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皇一定是来抢北游的福运的!
这可关系到江东部族千秋万代!!
巫师默默带领王室宗亲走到可汗与准王后身边,用一种警惕的眼神提防着中溱的皇帝。
那三千“铁阎罗”因为没了面具遮掩神情,多了丝平易近人的人气,虽说军令如天,但也挡不住他们对于君上连夜奔袭来抢别人媳妇的心虚。
连屠危都觉得君上理亏,幸好他长得黑,也看不出脸红不脸红的。
慕容只盯着楚韶看,见他虽然华服加身,但神色难掩憔悴与虚弱,思及当日的情蛊和外伤,他对楚韶的身体状况很是忧虑。
淮祯敢带着兵来,就是做好了为楚韶一人与江东可汗撕破脸的准备了。
他反问岱钦:“还未礼成,你一口一个王后,喊给谁听?”
“喊给我听的。”楚轻煦淡声开口,冷冷地对上淮祯的视线,“我觉得很悦耳,有问题吗?”
“轻煦...”
楚韶淡漠地打断他的呼唤:“这里只有颜盏恩和,没有楚轻煦。”
“别闹了,跟我回中溱。”
楚韶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淮祯没敢用力的手,他嫌恶地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闹?君上要找的是楚轻煦,可楚轻煦已经死了,你忘了吗?你杀了他两次。”
“城楼上一次,悬崖边一次,你凭什么觉得楚轻煦还会活着?”
“......”淮祯喉咙口哽得难受,他竟,无言反驳。
岱钦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听清了“楚轻煦”三个字。
如雷贯耳的三个字。
一个月前,中溱新帝封后的圣旨远播溱江所及之处,世人都知,溱帝的正妻是楚氏的公子。
但早在三年前,他就听过楚轻煦的名号。
当年尚且国富民强的南岐,也曾下过昭告天下的封后圣旨,同样以大阵仗传到北游各境。
难怪,难怪楚韶昨夜那样淡定,封后对他而言,恐怕已成家常便饭了!
楚韶察觉到岱钦的手出了冷汗,他敛下眸中的冷漠,与岱钦道:“虽然跟你约法三章不提旧事,如今旧人找上门,想必你也猜到我过往的经历,岱钦,如果你不愿意,今日的大婚可以作废,我...”
话还未说完,岱钦忽然熊抱住楚韶略微单薄的身躯,他趴在楚韶肩上,哽咽道:“我早就...早就猜到了,在你杀魏庸的时候,就猜到了。”
那日诛杀南岐废帝的手段堪称残忍,但岱钦知道楚韶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那么只可能是魏庸辜负过楚韶,辜负到深仇大恨的地步。
南岐楚家,是连他这个外族人都知道的忠义之士,却被魏庸满门灭族,抄家流放。
恩和隐瞒过自己的真名,却不曾否认自己姓楚。
其实是很好猜的。
岱钦只是不敢信而已,他不敢相信楚韶在三年前经历过这样残忍的骨肉分离,也不敢去细想三年后他又遭遇了多少苦楚以至于会重伤落进溱江,几乎折了半条命。
他更不敢相信,这世间有人尝遍百苦,却依然能保有一颗纯善之心,总是教他以子民为重。
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人糟践至此。
“我就要你,楚轻煦。”岱钦紧紧抱着楚韶,哭着道,“我就要你一人,我会好好爱重你。”
楚韶心中微动,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别哭...你抱得太紧,我都喘不过气了。”
岱钦立刻松了手,怕弄脏楚韶的华服,自己抹了一把眼泪,可怜得像只饿肚子的小狗,楚韶轻轻叹了口气,捧着岱钦被泪水打得湿漉漉的脸颊,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算是践行今早的那个小承诺。
岱钦立刻破涕为笑。
淮祯:“.............................”拳头硬邦邦。
他不舍得对着楚韶凶,便冲着温敦岱钦咆哮道:“你是当朕死了吗?!!”
岱钦无辜地抱着楚韶的胳膊,在楚韶没留意时,露出一个专门给中溱的皇帝看的嘚瑟笑脸。
淮祯惊怒道:“你!!小毛孩,还有两副面孔!”
“今日这婚,就算是天王老子来阻拦都没用,溱帝要是想来讨一杯喜酒喝,就去席面上抢个位置坐下,多一双筷子而已,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楚韶冷漠地斜淮祯一眼,“可你要是来添乱的,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铁骑从哪来滚回哪去了。”
三千铁骑:“???”那我们走?
一旁的屠危和慕容:“...............”敢让君上滚的,也只有楚韶了!
