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蛋宋皎刚要坐起来,就被温知按住了:“你别乱动了。”他转头吩咐牧英:“鹦哥,倒水给沉哥喝。”
牧英转头去倒水,宋皎当然知道温知来是什么意思,便问:“智多星,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有了。”
宋皎眼睛一亮:“怎么样?”
温知面露难色,朝他摇了摇头:“什么问题都没有。”
“怎么会?”宋皎摸了摸下巴,然后用手肘碰了碰谢沉,“沉哥,狼是不是还会被其他东西吸引过来?除了气味。”
谢沉想了想,正色道:“还有猎物。”
“比如说呢?”
“像小兔子、小卯卯、小猫猫……”
谢沉话还没完,宋皎就飞快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用手肘压他的腰腹,压他的腿。
这是这些天,宋皎总结出来的经验。谢沉其他地方都受伤了,只有这几个地方能打。
宋皎因为生病,声音还有点小:“你再胡说!”
谢沉求饶:“不说了,说错了!”
温知坐在床边,牧英端着刚倒好的水,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们,想了想,最后还是抬头看着帐子,开始数帐子上绣着的小花。
“一朵、两朵、三朵……”
温知顿了顿,开始加入他:“四朵、五朵……”
数到第三十七朵的时候,两个人安静下来,宋皎放过谢沉,拍了拍手,重新躺回去。
谢沉捏起早已滑下来的手帕,重新盖在他的脸上。
温知收回目光:“所以还有其他东西能吸引狼吗?”
宋皎转过头,气鼓鼓地看着谢沉,凶巴巴地问:“还有吗?”
谢沉正经回答:“没有了,当时他们那种情况,不可能有其他东西会引来狼。”
“那就奇怪了。”温知小声嘀咕了一句,很快就打起精神,“我已经让大夫重新查一遍了,等有了结果我再来。”
他说着就要走,宋皎忽然问道:“智多星,你是不是有怀疑的方向了?”
温知点头:“嗯,我怀疑江凭身上有问题,不过我不觉得他是故意的,他很可能是无意间被人利用了。”
“这么多年,柳师兄求了他多少次,他从来不肯放江凭出来,今年有了例外,我不觉得这是李煦大发恩典。”
温知很快又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这些还都只是我的猜测,我还没有找到证据。”他又问宋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皎道:“你没把这件事情告诉柳师兄。”
“是。”温知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柳师兄和江凭关系好,我怕柳师兄会走漏风声。”
“嗯。”
“我怀疑江凭已经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刚才他和李煦打起来了,动静很大。”
“那……”
温知正色道:“我暂时不会把我的猜测告诉陛下,我想等江凭坦白。”
“也好,本来就是我们猜的,又关系到庆国,还是稳妥一些好。”
“行,你休息吧,我和鹦哥先回去了。”温知的目光在宋皎和谢沉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卯卯,其实按我说,你和沉哥还是分开来住……”
谢沉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说完了就赶紧走,智多星,你话很多,出去。”
温知不怎么怕他,看着宋皎:“你自己决断。”
宋皎朝他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方便大夫们集中看病,还方便你们集中探视。”
“行。”温知咬着牙说。
他越看宋皎,越觉得宋皎的笑傻里傻气的。
温知和牧英走到门口,不知怎么,温知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宋皎也坐起来了。
“智多星,我知道了……”
“卯卯……”
两人异口同声:“江凭骑的那匹马!”
温知立即转身出去,暗中派人去找江凭当时骑的那匹马。
江凭说,那匹马在江凭引开狼群后不久,就被狼群杀死了,他只能弃马逃脱。江凭回来时,是被柳宜找回来的,两个人共乘一骑。
之后所有人都忙着救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马匹?听江凭说死了就死了。
那匹马还在草原上,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验过的东西。
温知派人在方圆五十里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最后,温知站在离他们遇到狼群的地方的不远处,一低头,忽然发现脚下的泥土是新翻过的。
他忽然福至心灵,把士兵们都喊过来,让他们把自己脚下的泥土挖开。
没多久,地面就被挖出一个大坑,坑中赫然就是那匹马。
让大夫过来查验,没多久,几个大夫就从马鞍处,摘下一片早已干枯的草药叶子。
*
温知带着人回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他没有先去找谢老当家,反倒先去找了宋皎。
宋皎看过温知包在手帕里的草药:“就是这个?”
