。
可是接到信时,他距离西南边境已经只有数百里的距离了,不出意外的话, 估计明天傍晚就能到达。这时候他若说要折返,且不说那如山的军令允不允许, 单说他单枪匹马赶路就不现实。行军的一路上, 到处都是密林深壑, 山贼土匪们掩藏其中,他们不敢劫掠军队, 可却不会放过独自行路的旅人。就算寇静再厉害, 要想一个人走过这段距离, 恐怕也得付出点代价。
当然, 寇静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心里虽然躁动不安, 但面上还是十分沉稳地和西南守军魏大同交谈,交谈中还不忘一一介绍他们带来的重武器。
由于技术能力的限制,除了几座大营配有炮车和火铳之外, 其他地方根本肖想不了。这次之所以会派神机营的人护送炮火过来, 为的主要是给九铢和浪穹一个深刻的教训, 好好扬一扬大魏国威,顺便震慑其他几个国家,也免得他们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在大魏身上咬一口。
魏大同眼神热切地盯着这些大炮和火铳, 就好像饥肠辘辘的狐狸看到了肥美的公鸡一般,就差把口水滴下来了。
“魏大人……魏大人!”寇静一直叫了三遍,才把魏大同的注意力拉回来,“我们何时可以上战场支援?”
魏大同思索了一会,然后道:“你们乃是先行军,后头的援军大概有三五天的功夫也能到了,不如等李将军来了,我们再行商议?”
魏大同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他最怕的就是给自己惹麻烦,他想着反正朝廷派了主事的人过来,他只要守好西南边境就行了,打战的事他还是莫要插手,以免得个越权之罪。
这个回答在寇静意料之中,可还是让他十分难受。他想早点把联军打退,然后立刻赶往南闽支援,现如今多耽搁一天,那边就更危险一分。
又焦急地等待了几日,李质等人终于到了。但他来了之后,只一心享受这边的供奉,只是饮酒作乐,一连三天都不曾商议出兵援助之事。寇静和其他人请了两三回战,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拨了回去,嘴里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推脱。
“这老匹夫,到底是不是来打战的!昨个又收到一封打了败战的战报,他难道想等越析国破了,再去救援吗?”许乔南愤忿不平,眼看就要上战场了,却硬留着他们不让去是什么意思?
寇静心一沉,恐怕真叫许乔南说中了,城破了救援和未破之时救援是不同的,一个只能算锦上添花,另一个却是雪中送炭,力挽狂澜,到时候回京之后的封赏必定不少。这李质打的恐怕就是这个主意,才一直拦着他们不让去的。
可怜的守备军和越析军还在苦兮兮地等着援军的到来,他们也就是在援军发消息刚传来时打了一场胜战,可随着援军日复一日地停留在原地,战士们的士气也一日比一日更低了,打起战来也没那么卖力了,大家都有些退缩,希望能等到援军再上战场,以免白白送了性命。
士气低迷,就打败战,打了败战,士气就更加低迷,眼见援军迟迟不到,这边已经陷入了死循环。寇静情急之下,直接闯了守备府,找到李质。
“大胆!”李质怒斥道,眼前的这位他也知道,去年在猎场上因救驾有功而连升二级的寇静。
“李将军,还请听我一言。”寇静抱拳行礼,姿势虽然恭敬,但态度中却带着一丝强硬,李质自觉受到了威胁,心中不喜,可又有些忌惮他和圣上的关系,万一,这人是暗中带着圣谕来的呢?
他沉着脸屏退了舞女和下人们,然后示意寇静有话快说。
寇静道:“如今前线战况大人俱已知悉,再不施以援手,恐怕越析皇城都要被打下了,届时再出兵,恐怕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