“你唤我溱帝?为何生疏成这样?”淮祯伤心地道,“你从前都喊我的小字。”
楚韶:“你也会说是从前了。”
“.........”
眼见着中溱的皇帝被王后怼得哑口无言节节败退,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鼓手忽然又奏起了乐,有他开头,众人很快又被拉进鼓点的欢乐中。
当真开始接着奏乐接着舞了!
岱钦也不想因为和溱帝纠缠而误了大婚的吉时,他牵着楚韶就要继续行大婚之礼。
“朕倒要看看,谁敢娶中溱的君后!”淮祯将那道册立楚韶为后的圣旨高举起来,方才是小打小闹,如今才拿出帝王之威震慑。
眼见君上动怒,三千铁骑收起看戏的心态,整肃起来,眸中溢出冷酷的杀气。
楚韶冷声提醒,“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曾下过赐婚的圣旨!”
“朕食言了!”淮祯哪能想到,岱钦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立一个外族人为王后?!
楚韶:“作为帝王,轻易食言,如何服众?”
“要是早知道颜盏恩和是你,绝不会有那道赐婚圣旨!”淮祯既委屈又懊悔,“是你隐瞒身份,欺君在先。”
楚韶上前一步,“今日我便是欺君了,你又能如何,打算杀我第三次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场对峙从气势上,明明是淮祯占据上风,楚韶却反过来将他压制得死死的。
北游的宗亲眼睁睁看着中溱的皇帝软下语气,似哄似劝,“...轻煦,你明知我不舍得伤你,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你跟我回中溱,栖梧宫都给你修好了。”
“君上如此情深,真叫我感动。”楚韶摊开右手,态度似有和缓,“我想看看,封后的圣旨长什么样。”
淮祯以为他回心转意,忙把封后的圣旨交到楚韶手里,殷勤地说,“是我亲手写的圣旨,亲手盖的玉印。”
“克令含章,德厚流光。”楚韶展开圣旨,随口念了两句,笑道,“君上夸人的本事见长啊。”
淮祯患得患失地问:“你...你可喜欢吗?”
“我喜不喜欢,很要紧吗?”
淮祯:“当然要紧,你的喜欢最要紧。”
“既如此。”楚韶卷好这方圣旨,当着淮祯的面,利落地向后一抛,“我抗旨。”
他身后就是一堆为了大婚而燃起的祈福篝火,圣旨落进火里时,那火还嚣张地旺了旺。
不论是北游的宗亲还是三千铁骑都惊住了。
烧圣旨,无异于弑君,重则诛九族。
可楚韶孑然一身,他什么都不怕。
淮祯面露痛色,他抬手捂了捂心口,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旧伤作祟,还是纯粹的心痛。
楚韶的视线落在他的心口处,那夜在崖边,他是真想弄死这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
他特意凑到淮祯耳边,柔声道:“那一刀没捅死你,真叫我遗憾。”
离得近的屠危也听清了这句话,脸色变了变。
他是在南岐看着楚韶和君上一路走过来的,君上对他,确有欺骗之实,但也不是没有过真心啊!否则君上怎会奋不顾身地替楚韶挡下刺客那一剑?
这句话实在是,他这个局外人听着都觉得伤人。
冷言似刀,不用楚韶动手,淮祯已如坠炼狱。
楚韶转身牵过岱钦,准备行完最后的大礼,这桩婚事就板上钉钉了。
“温敦岱钦。”淮九顾的声音沙哑而自带威压,让岱钦不得不驻足。
“你要是嫌北游这十年来的太平日子过腻了,你今日就大胆地娶走朕的君后!”
他奈何不了楚轻煦,却能把无形的刀架在所有北游子民的脖子上,试图以此逼迫楚韶就范。
楚韶脸色煞白,他转身,抬手揽过一阵风,抽了淮祯一巴掌。
啪的一声,虽然微弱,但也格外清脆。
可淮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楚韶的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这一巴掌连蚊子都打不死。
岱钦却隔着红线察觉到楚韶的手在微微发颤。
刚刚那一巴掌,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或者说,他本来就已经在脱力的边缘了。
“不好!”慕容最先意识到不对,提着药箱冲上来。
淮祯眼睁睁看着楚韶被他气得血色尽褪,闭眼倒下。
第61章 神迹(1.4W加更)
岱钦先淮祯一步,将楚韶打横抱起,往屋里冲去,巫师紧跟其后,部族的王室宗亲似有默契一般,簇拥着可汗,无形中把中溱的帝王排斥在外。
淮祯自责不已,疾步追上,却被安置好楚韶又折返的岱钦拦在外面。
他质问淮祯:“我江东十年来自问对中溱绝无二心,你今日为何要来害我心爱之人?”