“是这个,引狼的草药。”
“可是,那匹马是被埋在土里的。”
“是。”
“当时江凭哥伤得厉害,他不可能自己把马被埋起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仍旧是异口同声:“柳师兄。”
宋皎把草药重新包好,还给温知:“引来狼群的草药应该会有更多,但是江凭哥在引开狼群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就是引来狼群的罪魁祸首。”
“柳师兄找到江凭哥的时候,江凭哥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柳师兄也知道江凭哥是被利用的,但是这种事情,江凭哥一个人根本说不清楚,只要李煦咬死不认,被处置的就只有江凭。”
“所以,柳师兄想着,帮江凭哥把这件事情给瞒下来,他帮江凭哥把草药丢了,又把马匹给埋了。”
温知颔首:“是。”
宋皎十分为难:“又牵扯到柳师兄了,怎么办?”
温知抱着手,冷哼一声:“要不是牵扯到柳师兄,我早在怀疑江凭的时候,就会一五一十地把我的猜测告诉陛下了。”
谢沉忽然道:“李煦一个好几年不出门的人,是从哪里拿到这种草药的?”
第44章 尘埃落定【一更】
帐篷里, 江凭平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眉头紧蹙,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仿佛正做噩梦。
又是那天晚上,他们遇见狼群的那天晚上。
在见到狼群的那个瞬间,一种诡异的感觉就涌上他的心头。
他用柳宜的弓箭射中头狼, 引开狼群,在草原上慌不择路地狂奔。
后来他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 浑身剧痛无比,一匹狼的鼻息就喷在他的脸上。
他屏住呼吸, 保持不动,那匹狼又在他身边嗅了许久,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狼咬断脖颈时,那匹狼却转向了同样倒在他身边的马匹。
他忍着剧痛, 偏过头去, 借着冷冷的月光,看见那匹狼从马鞍处扒拉出一捆草药。像是疯了一样,那匹狼将一捆收得紧实整齐的草药,用爪子扒拉开, 养得满天都是。
江凭忽然知道那种诡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李煦阴恻恻的目光, 是李煦阴鸷晦暗的表情,还有李煦从马厩出来,撞见他时, 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是江凭的第一匹马,柳宜送给他的,他视若珍宝, 每天都亲自刷马喂料。
也正是这天中午,他去马厩牵马时,撞见了李煦。
他应该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他特意检查了一下柳宜的、宋皎的,他所有的朋友的马匹,却唯独忘记了检查自己的。那时候来不及了,朋友们都到了,他不想跟他们说这种扫兴的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李煦这回会让他出来。
江凭转回头,心想,要是自己现在就死了,也算是解脱了。
要是被找到了,带回去,齐国那边的人也会查出来,是他把狼群引来的,他百口莫辩。
他闭上眼睛,准备静静等待死亡的时候,忽然,风中传来嗖嗖两声箭羽破空的声音。
江凭支撑着上半身,回头看时,柳宜正骑在马上,准备射出第三支箭。
两个人把落单的这匹狼制伏,都挂了点彩。
柳宜要喊人过来,却被江凭制止了。
柳宜心细,不用他说,再看看马匹上散落着的草药,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他看着江凭,问道:“是你吗?”
江凭强撑着坐起来:“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柳宜点了头,于是江凭目光坚定:“不是我。”
柳宜想了想,起身把草药都捡起来,一扬手,就把药草都丢进风里。
他握住江凭的手臂,想要把他从泥潭里拽出来,语气坚决:“站起来。”
江凭从梦中醒来,长舒了一口气,掀开帐子,想倒杯水,可是帐子外面,却站着一个他厌恶至极的人。
*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十分明晰了。
可是宋皎一行人,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知道:“这种药草人人都认得,李煦要拿到也不难。要知道是谁给他的东西,只能问他自己了。”
宋皎抱着枕头:“怎么办?”
