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晚上都给爷爷上香,闲时看看书,写写字。
那只被养得膘肥体壮的波斯猫,没了宋爷爷的投喂,自己仿佛也知道,那个总觉得自己会饿、给自己加餐的和蔼老人家不见了,这阵子饿瘦了许多。
谢老当家没几天就派人过来看看他,给他送点东西。
毕竟他答应了宋爷爷,要好好照顾宋皎的。
可是宋皎分明吃不好也睡不好,给爷爷上香的时候,经常走神,回到房间,面对着书本,也经常走神。
谢沉和他一起住,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呆呆地流泪。
谢沉只能在他身边坐下,帮他把眼泪擦掉,什么也不说,静静地陪着他。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这天晚上,谢沉又过来看他,又一次看见他抱着小猫,坐在桌子前,对着蜡烛流眼泪。
谢沉坐到他身边,拿出手帕,帮他把眼泪擦掉。
“大夫说,你这样一直哭,会把眼睛哭坏的。”
宋皎摇摇头:“我没有想哭,只是坐着坐着,吃饭看书的时候,忽然想到爷爷不在了,就很难过,眼泪就自己流下来了。”
谢沉揽住他的肩膀,搓了搓他的手臂:“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到爷爷的。”
“嗯。”
烛光暖黄,蜡烛烧去半截。
谢沉开了口,打破沉默:“我过几天要出征。”
宋皎惊讶地抬头看他:“这么快,还没一个月……”
“爷爷在你爷爷面前发了誓,要在一年之内打下庆国,给你爷爷报仇。”
“谢爷爷怎么样?他的头还疼吗?”
“嗯,总是头疼。”
“爷爷不会希望他这样为自己报仇的,谢爷爷太绷着了,太过了,会出事的。”
“你爷爷是不希望,但是我爷爷自己很希望。这是他心里唯一记挂着的事情。”谢沉道,“我和爹娘都劝过了,可是他待在凤翔城就每天头疼,我想,如果是这样,不如就让他上战场吧,去战场上,他会高兴一点。”
“可是,谢爷爷这样,肯定会冒进出事,你要看着他。”
“我知道。”
宋皎想了想:“我还是去官府做事情吧,你们都在前线,我打起精神,调整一下……”
“不用,你爷爷留下很多可用之人,接下来三五年的事情,他都安排好了。我爷爷也不愿意让你这么快就做事情,他会不高兴的。”
“好。”
宋皎垂下眼睛,谢沉又问:“卯卯,你现在是不是还怕黑?”
“有一点。”宋皎低下头,“但是想到爷爷跟我说过的话,就感觉没什么了,爷爷一直陪着我。”
谢沉抱住他的肩膀,把一颗夜明珠放到他手上:“这个给你,你别害怕。”
宋皎想了想,低声道:“天底下,要是真的有鬼,那就好了。”
第96章 武将自重【一更】
96
谢老当家再次点兵, 起用老将,征战沙场。
出征这天,他披着血迹斑驳的甲胄, 骑在高头大马上。
在十数万的士兵面前说话, 中气十足。
临行前,他回头,最后再看了一眼凤翔城。
建成才十余年的新城, 没有经过什么风霜,看起来还和他刚来时一样。
一转眼,就是十年。
他刚转回头,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宋皎骑着马,正朝这里赶来,喊了一声“谢爷爷”。
谢老当家调转马头, 缓和了神色:“卯卯怎么过来了?谁告诉你了?”
宋皎骑着马,在他面前停下:“沉哥告诉我的。”
谢老当家回头去看,看见谢沉也骑在马上,只是头盔还拿在手上, 并不戴上。
谢老当家道:“本来没想告诉你的,没想让你担心。”
宋皎道:“我本来也想假装不知道的, 后来想了想, 还是过来送一送。”
他抿了抿嘴角,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平安符:“这个给爷爷,爷爷一路小心。”
“好。”谢老当家扯开绳子,本来想把它挂在脖子上,但是头盔太大了,套不上去,最后只能把东西收进怀里。
宋皎又骑着马, 到了谢沉面前。
不用他说,谢沉就在他面前稍稍低下头,宋皎拿出另一个平安符给他挂上,然后从他手里接过头盔。
谢沉知道他会来。
宋皎帮他把头盔戴正,扶在两边的手悄悄碰了一下他的脸。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看着对方,但是很快又移开目光。
宋皎想了想,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一路平安,百战百胜。”
谢沉点点头,正经地答应了:“好。”
谢老当家道:“行了,卯卯,走了啊,大概明年今天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好。”宋皎朝他们小小地挥了挥手:“爷爷拜拜,沉哥拜拜。”
数万人的队伍开始行进,宋皎扭头看着,骑着马,走到城门这边。
今日送行,太子带着太子妃,还有文武百官都在。
宋皎下了马,唤了一声:“干爹、干娘。”
谢夫人拉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瘦了许多:“卯卯,要什么时候回去?留下来吃顿饭?”
