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还是摇头:“不想吃。”
再谢沉端起第三件食物的时候,宋皎握住他的手:“不吃了,等一会儿再吃,我想和你说话。”
烛光照着,谢沉有点脸红。
他坐在床上,宋皎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就抱着他的手臂,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宋皎感觉这样很安心,不会被窗外的黑暗吞噬。
宋皎懒懒的,不想说话,谢沉就温温和和地跟他说话,和今天下午杀人的那个谢沉完全不一样。
“那个叛徒……我没想到军队里会出这样的人,已经处置了,过几天军中也要整顿一番。”
“嗯。”
“事情我已经告诉爷爷了,等爷爷做决定。”
宋皎抬头看他:“什么决定?”
谢沉想了想,也没有明说,怕宋皎多想:“没什么,就是看要怎么处理后续的事情。”
“嗯,那等爷爷处置吧。”宋皎垂了垂眼睛,有些累了。
谢沉知道他困了,但是等一会儿还要吃药,只能和他说话,让他打起精神来。
“你想不想喝一点汤?我让他们煲了汤。”
“你觉不觉得冷?要不要再加一条毯子?”
“你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喊了二十六声‘系统’,喊我才喊了十八声,难道在你心里,我连那条大黄狗都不如吗?”
宋皎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
“没有。”他坐起来,两只手捏住谢沉的下巴,“喊‘系统’是让系统快点来救我,喊‘谢沉’……”
“是什么?”
“是让谢沉小心一点。”宋皎收回手,也收回目光,“我梦见你一个人发疯,所以想让你小心一点,不要那么冲动,容易受伤。”
谢沉笑了一下,两个人对上目光,随后侍从在外面敲门:“殿下,小殿下该喝药了。”
“好。”谢沉摸了一下宋皎的耳朵,然后下床去拿药。
把汤药和蜜饯一起拿进来,谢沉端起药碗,搅了搅。
宋皎捏住鼻子:“好臭,闻起来就好苦,我不吃。”
谢沉不置可否,等碗里的汤药变得温热,他才道:“你要是不想吃的话,那你想不想试一下嘴对嘴喂药?”
宋皎愣住:“啊……”
谢沉道:“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你想不想试一下?”
宋皎使劲摇头:“不不不……”
谢沉见他好像信了,又挑了挑眉:“那你还记得,你昏迷的时候,是怎么吃药的吗?”
宋皎倒吸一口凉气,谢沉把药碗塞到他手里:“自己快点吃,我数三十下。”
宋皎捏着鼻子,先试探地、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立即把药碗端得远远的,虚弱道:“蜜饯蜜饯……我要蜜饯……”
“吃完才有。”谢沉想了想,“再喝一口给你。”
宋皎只能再抿了一小口,谢沉就拿起一小个果脯,掰了一小块塞进他嘴里。
宋皎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再喝几口。
谢沉道:“还是昏迷的时候听话。”
宋皎拍了他一下:“你不许说。”
“快点,我已经数完十下了,还有二十下。”
宋皎连忙又端起碗。
谢沉慢慢地数数,数到第三十的时候,正好宋皎也把药给喝完了。
谢沉把空碗拿走,把蜜饯给他:“你睡着的时候,一勺一勺地灌进去,可乖了。”
宋皎含着蜜饯:“啊?不是……”
谢沉故作正直地看着他,他小脸通红,把蜜饯还给谢沉,然后拽着被子躺下:“我要睡了。”
谢沉掀开被子,把他连带着被子一起抱起来,扶正了,让他坐在床上。
“才吃完药,歇一会儿再睡。”
再过了一会儿,宋皎被伺候着刷牙洗漱,才被允许去睡觉。
谢沉下去吹灯,吹了两三盏蜡烛,然后听见宋皎从被子里传来的、闷闷的声音。
“沉哥,留一支。”
“我知道。”谢沉把一支蜡烛端到床边的桌上,放好。
宋皎很怕黑,这回的事情,只会让他更怕黑。
放好烛台,谢沉又听见宋皎的声音传来。
“沉哥,你快点过来。”
谢沉应了一声,就掀开帐子,上了床铺。
他还没躺好,宋皎就带着被子靠上来,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抱住他。
宋皎勇敢承认自己的缺点。
“我有一点害怕。”
谢沉握住他的手:“你别怕。”
实在是被吓坏了,宋皎睡得不太安稳,他时不时就会被惊醒,然后摸摸谢沉的腰腹,重新抱住他,长舒一口气,继续睡觉。
凑巧的是,他每次惊醒,谢沉也都醒着。
后半夜,他在一个时辰里频繁惊醒,谢沉也都醒着,睁着眼睛,十分精神。
谢沉问他:“睡不着吗?”
