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允许的楚辞走过去,将堆积了大半个桌子的字画按照类别一一归置好。摆着摆着,他突然发现,在这些字画的最底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露出了明黄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东西抽了出来,看清样式后,他才发现,这应是一封圣旨,还是书写过的那种。
在看与不看之间挣扎了半秒,楚辞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别人,于是叫道:“太傅,张公公,下官在这些字画底下发现了一道圣旨。”
两人惊愕不已,立刻围了过来:“这难道就是另一封?当夜圣上拿出了两道圣旨,让咱家去取玉玺过来盖印。盖好后,他便将其中一封给了咱家,让咱家尽快送到淳亲王府上去。等咱家回来,另一封圣旨已经不在了,原来是到这儿来了。”
楚辞听了这话,顿时想起了今日早朝时,虞稷提到过的那封废后圣旨。他看向温太傅,温太傅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便知道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张公公,老夫可否借圣旨一观?”温太傅道。
张福海直接将圣旨递了过去,温太傅是圣上最信赖的人之一,看一封圣旨,又能算的了什么?
温太傅打开圣旨一看,里头果然如他所料,就是虞稷说的那封废后的圣旨!
“看来大皇子没有说谎,圣上真的有意废后,想必那天太过着急,她便将圣旨藏到了这里面。因为她了解圣上的习惯,知道旁人不会来碰他的字画。她应也想将其拿走,可她没料到,张公公竟一步不离圣上寝宫,便是她来探望,也要开着门站在门外侯着。”楚辞说道,既然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换子一事也有待商榷。
圣上和皇后一直鹣鲽情深,即便这几年感情淡了些,也不至于到废后的地步。定然是她做了太过的事,才会让圣上忍无可忍之下,做出这个决定。唯一的可能便是如大皇子所说一般,圣上发现了她换子的事情。
可是,若换子一事圣上已经知晓,那么到底最后皇后娘娘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激动地吐血昏迷呢?
在楚辞百思不得其解时,张福海已经准备拿着圣旨,去坤德宫讨个说法了。
自从察觉到皇上对皇后的态度有所改变后,他就开始提防皇后。他最后悔的,就是那日没有早些赶回宫中,才让圣上被那毒妇气晕过去。
“张公公且慢,此事现在不宜声张!仅仅只是这封圣旨,还不足以证明皇后娘娘所犯之罪。”温太傅拦住他,以免他冲动之下,反被皇后拿了把柄。
“这是圣上亲手写的圣旨,即便不能给她定罪,也该拿出去,废了那个毒妇!”
温太傅苦笑道:“若这封圣旨再早个一天拿出来,都可以这样做。但楚大人进了宫,这圣旨再拿出来,就没用了。”
张公公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颓丧地坐回原处。
楚辞看着他们俩一脸懵逼,为什么他进了宫,这圣旨就不能拿出来宣读?难不成他是什么过期药剂,能使圣旨失效?
温太傅见他确实不明白,只得和他解释:“你还记得,你曾仿过一副《灵飞经》吗?”
楚辞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祝峰这个傻小子说他将祝大人书房里挂着的《灵飞经》弄坏了,想让他仿一副,他当时念及这傻小子最近挺听话,便给他仿了一副。
见他点头,温太傅继续道:“这画挂在他家两三年,祝安泰都不曾发现此事。还是有一回,一位大人将其借走赏玩,发现那副《灵飞经》和原版比起来,有一处细节不一样,才将此事揭发了。”
“大家都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才能以假乱真这么多年,便让祝大人带到朝上来看。这一看之下,果然惟妙惟肖,若不是那位大人特别喜爱,八成也是发现不了的。”
“自那之后,大家都知道了。当初名动京城的状元郎,还有这一手功夫。”
楚辞沉默了,当时那处细节,是他特意留着以便和原版区分的,没想到竟会闹出这样的事。
温太傅也是摇头,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不是楚辞,估计发现不了这封圣旨,可偏偏又因为他,使得这封圣旨的可信度大打折扣,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第512章 好转
近来朝野上下流言四起, 那天早朝上的事,已经传得人人皆知了。
皇后这神来一笔,可算得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仅没有让流言消失,还让自己成为众人怀疑的对象。她将自己关在坤德宫中, 称病免了其他嫔妃请安。但大家都明白, 她不过是怕人笑话她罢了。
“可查清楚了?”
