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这时,江凭端着东西从这里经过,柳宜看见他,喊了一声:“江……”
他还没喊出口,江凭便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回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帐篷,然后朝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几个人都噤了声,用气声喊了一声:“江凭哥。”
江凭从没来过这种场合。在宫里时,柳宜闲时会教江凭骑马射箭,但江凭从没有实地演练过,所以柳宜一直想带他来狩猎。
已经好几年了,可是李煦一直不肯放人,柳宜也没办法。
直到今年,柳宜再次邀请,李煦才说要来。
谢老当家没有反对,只是让李煦小心些,狩猎场上刀剑无眼,小心伤着他。
今年李煦来了,江凭才能跟着来。
一路上,李煦就那样骑在马上,到了地方就进了帐篷,很少和人交流。
江凭出来帮他拿点吃的,这才和他们碰上了。
江凭朝他们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多谢你们。”
要等李煦睡,那还要好久呢。
柳宜起身上前,同他低声交谈。
“一路上七皇子没为难你吧?”
“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敢。”
“那就好,我给你准备了弓箭,明天我想法子把你要过来,我教你搭弓射箭。”
“好,多谢柳师兄。”江凭望了一眼帐篷那边,“我得过去了,等会儿殿下睡了,我就出来找你们。”
“好。”柳宜回头看了一眼,端起一盘烤肉,“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江凭双手举起托盘,他腾不开手:“还是等会儿再来吧,我马上就出来了。”
柳宜捉起竹筷,夹了一片烤肉,递到他面前:“你快点吃,要等会儿再出来——”柳宜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火堆旁边的小朋友们,笑着道:“就被这群小馋猫吃光了。”
小馋猫们一边咽口水,一边点点头:“嗯嗯,江凭哥你快吃吧,我们一点都不想吃。”
江凭顿了一下,也笑了笑,凑过去咬住烤肉。
柳宜再喂他吃了两三片,江凭咽下口里的食物:“真的得走了,等会儿再见。”
“嗯,等会儿再见。”
柳宜朝他微微颔首,转回头时,小馋猫们为了表示不满,个个都张大了嘴等投喂。
宋皎仰着头:“师兄,我也想吃烤肉,啊——”
牧英急忙跟上:“我也想!”
温知也淡淡道:“我也。”
“温知,连你也……”柳宜又想笑又无奈,把盘子塞到他们手里,“自己吃,这么多呢,慢慢吃。”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帐篷里就传来一声巨响。
正是李煦的帐篷。
几个人顿觉不妙,把东西放下,就要过去看看。柳宜冲在最前面。
动静也惊动了谢老当家,他也派了侍卫过去看看。
侍卫将几位殿下公子挡在后面,上前询问:“李殿下,出了什么事情?”
帐篷里,李煦没有回答,说话的是江凭:“不要紧,是我失手跌了盘子。”
柳宜朗声道:“你一个人收拾不来,让其他人进来帮你收拾吧。”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江凭应了一声:“好,多谢柳公子。”
话音刚落,柳宜就立即让几个侍卫进去查探。
帐篷布帘被掀开,只见李煦坐在位置上,一只手扶着身边的桌子,面色冷硬,阴鸷不散。
地上许多碎瓷片,江凭捂着手,低头垂手,站在一边。
直到滴答一声,一滴鲜血落在瓷片上。
柳宜这才看见,他的指缝里,全都是鲜血。
柳宜上前,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又面向李煦:“李殿下,江凭这副模样,恐怕是伺候不好了,我把他带下去包扎一下伤口,另派两个人来伺候殿下。”
李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回答,柳宜便当他是默许了,他把江凭带下去,让几个侍卫过来伺候。
走出帐篷,谢老当家也派了身边的随从来问谢沉和宋皎:“陛下问,出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陛下过来看看?”
