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宜收回目光:“好,你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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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北边的凉州城守备府里,半个多月过去了,土匪们终于把宋军师留下的账本文书都看明白了。
王二当家和彭三当家拿着账本,去找谢老当家。
彭三当家把账本摊开,摆在谢老当家面前:“大哥,你看羌州的账目。”
谢老当家神态恹恹,连眼睛都懒得抬:“怎么了?”
“羌州靠南边,水土肥得很,又挨着北江,行船不会少,可是羌州这半年来,交的粮食税收,都是倒一倒二的少。”
谢老当家挑了挑眉,打起精神,仔细去看账本。
每一页有关羌州的内容,都被宋军师用朱砂笔圈起来了。
他留意到了。
谢老当家沉吟道:“靠南边,也有一点不好。”
“什么?”
谢老当家合上账本:“庆国还在南边呢。”
彭三当家恍然大悟:“大哥,你是说,羌州有人通敌,把咱们的粮食银子都弄走了。”
“嗯。”谢老当家忽然又想起什么,骂了一声,“淦,那个姓柳的,是不是住在羌州来着?”
“柳先生?是啊,怎么了?”彭三当家再一次恍然大悟,右手拳头砸在左手手掌里,“大哥,你是想说柳先生通敌。”
“放你娘的屁,柳先生不会通敌,老子是说,宋军师跟着柳先生一起出门了,肯定就是要去羌州,宋军师肯定是去查这件事情了。”
“啊?这……”
谢老当家霍然站起:“调兵调兵,我去羌州一趟。宋军师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一声,自己就过去了,也不怕出事。”
他转头看见那两个人还站在原地,“啧”了一声,大声道:“愣着干嘛?调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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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宋军师并不是为了调查什么事情来的。
抵达羌州城的这天晚上,他与柳先生在灯下说话,宋皎和柳宜,还有系统,在房间里玩飞行棋。
宋军师说:“师兄,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柳先生一惊:“这么急?不多住两天?”
“不了,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就带着卯卯和宜哥儿。”宋军师转头看了一眼里间,“你家里这些事情,让你侄子和学生在后面收拾,我们先走。”
他忽然说这样的话,柳先生不可能不怀疑,他皱眉,正色道:“师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宋军师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羌州有异,仿佛有人通敌,我在看账本的时候发现的。”
忽然一个惊天消息砸下来,柳先生要疯掉了。
“啊?”柳先生压低声音,“羌州通敌,你还来羌州,还带着卯卯一起来?宋问学,你疯了?”
宋军师抱着手,靠在椅背上,朝里间努了努嘴:“还不是为了师兄的孙子。”
“你……啊……”柳先生简直说不出话来,“让别人来接不就好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让别人来接,势必引起旁人怀疑,他们知道我和师兄关系好,到时候狗急跳墙,拿宜哥儿做人质,宜哥儿有什么损伤,那更不好。我们亲自来一趟,反倒更安全些。”宋军师道,“师兄不会做戏,我要是事前告诉师兄,师兄一定露馅,还引得师兄慌张。”
“我哪儿慌张了?”柳先生梗着脖子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你都四十几岁的人了,做事情怎么还和十几岁的人一样?想都没想过?”
“我想过了,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正好现在我和老土匪闹翻了,陪你回家一趟,就当游玩,然后再把你孙子接走,一切都顺理成章。”宋军师按住师兄的手背,拍了拍,“师兄放心。”
“你……”柳先生重新组织语言,“庆国皇帝深知你的才能,好几次想要杀你,你还敢独自一个人,带着卯卯,跑到通敌的地方来?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不会的,庆帝想杀我,是不想让我为土匪做事,如今我与土匪闹翻了,独自出走,他乐得看我的笑话。再说了,他要在羌州动手,势必暴露羌州通敌的事实,他不会为了我,拿一整个已经安插好的州郡冒险。”
柳先生迟疑道:“那土匪那边……”
“好几年了,他们都没发现,等我们回去了,再告诉他们。”
“依你看,通敌的是谁?”
“除了守备,再无他人。”宋军师再拍了拍柳先生的手背,“师兄放心,我确实是认真想过,才敢带卯卯来的。”
里间,飞行棋的棋盘是柳宜按照宋皎的意思,画在纸上的,两个人拿了围棋棋子来,正玩得起劲。
宋皎丢下骰子:“六,我出来了。”
宋军师走进里间,在宋皎身后坐下:“卯卯在玩什么?”