“好,谢谢姨姨。”
宋皎在人群里,看见自己认识的人。
江凭今年升了凤翔府尹,一身青袍。
温知与楚珩以一甲入仕,如今一同在兰台修书——兰台从前是他们读书的地方,他们各奔前程之后,宋丞相就把兰台改做宫廷藏书处。按照规矩,新科进士须得修一年书。
至于柳师兄……那个监管不力的羌州城的守备柳致,是柳爷爷的侄子,当时谢老当家说气话,要把他给流放,流放到一半,又把人给喊回来了,最后是贬官。
柳师兄知道陛下如今看柳家不耐烦,立下决断,急流勇退。如今跟着自己爷爷,在太学教书,预备先沉淀两年。
柳爷爷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从前就是做老师的,桃李满天下,过得也舒坦。
如公仪修、如柳眷云,在乱世之中远离风云中心,只要不遇上庆帝那样荒唐的狗昏君,一般都不会下场太惨。
太学也是一身青衣,柳宜站在队伍后面,朝宋皎笑了笑。
宋皎跟着干爹干娘回宫去,陪他们吃了一顿午饭。
谢夫人直说他太瘦了,给他夹了一堆菜,让他多吃点。
谢夫人还想让他搬回来住,提了一嘴,知道宋皎守孝意愿坚决,也就不再提了。
吃过午饭,谢夫人让人把小东宫收拾出来,让宋皎过去午睡。
宋皎躺在熟悉的床上,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十二三岁。
几个爷爷就在不远的皇帝寝宫里议事,争执起来,声音能传到小东宫里。谢沉住在对面,在他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就一把推开门,冲进来吵他,让他起来陪自己玩。
一觉醒来,宋皎放空目光,看着帐子顶,忽然觉得怅然若失,心里仿佛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系统见他还是这样沉闷,便道:“卯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找朋友吃顿饭?去天然居,好不好?”
宋皎缓了好一会儿,坐起来:“行,走吧。”
这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宋皎穿好衣裳,想了想,直接去了兰台。
兰台翻修扩建过,但是又因为宋丞相的离世,暂时搁置下来,所以只修了半边。
半边飞梁画栋,另外半边,还是他们读书时的模样。
宋皎坐在旧处的走廊上,一偏头,从打开的窗子里,望见里面成列的藏书,认真翻书的官员。
他坐着等了一会儿,没多久,温知拿着书从窗子里走过,不经意间一抬眼,就看见他了。
“卯卯!”
温知本想绕过去走门,望了一眼,实在是太远,竟然直接放下书,衣摆一起一落,从窗户里翻出来了。
宋皎站起来,朝他挥挥手:“智多星。”
随后楚珩也听见了,跑过来一看,果真是他,一模一样的动作,也是翻窗户出来了。
“还以为你来一趟就回去了,我刚还和温知说呢,没和你吃一顿饭真是太遗憾了。”
温知道:“还没到退班的时候,你先进来坐一会儿,等退班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两个朋友生怕宋皎跑了,一左一右架住他的手,把他带进去了。
从里面看兰台,才看得更完整。
面前是数十个高到屋顶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卷,宫人们推着带轮子的木梯,在其间行走。
另一边是用屏风隔开的数十个座位,每个人的位置上都摆满了书卷,众人或翻书,或提笔,都格外认真,一丝不苟。
两个朋友把他带到其中一个位置上,让他坐下。
温知轻声道:“你先在我这儿坐一会儿。”
“好。”宋皎一在案前坐下来,就下意识提笔,然后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朋友们,三人相视一笑。
两个朋友在他身边坐下,楚珩道:“卯卯,咱们现在在修书,修几部齐国统一的经卷,整理出来之后,直接由朝廷印发,以供科考,有没有兴趣一起?”