“回娘娘的话,查清楚了。这楚辞就是温太傅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原本是在漳州府任正五品提学, 调职文书这几天才从吏部批下来的。”雪梅道。
皇后眉头一皱:“漳州府离此处何止千里?调职文书才刚下来, 他怎么就到京城来了?难不成他会飞?”
雪梅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这位楚大人应是早就等在京城了, 所以才会那么快。”
“早就等在京城?地方官员无诏不得入京,他竟敢公然违抗大魏律令, 找人参他!”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算找到他的把柄了。
“可是……娘娘,若那楚大人是奉旨进京的呢?温太傅为人一向谨慎, 他真的会无视律令推举楚大人吗?”雪梅觉得她们应该谨慎一点。
皇后想到温太傅一贯的作风,发现此人确实很谨慎,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抓过小辫子, 而且因为他不经常插手朝政, 所以朝中大部分的臣子都对他印象不错。再加上他着书立说,每次出外游学都能给当地士林造成巨大的影响, 在文人中, 他的地位无与伦比。
如果参了楚辞,势必就要带出他。那楚辞又十分狡猾善辩,到时候一个不好, 弄得群情激奋,恐怕她又要栽进去一个人手了。
想来想去,皇后终于有些泄气。她靠在椅子上,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多年的筹划简直可笑极了。她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却每次都在只差临门一脚时功亏一篑,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没这个命,所以怎样都不能成功?
雪梅见她难得这般落寞,心里有些难受,劝道:“娘娘何必为那楚大人如此心烦,说到底,他再怎么样也是个外臣,总不能管到宫里人的头上。太子殿下还小,您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替二殿下好好谋划。”
“外臣?”皇后自言自语地说,“对啊,他是个外臣!哈哈哈,那我还和他较什么劲呢?”
雪梅看着她如疯似颠的神情,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丝的惶恐,难不成娘娘是被那个楚大人给逼疯了吗?
疯是不会疯的,皇后直接用行动告诉雪梅,她此刻比谁都要清醒。
”腊梅,去盛些汤,本宫要去圣上那里走走。”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认为自己这几日是魔怔了。楚辞是外臣,她一个深宫妇人,总是和朝中之人较劲,吃亏得自然是她。
但,将战场移到内宫就不一样了。他们即使再厉害,也只能是鞭长莫及。只要她来一招釜底抽薪,心中所图之事未必不能成功。
被叫到的腊梅一脸激动,自上次搞砸了皇后的大事后,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她无数次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再谨慎些,偏偏让人在那些地方找到把柄!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必然不会像这次一样了!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搞砸了就是搞砸了,哪还有什么重来的机会?
皇后是故意冷落她的,上次腊梅的表现确实让她非常失望。可培养一个得力的助手出来并不容易,她暂时还没放弃腊梅的想法,于是只小惩大诫,希望能以此来激励她。
结果是喜人的,腊梅的言行举止确实比以往更加沉稳了。就像此刻,她面对张福海的刁难,还能沉着应对。
可张福海作为天和帝的心腹,这么多年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又能是好惹的?见腊梅制不住他,皇后便亲自出马了。
“张福海,你一直拦着本宫,不让本宫进去看望圣上。到底是何意?本宫原本敬你是圣上的心腹,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才给你几分薄面。谁想你竟得寸进尺,你眼中,还有本宫这个国母吗?”
张福海立刻请罪:“还请娘娘恕罪,只是老奴之所以多问几句话,并非是有意为难您,而是为了圣上的安危着想。秦医正说,圣上近来有些好转,受不得刺激,最好近期不要让人进去探望。昨儿太子殿下来了,也只在门口看了几眼圣上就走了。”
皇后大惊,问道:“你刚刚说,圣上的情况好转了?是怎么个好转法,难道圣上就要醒过来了吗?”她看上去有些焦躁,眼里还不时划过几道莫名的情绪。
张福海笑着说道:“娘娘也很为圣上高兴对不对?秦医正说,许是因为立了太子,大魏有了继承人,解了圣上的后顾之忧,所以他心中的郁气慢慢也消解了不少。只要再给点时间,等郁气完全消除,圣上就能醒过来了!”