“飞行棋,我们自己画的棋盘,爷爷要玩吗?”
“好啊。”
柳宜起身:“那我去拿棋子。”
“好,多谢宜哥儿。”宋军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感慨。
这小孩简直和柳师兄年轻时一模一样。
要不是因为这是柳师兄的孙子,他是绝不可能冒险来羌州接人的。
也是因为是柳师兄,他才没办法明知羌州有异,把柳师兄的孙子留在这里。
柳宜很快就拿着棋篓回来了,宋皎疑惑道:“可是哥哥,围棋只有黑色和白色,我用白色的,哥哥用黑色的,爷爷该用什么颜色?”
柳宜将棋篓交给宋先生:“是玉色的。”
宋皎凑过去看,偷偷伸出手指,摸了一下。
这时柳先生也消化了全部的事情,走进来了。
“哟,宜哥儿,爷爷走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这副棋子了吗?怎么了?现在不喜欢了?都能拿出来给宋爷爷玩了?”
柳宜把棋子交给宋爷爷,大大方方地笑着道:“宋大史官是百官楷模,我一直很崇敬宋先生,我想做一个像宋先生一样的好官。”
宋爷爷笑着看着他,这孩子还真是救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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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宋爷爷计划的那样,翌日一早,马车就套好了,由吴将军派来的百来个护卫护送,他们就要出城了。
柳先生让侄子和学生留下,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约好在某个驿馆见面,便先带着孙子离开了。
出城时,正好遇见羌州守备陈大人的车驾。
马车相对,里面人掀开帘子说话。
陈大人问:“宋先生与柳先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可是下官招待不周?”
“自然不是。”宋军师叹了口气,看向宋皎,“还不是我这个不安分的小孙子,昨天晚上就吵着要去看什么小灰鸟,我问了他一晚上,才知道说的是灰鹭,没办法,只能带他去看了,本来就是带他出来玩的,不顺着他,他就又哭又闹的……”
话音未落,宋皎就开始闹了:“爷爷,你讲完了没有啊?讲这么久,我要看小灰鸟,我要看小灰鸟!”
“好好好,小灰鸟,小灰鸟。”
宋军师无奈地看了一眼陈大人,陈大人连忙对车夫道:“快,让宋先生的马车先过。”
“多谢。”宋军师朝他颔首,随后放下马车帘子,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
他们赶着去看小灰鸟。
马车里,宋皎坐在位置上,倒是不闹了:“爷爷,我演的好不好?”
“好。”宋军师拿出一块牛肉干,“奖励一块牛肉干。”
“谢谢爷爷。”宋皎把牛肉干分成三份,分给柳宜和系统。
马车按照既定路线前进,很快就离羌州城很远了。
柳先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哇,从昨天晚上我就在担心。下回再做这种事情,一定要跟我商量。”
宋军师点头:“知道了,师兄。”
这天晚上,他们就到了北边另一座城池。
在驿馆里安顿下来,就等柳先生的其他家眷过来了。
柳先生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们:“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总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而这几天他们就住在驿馆里,两个爷爷一对一辅导功课。
柳宜十分认真,该玩的时候就玩,该做功课的时候就做功课,一丝不苟。
宋皎就十分烦恼了。
他塌着腰坐在椅子上:“爷爷,说好的带我出来玩呢?”
宋爷爷把书本推到他面前:“学完这一篇就可以出去玩。”
宋皎气鼓鼓地趴在桌上看书,柳宜摸摸他的脑袋:“卯卯乖,看完这一篇,师兄陪你出去玩。”
“师兄……”宋皎在位置上扭了扭,想要撒娇,直接出去玩,对上爷爷略显严肃的表情,就停住了,改了口,“我要喝水。”
“好,你在这里等一下。”柳宜起身去倒水。
柳先生被老土匪掳走的时候,虽然桃李满天下,柳宜却是最小的一个。
后来柳先生就再也没收学生,柳宜也就没有师弟了。
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师弟,还是自己崇拜的宋先生的孙子,柳宜当然特别喜欢他,特别照顾他。
柳宜端着茶杯回来:“卯卯,来喝蜂蜜水。”
又过了几天,宋爷爷不太想等了,便吩咐下去,明天一早就启程,他们继续北上,柳先生的家属后面追上来就行了。
宋皎拍着桌子欢呼:“耶,不用读书了!”