宋皎顿了顿:“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
“行。”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就到了退班的时候,宋皎和两个朋友一同出了宫。
“去天然居吃饭吗?”
“嗯。”宋皎想了想,“我们去太学找柳师兄,再去找江师兄,一起吃饭。”
“行。”
*
一行人到太学的时候,正好太学也下学了,宋皎和朋友们揣着手,站在一边,在人群中搜寻柳师兄的踪迹。
在看到他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朝他挥挥手:“柳师兄。”
柳宜抱着书,抬头看见他们,笑了笑,朝他们走来。
在人群中,宋皎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可是那个人侧着脸,一看见他,转身便跑了。
宋皎不解,一直到了天然居,才敢开口问:“温知,王旷怎么了?他先前不是去参军了吗?”
他们还在太学的时候,王旷就去参军了。
后来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宋皎也就没怎么听过他的事情。
温知脸色沉了沉,道:“他在参军的时候,伤了一只眼睛,你刚才看见他了?”
“他侧着脸,我没看清。”
“他伤了左眼,他爷爷不肯让他再去参军,又把他送到太学来了。”
宋皎说不出话来。
当初王旷去参军,他也是知道的,甚至还劝过他。
弄成现在这样,宋皎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楚珩道:“你别难过,战场上就是刀剑无眼,受伤死人都是家常便饭。”
柳宜道:“我给王旷上过课,他没那么小心眼。当初做决定,是他自己奋力抗争来的,他不后悔。就是他家里,他爷爷实在是……”
宋皎点点头:“那师兄要是有空,帮我跟他说一声,就说‘不要惭愧,一次兵败算不了什么’。”
“好。”
众人很快就换了个话题,没有要酒,以茶代酒,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
宋皎在小东宫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要回凉州城了。
*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这一年里,齐**威大盛,一路南下,横扫千军,直逼庆国国都。
这年春天,阳光消融积雪。
宋皎如往常一般起了床,洗漱穿衣,带着系统去爷爷坟前上一炷香。
然后他回到房间,在案前坐下,将日历翻过一页,忽然发现,今天是春分。
宋皎想了想,抱起系统——那只小波斯猫。
系统问:“你今天不写文章?”
“今天春分,我们煮一点好吃的,和爷爷一起吃。”
“好耶。”
宋皎拿起放在门后面的小竹篓,把系统放进去,再背起来。
他戴上斗笠,拿起倚在墙边的竹杖,雪地不好走,容易滑倒。
就这样出了门。
爷爷的坟墓在凉州城外的山上,宋皎住得偏僻,凤翔城那边每五天就派人过来,送东西给他,他自己偶尔也下山买点东西。
宋皎拄着竹杖,走在山路上,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山下。
山下就有市集,他与当地的摊贩们都熟识了。
他们都知道,那边山上有一个小状元郎,正在给爷爷守孝。
见他来了,小贩们便招呼他:“卯卯,今天想买点什么?新到的布匹要不要来一点?”
“卯卯,刚刚养肥的鸭子,要不要来一只?”
“卯卯,刚猎到的山鸡,这年头山鸡可不好打了。”
宋皎缩了缩脖子:“我不敢杀鸡。”
“哎哟,早就知道了,帮你杀好,你等会儿再过来拿。”
“那可以。”宋皎给了定钱,背着小竹篓,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忽然,不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那个小贩一手提起鸡笼,一手抓着宋皎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去。
小贩们动作迅速,也都乌泱泱地逃了过去。
宋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头去看,只见马蹄尘土飞扬,一个十来个士兵的小队,骑着马,从刚才他们摆摊的地方踏过去。
有的小贩来不及收拾,只来得及跑过来,东西就全都被踏坏了。
宋皎瞧着,这群人都穿着统一的服制,好像是王二当家手下的人。
没多久,这个小队就走远了。
宋皎问道:“他们是谁?怎么这么猖狂?”
一个小贩道:“是王二爷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