张福海一脸的笑,刺痛了皇后的眼睛。圣上醒过来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对皇后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她想起刚刚踏入乾元宫时,宫人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怪不得如此开怀,原是圣上要醒了!
她隔着门朝躺在床上的天和帝看去,发现他果真呼吸平稳,脸色比起上次来时,也要红润得多。
她强扯了一张笑脸出来,说道:“是……是吗?那还真是可喜可贺。秦医正还和公公说了什么具体的事宜吗?”
张福海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其他的就没有了,秦医正只说圣上此病乃是心病,心病一除,自然百病全消。”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为难张公公了。这是本宫亲自下厨为圣上熬制的鸡汤,还请张公公喂给圣上喝了,说不定圣上喝了,立刻就能好起来。”
皇后接过腊梅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张福海。张福海一脸笑意地接过,并且说了句话:“娘娘说的对,到时候圣上醒来,老奴定在圣上面前将您为他做的事情一一说出来。想必到时候,圣上会更加爱重娘娘吧?”
皇后脸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扔下一句“本宫还有宫务要处理”,就转身离开了。
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神情顿时变得阴狠起来,所有的事情竟都朝着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告诉她,再不动手就要迟了!
与其等圣上醒来落个满盘皆输,还不如兵行险招,说不定还有一丝胜算!
第513章 争吵
张福海目送皇后离去, 谨慎起见,他打开食盒,拿出勺子尝了一口, 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神色:“亲手熬的?”明明白白一股御膳房的味。
这种东西他是不可能喂给圣上喝的,随手便让人拎出去处理掉了。
他进入内殿,来到天和帝床前, 拿帕子将他脸上的修饰去掉,原本红润透着血色的一张脸, 瞬间又变得苍白如纸。
“圣上,还请原谅老奴无状,这也是迫不得已的。皇后娘娘居心叵测,您受她所害,大皇子也被她害得几次入狱, 若不逼得她狗急跳墙, 恐怕难以抓住她的把柄。太子殿下还小, 可经受不住她的暗算。”
“说起太子殿下啊,大家都夸他懂事呢。处理起朝政之事有模有样的,颇有您当年的风范。昨天他还把自己写的字拿过来, 说是要给您看看。老奴瞧着, 写的是比以前好多了。您要是能醒过来看看就好了……”
张福海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一边给天和帝擦身体,他每天都在重复着这些事情, 从不假手于人。
等他给天和帝擦完身子,换上新衣, 正转身想出去唤人,让他们把旧衣服拿出去之际,一股微弱的力量, 扯住了他的衣角。
“张福海……”声音沙哑,一听就是许久没发过声了。
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张福海瞪大眼睛站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回头。
“张福海……”再次响起的声音,证明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张福海飞速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无力地睁着眼睛,叫唤他的人,激动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哑声喊了一声“圣上”。
天和帝弯了弯嘴唇,缓缓抬起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
张福海连忙环顾四周,发现值守的老医正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打瞌睡,顿时放下心来。
“你去……御书房,掀开挂在墙上的……《五牛图》,上面有一个机关……”这声音断断续续的,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很难受。
张福海连忙抚了抚天和帝的胸口帮他顺气,天和帝喘了两口气,待平复后,继续说道,“打开后……取出里头的东西……交给太傅……让他拿给楚辞……”
“是,老奴等会就去,圣上您先别说话了,老奴让王医正过来给您瞧瞧吧?”天和帝气若游丝的模样实在让张福海有些害怕。
天和帝缓缓摇了摇头:“此事……不宜声张,除了他们……别让宫里人知道,包括……太子。”说完,他又合上了眼睛。
张福海心里一慌,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可天和帝却没再醒过来,仿佛刚刚和他说的话,只是他的臆想。
他连忙摇醒了王医正,让他过来给天和帝把脉。王医正睡眼惺忪地跟过来,将手搭在天和帝的脉搏上很久,久到张福海以为他又睡着了,才缓缓道:“圣上脉象平稳,与往常无异。”
“那……圣上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张福海试探着问道。
王医正叹了口气:“张总管,老夫知道你很担心圣上的身体,可老夫还是那句话,圣上能否醒来得看天意。但你们多与圣上说说话,说不定他就能早点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