宋爷爷吓唬他:“车上也一样念书。”
“不行,在车里看书,眼睛会坏掉的。”宋皎用两只手圈起来,做成眼镜的形状,戴在眼睛前面。
这天晚上,宋皎和爷爷一起睡觉,宋皎因为第二天要继续出去玩,不用念书了,激动地一直没睡着。
他没睡着,宋爷爷当然也没睡着,轻轻地拍着他的胸口,给他数羊:“……三千六百五十一只羊、三千六百五十二只羊……”
宋皎终于睡着了,宋军师为了迁就他,总是侧着睡,手都压麻了,现在终于可以翻个身。
可是宋军师才翻过身,便看见帐子外面,月光倾洒的地上,一个黑影渐渐靠近。
宋军师猛地清醒过来,脑中电光石火,抬头看了看挂在床头的长剑,把宋皎往里边推了推,再盖上好几层被子。
他正要跳起来取剑,驿馆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脚步声。
那个黑影也停下了靠近的脚步,开始留意四周的动静。
只听得马匹一声嘶鸣,有人下了马,又有人上了楼,脚步声咚咚咚的。
那人一边上楼,一边大喊:“宋军师!宋军师!”
这是谁?
宋军师趁着黑影出神的片刻,翻身坐起,抽剑出鞘。
谢老当家推开门的瞬间,宋军师正好将剑尖送进刺客的心口。
第29章 移情别恋【二更】
西北夜里风大, 谢老当家推开门时,一股狂风吹进房里。
宋军师双手握着剑柄,将剑尖再往刺客心口送进去几分。
风吹动他披散着的头发, 露出夹杂其间的白发,他目光坚毅, 无所畏惧, 一如从前。
长剑是他平时用来防身的,宋军师其实不会武功, 做这件事情, 也不需要什么武功, 只需要极快的反应力,还有极其坚定的意志,抓住时机, 刺出一剑即可。
那刺客还想挣扎,才举起手里握着的匕首, 谢老当家大跨一步上前,把他给制住了。
宋军师抽出长剑,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他把剑收回去,抹了把脸,吩咐了一句:“留活口。”
“是。”谢老当家把刺客交给随从,又吩咐道,“在驿馆附近加强巡逻,发现鬼鬼祟祟的人, 立即捉拿。”
宋军师回过头,床上的宋皎已经醒了,帐子遮掩着, 小黄狗也挡在他面前,他没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正在揉眼睛。
宋军师把脸上的鲜血擦干净,披上外裳,遮盖住衣裳上的血迹,然后过去看他。
“卯卯,怎么了?”
宋皎继续揉眼睛,迷糊道:“爷爷,太热了,我被热醒了。”
刚才怕刺客伤着他,宋爷爷把床上所有的被子都堆在他身上了,不热才怪。
“那爷爷帮你把被子拿掉。”宋爷爷想了想,还是道,“我们换个房间睡吧,去柳师兄房间睡。”
“好,我要和师兄一起睡。”
宋爷爷用被子把他裹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没有多少血迹,烛光昏黄,也看不出来,察觉到他的目光,谢老当家很识趣地踩到了血迹上面,盖住了。
宋爷爷这才放心地把孙子抱起来:“走。”
柳先生和柳宜的房间就在隔壁,外面的动静这么大,他们早就醒了,只是被谢老当家带来的人堵在门口,不让进去。
宋爷爷道:“师兄,我把卯卯送到你房间去睡。”
“行。”柳先生低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宋爷爷摇头,面无表情,“可吓坏我了。”
柳先生看着他的脸,对这句话表示深深的怀疑:“你是人吗?宋问学,你是人吗?有人能这样——”他做出挥剑刺人的动作:“‘唰’的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说‘吓死了’吗?该吓死的是对面的人吧?”
两个爷爷把两个孩子送回房间,什么事也不跟他们提起。
“快睡觉吧,都这么晚了。”
宋皎躺在床上:“爷爷晚安,三爷爷晚安。”
柳宜帮宋皎掖了掖被子,然后放下帐子,就在外面睡下了,睡姿十分规矩,平躺,双手交叠在身前。
两个爷爷见没什么问题了,便朝对方做了个手势,出去说话。
孩子们在里间睡觉,大人们就在外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