“嗯。”宋皎点点头,“有一点。”
谢沉想了想,道:“我哭了。”
宋皎疑惑:“嗯?”
“你昏倒的时候,我哭了一天。”
沉哥哭了一整天,这样的事情,要是换一个场合,宋皎现在就笑出声来了。
可是现在,宋皎一点都笑不出来。
谢沉道:“我那时候想了很多,我想,为什么偏偏凑巧了是今天,我没陪着你,我明明才走开了不到半个时辰。”
宋皎忙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太留神……”
“我想的最多的是,我真爱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宋皎不说话了,他默默地拽上被子,想把自己藏起来。
他感觉自己又在发热了,快闷出汗来。
谢沉握住他的手,把被子揭开,低下头,轻声道:“沉哥可真是太爱卯卯了,是爱,不止是喜欢。”
躲在被子里的宋皎肯定听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说了一句:“我也很爱你。”
说完这句话,宋皎一觉睡到天明,安然无恙。
*
翌日清晨,陈宿登上庆国城楼,将已经挫骨扬灰的李煦从城楼上抛下去。
从今往后,他就是庆国的七皇子。
没几日,齐国皇帝御驾亲征,陈兵饮马河畔,庆国内乱未定,又添外敌,一时间手忙脚乱。
这段日子,宋皎一直在养病,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毕竟谢沉每天都陪着他,哪里像是要开战的样子?
而且最近,谢沉的智商有下降的趋势。
他经常在宋皎面前——
“谁是小兔子卯卯?谁最爱卯卯?是我,沉哥最爱卯卯!”
宋皎无奈地闭上眼睛,安然睡觉。
谢沉把他哄睡着之后,便不说这些幼稚古怪的话。
第92章 连中三元【一更】
92
宋皎还在养病, 两个爷爷都从凤翔城赶过来了。
宋皎躺在床上,不被允许坐起来,就盖着被子,乖乖地躺着。
谢老当家摸摸他的脑袋, 老泪纵横:“爷爷的卯卯受苦了, 卯卯别怕,爷爷给你讨回公道。”
宋爷爷暗示似的咳嗽一声, 谢老当家就收了声。
宋爷爷上前, 表情正经:“卯卯,还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跟爷爷说。”
宋皎拽着被子, 摇了摇头:“没什么想要的。”
然后宋爷爷面不改色地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公鸡的毛毡,塞到他手里。
来, 乖孙子, 玩玩具!
红颜色的鸡冠、黄颜色的鸡嘴, 做得特别可爱。
爷爷还把他当做是小孩子呢。
宋皎不敢抱怨,只能把小公鸡抓在手里,捏了捏。
他想了想,问道:“爷爷, 太老师那边……”
宋丞相道:“不会出事的, 庆帝还指望老师多出使几次,一定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公仪家在庆国, 也算是家大业大, 几千个人的大族,老师还有三千门生, 庆帝不敢动他。”
“好。”宋皎点点头,又问,“爷爷, 你们两个都过来了,那凤翔城那边……”
谢老当家摆手道:“没事儿,有你干爹呢,你的安全最重要。”
“嗯。”宋皎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继续捏着手里的玩具。
宋爷爷看见,心道果然,卯卯肯定喜欢。
而后谢老当家转头看向谢沉,正色道:“你也受苦了,听说你被吓坏了,这几天给你好好补补。”
谢沉却道:“我没有被吓到。”
“嘿。”谢老当家指着他,“你自己找个镜子,看看你脸上弄出来的擦伤,手上好了没有?不是说虎口裂开了吗?”