谢沉回头看了一眼帐篷那边,摇了摇头:“不用了,一点小事。”
宋皎亦道:“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让谢爷爷放心,我们已经处理好了。”
“是。”
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平素他们与李煦再怎么不对付,在李煦没有正面和他们起冲突的情况下,他们也不能和李煦正面相冲。
毕竟李煦还是庆国的质子,维系着两国微妙的平衡,而谢老当家和宋军师一开始选择议和,这么多年韬光养晦,有他们自己的计划,这些大事不能毁在一个质子身上。
倘若他们开口,谢老当家是一定会做主的,可是他们管天管地,竟然还管到了质子的伴读上面,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实在是不太好听。
或许正是顾及于此,或许江凭还有把柄在庆国手里,江凭再三强调,让他们不要插手自己的事情,总是说自己能处理好的。
他们当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火堆旁,柳宜正给江凭手上的伤口伤药。
所幸他们出来打猎,时常有受伤的事情,伤药十分充足。
“你觉得手上没力气吗?应该没有伤到筋骨吧?”柳宜正色问道,“去捡碎瓷片,为什么会伤在手腕上?”
江凭不答。
宋皎撑着头,凑过去看,轻声叹气:“可是伤成这样,江凭哥明天就不能射箭了。”
柳宜这才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江凭,他是故意的。”他是笃定的语气:“他明知道我带你出来,是带你出来射箭的。他前几年都不答应,今年好不容易让你出来了,他就把你的手划伤了。”
纵使温和如柳宜,也忍不住骂了一声。
江凭拽了拽他的衣袖:“算了。柳宜,算了。”
柳宜气得不肯坐下,就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江凭。
两个人僵持半晌,最终还是柳宜坐下了。
他心中依旧不平:“到底为什么?你总不会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回庆国吧?”
江凭摇头:“我当然没这么傻,最忠心的宋史官都知道改换明主的道理,我不会不知道。”
“那到底是为什么?他抓住你什么把柄了?”
“没什么把柄。”
这件事情,柳宜问了他好多遍了,但他不肯说,柳宜也没有办法。
火堆边的少年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牧英道:“难不成江凭哥你签了卖身契?”
“当然不可能。”温知道,“庆国皇宫里没有卖身契一说。”
谢沉道:“那就是被喂了毒药了,如果定期得不到解药,就会……”
谢沉还没说完,就被宋皎捂住了嘴:“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你武侠小说看太多了!我等一下就告诉谢爷爷。”
宋皎忽然灵光一闪,小声问道:“江凭哥,你是不是还有家人在庆国?”
听见这句话,江凭才有了点反应。
看来是被宋皎给说中了。
难怪,难怪庆国皇帝放心把他留在这里,李煦也敢肆无忌惮地欺辱他。
因为家里人还在庆国,所以他绝不敢有二心。
好半晌,江凭才道:“我父亲在庆国,不过是一介捉笔小吏,十分仰慕宋大史官。宋大史官被贬时,我父亲曾经替宋大史官上疏。后来宋大史官另择明主,事情还未定下来之前,庆国里风言风语甚多,我父亲又替宋大史官辩护,所以……”
听见这话,宋皎不自觉低下了头。
宋大史官就是他的爷爷。
说起来,这也是他和他爷爷的事情。
江凭摸摸他的脑袋:“这不怪你和宋史官,是庆国皇帝不好。”
他继续道:“我家就这样被抄了家。早些年,我做了七皇子的伴读,七皇子又替我家求了情,家里才免于死罪。不过我父亲被流放了,还有一个弟弟在庆国皇宫中做事。”
江凭抿了抿唇角:“所以,我不能背叛庆国。”他神色平静,朝他们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待我很好,多谢你们的好意。”
他看向宋皎:“你怎么会猜到是这个原因的?”
宋皎小声道:“我爷爷当时也是为了我……”
众人沉默良久,直到篝火摇晃里,鼓声响起。
谢老当家举着两个酒杯,走到他们这边来:“傻不愣登的孩子们,你们这里怎么这么闷?快点站起来玩。”
他把酒杯递给宋皎和谢沉:“尝一下,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没喝过酒?只能喝一点点。”
谢沉不屑:“爷爷,这是果酒,我都已经……”
他很快住了口,差点说漏嘴了。
谢老当家皱着眉:“你怎么了?”
宋皎举手:“爷爷,谢沉……”
他还没说完,就被谢沉捂住了嘴,谢沉拿起两个酒杯,递到他的嘴边:“来,卯卯,喝,多喝点。”
小朋友们被谢老当家拉去跳舞了,柳宜和江凭坐在原地看着,柳宜递给江凭一杯果酒,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再说。
过了一会儿,宋皎双颊酡红,脚步凌乱,转着圈圈从人群里转出来了。
谢沉在后面拉着他:“卯卯?卯卯?”