温知站起来:“这件事情太大了,不能再瞒了,我去回禀陛下。”
“都这么晚了,谢爷爷可能已经睡了。”宋皎想了想,“我们先把柳师兄喊过来,如果我们的猜测都是真的,那我们一起去说。谢爷爷肯定不会冤枉江凭哥的,也不会放过李煦的。”
温知想了想,点点头:“行,我去喊柳师兄。”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
宋皎揪了揪盖在腿上的被子,转头看向身边的谢沉:“你怀疑我们这儿有内贼?”
谢沉身上的伤还没好,刚换了药,用细布包着伤口,身上盖着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除了宋皎外,还有别人在场时,他的装扮。
“或许会有。”谢沉道,“那人既然知道指给他看药草,一定也知道这药草是做什么用的。寻常人不会那样没心眼。”
“可是这次打猎人这么多,要找到这个人,好像也不太容易。”
“嗯。”谢沉歪了歪肩膀,“卯卯,毯子滑下去了,扯一下。”
“好。”宋皎帮他把毯子拽上去,重新盖好,“你不会热吗?”
谢沉梗着脖子:“不热。”
宋皎用手心和手背贴了贴他的手臂:“明明就很烫,你这样闷着,伤口也会长得慢吧?”
谢沉仍旧梗着脖子:“不会,没关系。”
坐在一边的牧英幽幽道:“沉哥,你又不是小姑娘。就算是小姑娘,那我们也全都是和你一样的,看看有什么?”
谢沉转头朝他甩了个眼刀:“滚,你不懂就闭嘴。”
他这叫守男德。
只有卯卯能看他,其他人都不可以。
没多久,温知就带着柳宜回来了。
大约是温知已经把他们的猜测告诉柳宜了,柳宜在一群人面前,根本没办法撒谎,只能点着头认下了。
“好了好了,你们猜的基本没错。”
宋皎有些埋怨,小小声问道:“师兄怎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们?难不成是信不过我们?”
柳宜笑了笑:“不是,你们年纪还小,我不敢跟你们说这件事情,是怕你们害怕。况且……”
他转头拽了一下温知的衣袖,温知面无表情,只有嘴角抽了抽。
“这位是天下第一正直人,要是给他知道了,以他追根究底的性子,江凭只怕是逃不过去的。”
温知平视前方,把自己的衣袖收回来,走到宋皎那边,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谢沉:???
他使劲盯着两个人交握的双手,目光欻欻带火光。
撒开!你给我撒开!
柳宜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只能变成一桩悬案,江凭一个伴读,指认主子,本来就是行不通的。再加上李煦做这件事情,根本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自己查了几天,也没能查到,只要他咬死不认,就算是陛下强行处置他,最后也会落人话柄。为了一个江凭,不值当。”
宋皎道:“不会的,我去找谢爷爷,谢爷爷会信我的话的。我们继续往下查,肯定可以查到结果的。”
柳宜目光一暗:“卯卯,陛下会信你,却未必会信江凭,天下人也未必会信江凭,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好不好?”
“不会的,只要查清楚……”
两个人还没争辩出个结果,外面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
几个人对视一眼,迅速起身。
这是李煦的声音。
几个人跑到门前一看,紧跟着又传来一声杀鸡似的刺耳叫喊。
是从江凭的帐篷里传出来的。
*
一行人推开侍卫,只见江凭两只手抓着长弓,弓弦紧紧地勒在李煦的脖子上。
李煦平日里总是阴沉得很,这倒是头一回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
他无力地朝人群伸出手:“呃……来……来人……”
江凭额头上还带着伤,伤口裂开,鲜血流进他的眼睛里,更显得狰狞。他面对着人群,往后退了几步,面色坚定,一分一分地收紧弓弦。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咬着牙,低声呢喃:“你去死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能在死之前,替柳宜他们除掉一个恶人,真是我这辈子积福了。”
李煦伸出来的手渐渐落下去,眼看着就要被他勒死了。
他们这边安静得很,帐篷门前早已经乱成一片了。
不行,李煦绝不能死在江凭手上,更不能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