谢沉举起手:“好了。”
“好了就好,过几天啊,爷爷带你们两个……”
谢老当家话还没完,就被宋丞相拽出去了。
打仗的事情,还不适合跟孩子们说。
两个人转身出门,谢沉给宋皎掖了掖被子,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就在院子外面说话。
谢沉坚定道:“爷爷,我要和庆国开战。”
“知道了,知道了。”谢老当家道,“爷爷来就是为了开战的。”
宋丞相却道:“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候,百姓尚未完全富足,国力也还……”
“丞相,这件事情得听我的。”谢老当家正色道,“自己家娃儿被欺负了,还能忍气吞声,传出去,咱们是会被人笑死的。打仗的事情你不懂,我来管,保证能打胜仗。”
宋丞相看着他,也不再说话。
谢老当家继续道:“想当年我就几百个人,也照样把凉州城给打下来,现在我有几十万人马,庆国才有几个凉州城?”
宋丞相知道劝不住他,思量再三,没有再反对,随他去了。
在宋皎不知道的时候,谢老当家已经集结二十万大军,兵压庆国国境,准备御驾亲征,扬言要让庆国皇帝跪着给他的两个孙子磕头赔罪。
宋丞相在奏章上翻译:“庆国无礼,安敢与父国逞凶斗勇?”
庆国皇帝在看见奏章的时候,连夜又派来一个求和的使臣,试图挽回局势。
齐国打不起,庆国当然更打不起。
庆帝原本想让公仪修再去一趟,可是公仪修病得厉害,七皇子上了奏疏,给公仪修求了情。
于是新的使臣赶往齐国,七皇子带着公仪修,远离战线,回到庆国国都。
探子回报消息的时候,谢老当家嗤了一声:“废物东西,要打仗了就知道跑,我的两个孙子都没跑呢。”
他预备让谢沉和宋皎留下,近距离接触一下战争,长长见识。
*
没几日,新的使臣也到了边境之外,三拜五叩,带着钱财和庆国舆图——意为任由齐国开条件,他匍匐着来到齐国城门前。
谢老当家让人把使臣带回去,留他住一个晚上。
可是这一个晚上,那使臣也睡得并不安稳。
齐国人磨刀的声音、操练呼喝的声音、刀剑相击的声音,总是传进他的梦里。
醒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不是梦。
使臣推开窗户,听见夜风中送来的声音,只觉得冷汗涔涔,背后湿透。
齐国人是故意的。
他们当然是故意的。
庆国使臣在房中坐立不安,就这样生生熬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就有人来请使臣赴宴。
原来鸿门宴被安排到了早上。
使臣穿戴整齐,忐忑不安地跟着侍从前去赴宴。
他被人带着,来到一处高台前,或者可以说是,点将台。
于高台之上设宴,条案软垫、玉盘珍馐,高台之下,是成千上万个穿戴整齐、手执武器的士兵。
士兵们个个儿神色肃穆,威严如同天兵天将。
庆国使臣从他们中间过去,双腿打颤,连走路都困难。
谢老当家就扶着腰带,站在高台之上,临风而立,他打卷的大胡子都被风吹动起来。
谢沉和宋皎分别坐在他两边——宋皎是一大早被谢老当家哄着起床的。
谢老当家放轻声音对他说:“卯卯,卯卯,快起来,爷爷带你去看大戏,给你出气。”
宋皎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打了个哈欠,谢老当家又拍拍他的背,温声道:“快,去看完了再回来睡觉。”
宋皎只能过来了。
过来之后,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阵势这样大。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爷爷,宋丞相也坐在旁边,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让他安下心来。
宋皎只能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正走上高台的庆国使臣。
他正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得胆战心惊,仿佛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直到踏上台阶,他就扑通一声在谢老当家面前跪下了:“陛下……”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准备好的话,谢老当家朝侍从们使了个眼色,两个侍从就上了前,一左一右架起他的手臂,把人给提起来了。
“使臣请入座。”
而后一个侍从高声道:“开席!”
菜色如流水一般被送上来,庆国使臣也不敢动,只是端坐着。
谢老当家在位置上坐下,转头对孩子们道:“沉哥,卯卯,吃,爷爷特意给你们准备的早饭。”
谢沉和宋皎点点头:“谢谢爷爷。”
谢老当家紧跟着又道:“吃饱了好看戏。”
一听这话,庆国使臣又哆嗦了一下。
随后四个侍从抬着一只羊羔,从高台后边经过,羊羔惨叫的声音,又把使臣吓一大跳。
而后侍从们就把羊羔放在地上,开始就地宰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