宋皎“啪叽”一下就要栽倒在地,然后被谢沉搂着腰抱住了。
宋皎抬头看天:“好多星星……”
才喝了两杯果酒就喝醉了,谢沉也跟着看看天空:“对对,好多好多。”
宋皎又低头看他:“好多谢沉……”
谢沉转回目光,一脸迷惑:“哪里有?”
宋皎的脸埋在他的肩上,嘀咕着说了一句:“谢沉好讨厌。”
谢沉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就知道,宋皎其实很讨厌他。他小的时候给宋皎的印象太深刻了。
可是紧跟着,宋皎又说了一句:“谢沉总是不高兴,要人哄,哄不好,真讨厌。”他趴在谢沉的肩上,蹭了蹭脸:“我又没有惹他,他一直生气,好讨厌。”
正当此时,好像是有人往身后的篝火里添了把柴,原本有些萎靡的火焰,腾地一下窜起两三米高,把整个黑夜都照亮。
宋皎就这样站在原地,靠在谢沉的肩上,呼呼大睡。
谢沉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要把他送回帐篷,回头看时,才发现那不是篝火,那是烟火。
盛大绚烂。
*
第二天清晨,狩猎队伍准时启程。
宋皎因为喝了两杯果酒,醉了,头疼了一天,谢沉被谢老当家拧着耳朵训了一顿。
宋皎趴在马车里,盖着毯子,捂着脑袋,哼哼唧唧的。系统趴在旁边,担心地看着他。
谢沉架着脚坐在旁边,手撑在额头边,悄悄地看他:“卯卯?”
宋皎躲在毯子里,哼哼着应了一声:“嗯?”
“你还难受吗?”
“有点。”他已经喝过系统从商城里给他拿的醒酒汤了,但好像不起作用。
“明明上次喝白的都不会。”
“上次我才喝了一口,还吐掉了。”
“看来是你太没用了……”
宋皎忽然掀开毯子,坐起来控诉:“你上次还耍酒疯呢,你还非要抱着我睡觉呢,我都没有说什么。”
宋皎冲过去,拽了一下他架起来的腿,使劲拧他。
谢沉忙道:“卯卯,卯卯,我错了……”
宋皎一边拧他,一边道:“你真是太讨厌了!”
谢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没由来地笑了。
两个人都坐在马车地板上,谢沉问:“卯卯,我讨不讨厌?”
“啊?你干嘛忽然这样问?”宋皎有点害怕。
因为这是打情骂俏。
——来自成语大王谢沉。
第41章 被困天坑
抵达凉州城时, 已经是傍晚了。
狩猎队伍在守备府门前停下,跟随人等都下了马,只有谢老当家骑在马上,看着眼前土筑的城堡, 十分感慨。
“还是这儿熟悉, 看着就舒坦。”他转头吩咐随从, “去把沉哥和卯卯喊下来, 都到地方了, 还窝在马车里。”
随从领命,下去请人:“两位殿下, 请下马车。”
马车里安安静静, 没有一点动静。
谢老当家回头看了一眼,驱马上前:“怎么了?”
他走到马车旁边, 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好家伙,俩孩子都睡着了。
谢沉靠在马车壁上, 宋皎靠在谢沉怀里, 两个人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挨得紧紧的,像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谁也离不开谁。
谢老当家笑了一下,探手进去,拍了一下谢沉的脸:“大孙子,起来了。”
谢沉被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被趴在身上的宋皎压住了,于是又坐回去了。
他喊了一声:“爷爷?”
谢老当家道:“到了,还睡呢?”
谢沉还没来得及说话, 怀里的宋皎就被他们吵醒了。
宋皎揉着眼睛,从谢沉怀里爬起来,小声问道:“沉哥,怎么了?”
谢老当家收起一脸凶相,温声询问:“卯卯,到了,你还头疼吗?”
“不头疼了。”宋皎摇摇头,塌着腰坐在位置上,睡眼朦胧,“但是有点困。”
“那就在马车里多睡一会儿,爷爷让他们把马车直接赶进去。”
“好,谢谢谢爷爷。”
“诶,那你睡吧。”谢老当家又转向谢沉,换了另一种语气,“卯卯要是还头疼想吐,记得喊人。”
不知道为什么,谢沉还盖着毯子,手啊脚啊,都缩在毯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