淮祯无暇理会这个没断奶的毛孩,他越过众人的背影,望向屋内,暖黄的灯光下,楚韶阖眸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给他诊脉的却不是王室的御医,而是巫师。
慕容提着药箱的手攥得死紧,他着急地与淮祯道:“君上,你必得让我给楚韶看看,我方才观他脸色,已有虚弱透骨之象!”
“你胡说!恩和在我这里一直都好好的!”岱钦只当慕容是倒打一耙,急言反驳,“他当初落水,伤重垂危,就是巫师救回来的!巫师的医术,绝不逊于你!”
听到楚韶当日重伤垂危,淮祯的心像被人揉碎了般。
慕容辩道:“救得活和保他活得久完全是两回事!你再这样让巫师给他乱用药,等同谋杀!”
“谋杀”两个字当场把岱钦砸懵了,淮祯趁此机会,推开岱钦,屠危力气大,走到前面开道,这才冲破宗亲围出来的人墙。
慕容终于顺利进到屋内,一进屋,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他一闻就知里面有几味猛药。
巫师对他们的闯入十分不悦,岱钦也回过神来,带着宗亲一同上前阻止,两方人马在楚韶的病榻前对峙起来。
慕容眼看楚韶病容憔悴,胸前起伏微弱,呼吸却格外急促,而那巫师连脉都没切明白,就要把药灌进去。
淮祯上前抓过巫师,将他甩开,慕容趁机摸上楚韶的手腕,触手只觉滚烫,俨然是在短时间内起了高烧。
巫师手中的药洒了一地,人也摔在地上,他是部族神权的象征,如此被中溱的皇帝甩开,无异于触怒神灵。
岱钦真正被激怒了,“淮九顾!你欺人太甚!”
他冲上前熊扑淮祯,淮祯久经沙场,岂能被一个小毛孩欺负了?
只过了三招,他就把岱钦的双手轻而易举地钳制,反扭在背后,对着屋内蠢蠢欲动的宗亲道:“你们再敢延误神医给楚韶治疗,我就拧断你们可汗的手骨!”
屋外是中溱的铁骑,屋内可汗被溱帝拿捏在手里,宗亲和武士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立在原地怒视。
岱钦屈辱不已,却不像在楚韶面前那样爱哭鼻子,他露出狼一般的目光,喝令屋内宗亲:“你们听着!这些中溱人要是敢强行掳走我们的神迹,你们必须以死相争!本王断一只手无甚要紧,把王后留在部族内,才能造福江东千秋万代!”
淮祯听得云里雾里,追问道:“什么神迹!?你在胡说什么?!”
岱钦愤慨道:“你如今当了中溱的天子,便数典忘祖,忘了自己的生母也是北游人了吗?也忘了北游世代受神水庇护吗?恩和就是神水送给我的神迹,他是得救之道!你休想夺走!”
“愚昧至极!若是神水真能庇护子民,怎么不见它在过去十年间救一救昆兰部族?”淮祯越想越怕,“所以你救楚韶,其实只是想让他也来救你们?”
岱钦沉默,最开始,如果没有巫师指引,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得救之道”的神迹,他不会去神水东南岸,也就不可能救起当时命悬一线的楚韶。
当时被困“一线天”,将生机全部寄托在神迹身上时,他们就已经陷入绝境。
在绝境中还愿意倾尽一切救楚韶性命,肯定是存了让楚韶反过来救自己的私心的——巴尔虎和一线天两件事,都证明楚韶确有这个能力。
他瞒着楚韶去求那道赐婚的圣旨,也不过是想让这道“神迹”名正言顺地归入温敦氏的宗族里。
因为巫师说过,只有这样,楚韶才是唯一属于江东部族的“得救之道”。
“我纵然对他有私心,但救他一命的人终究是我!”岱钦说,“他原先都好好的,你一来,就把他气晕了,你哪来的资格来指责我?!”
淮祯手上使劲,岱钦吃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但他到底没有拧断岱钦的手骨,因为岱钦说得没错。
无论出于何种私心,都是温敦岱钦救了楚韶一命。
无论出于何种苦衷,把楚韶逼到跳崖命悬一线的都是淮祯自己。
淮祯没有任何资格来责怪岱钦的行事动机。
慕容终于切完了脉,他喂了楚韶一颗入口即融的药丸,似叹息又似松了一口气。
“如何了?!”淮祯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