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在宴会当场的官员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被请出宫了。
而谢老当家忽然杀出,把谢沉杀了个措手不及,谢沉的那些好兄弟们,还算讲义气,不肯走,要留下来观望一会儿,顺便帮谢沉和宋皎求求情。
可是谢老当家不准,让范开把他们都领出去了,各自送回家。
谢老当家还对着谢沉“阴阳怪气”:“呵,你还挺厉害,找了这么多帮手。”
把所有人都清走之后,谢老当家就一把揪住谢沉的衣领,把他抓进了殿里,在宋皎进去之前,殿门就被关上了。
谢老当家刻意放轻语气,对他说:“卯卯,和你爷爷回家去,谢爷爷教训一下谢沉,明天让他给你赔罪。”
谢老当家看起来怒气冲冲,看起来谢沉是难逃一劫了。
宋皎不免担心,心想着,谢爷爷要发火,自己也不一定能拦住,爷爷倒是能拦住,但是爷爷现在肯定不想拦,还是让谢沉爹娘过来一趟比较好。
于是他松开爷爷的衣袖,后退两三步,招来一个侍从,轻声道:“快去请太子和太子妃,就说谢沉要挨打了。”
侍从领命下去,宋皎在心里道:“快点,快点……”
然后他一抬头,就对上了自己爷爷的目光。
宋爷爷目光锐利,仿佛了然一切,宋皎有一种自己已经被爷爷看穿了的感觉,他不自觉摸了摸鼻尖,避开爷爷的目光,然后走到爷爷身边。
他十分心虚:“爷爷……”
这时候,殿中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人跪下的动静。
宋皎连忙跑到殿门外,拍了拍门,喊了一声:“谢沉?谢爷爷?”
谢老当家朗声道:“没事,卯卯,和你爷爷回去。”他吩咐道:“范开,把门守好了,谁来都不许开门,今天老子教训孙子,谁来也拦不住。”
下一刻,殿里又传来挥动鞭子时,带起的呼呼风声,宋皎被吓了一跳,耳朵贴在门上听,果真听见谢沉强忍着疼痛的闷哼声。
他更加心急,又喊了一声:“谢沉!”
谢沉没有说话,就连谢老当家都不再回答他了。
宋皎急得眼睛都红了,在外面拍门:“别打了!别打了!”
没多久,太子与太子妃就到了。
两个人匆匆同宋丞相见过礼,谢夫人上前拉住宋皎:“卯卯,怎么了?”
宋皎红着眼睛道:“谢沉被谢爷爷打了。”
“为什么?沉哥儿为什么被他爷爷打?”
“我……”宋皎哪里说得出口,更何况是面对着谢夫人,他只能含糊过去,“我和沉哥闯祸了。”
“他闯什么祸了?”谢夫人听见殿中的呼呼风声,也不免有些紧张,“平时也没打这么凶啊,他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了?杀人了?放火了?”
谢夫人很快又否认了这种猜测:“不能啊,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大当家在外面拍门,喊道:“爹?”
只可惜谢老当家不肯理他,连一句话都没应,里面挥鞭子的声音也没有停下。
谢夫人急得拽丈夫的手:“可不能这么打,再这么打,沉哥儿人都没了。”
大当家又在外面敲门:“爹?”
宋皎看了看他们,心中不安,这件事情他当然也有一份,可是谢老当家却不说他,光打谢沉,还打得这样厉害,他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宋皎下定决心,快步上前,用力推了推殿门。
可是他力气小,没能推动。
大当家不好明着违抗父亲,于是在宋皎推门的时候,悄悄地伸出一只手,帮他推了一把。
殿门应声而开,把全身力气都压在殿门上的宋皎猝不及防,直接就摔进去了。
范开守在门里,连忙去扶宋皎,宋皎抬头看去,只见宫殿里点着两根蜡烛,蜡烛照不见的地方,晦暗不明。
烛光晃动,谢沉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腰背挺直,两只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头。
谢老当家提着鞭子站在一边,反倒是他被气得浑身颤抖,连脸上的胡须都在发抖。
宋皎还没站稳,就小跑上去抱住跪在地上的谢沉。
鞭子全都打在谢沉的背上,他背上的衣裳都裂开了,鞭伤血淋淋的。
宋皎不敢碰,只敢问他:“很疼吗?”
谢沉转头看他,看见他通红的眼睛,连鼻尖都冒出点红颜色。宋皎比他这个被打的还要着急,谢沉忍不住笑了一下。
宋皎都快要哭了,没想到他还在笑。
宋皎拍拍他的脸:“你不知道痛吗?你傻了?”
谢沉的身体歪了一下,直接倒在宋皎怀里,抽气道:“痛死了。”
谢老当家怒道:“放屁,就打了你三下,其他几十下全打在地上了,你还敢喊疼?你给我站起来,你要卖惨撒娇是吧?来,老子再打你几下,让你装得更像点。”
大当家和谢夫人连忙上去拦住他:“爹,爹,您消消气,沉哥儿又闯什么祸了?我们带回去教训就是了,您别动气……”
宋皎抱着谢沉,在地上跪好了,抬头看着谢老当家:“谢爷爷,你别生气了,要继续打谢沉的话,还是先打我吧,这件事情我也有份。”
谢老当家当然不会打他。
谢夫人问:“爹,他们两个,到底犯了什么事了?”
这个时候,宋丞相也上前了,从谢老当家手里拿过鞭子,对他说了一句:“算了,慢慢来。”
谢老当家这才收回手,冷哼一声,转头不再看谢沉。
谢夫人连忙喊了几个侍从过来,要把谢沉给抬回去,谢沉却自己站起来了。
“没事,不疼,我爷爷根本没用力。”
谢老当家回头,怒道:“你是不是还要尝尝用力的鞭子?”
谢沉不语,宋皎要扶他,却被谢老当家拉开了:“你别碰他,让他自己走。”
谢老当家抓着他的手,把他交到宋丞相手里:“老宋,给你带回去,省得被我家这头野猪祸祸了,你也别生气,我会管的。”
谢沉在侍从的围绕下离开,临走的时候,还朝宋皎抛了个“媚眼”。
宋皎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人都变成这样了,还不安分。
再然后,宋皎也被自己爷爷带走了,他也不知道,谢老当家会怎么跟干爹干娘说这件事情。
他很心虚,他不知道……干爹干娘会怎么想他。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爷爷会怎么办。
宋皎抱着小猫,坐在马车上,心情随着马车颠簸,起伏不平。
爷爷肯定不会像谢爷爷一样,动手打人……应该不会吧。
他只有小时候搞恶作剧,被爷爷打过手心,长大之后,爷爷都没有打过他。
可是现在……宋皎悄悄转过头,看了爷爷一眼。
要命,他怎么忘记了,自己爷爷一直都凶得很,土匪寨里面不改色,夜里遇刺能提剑砍人的那种凶狠。
宋爷爷板着脸,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让人觉得严肃。他的手里还提着从谢老当家那里拿过来的鞭子,打过谢沉的那个。
原来他和谢沉是一对苦命鸳鸯,连挨鞭子,都是挨的同一条。
宋爷爷转头看他,在快要对上目光的时候,宋皎连忙转过脑袋。
糟糕。
就这样,在宋皎忐忑不安的心情里,马车回到宋府,直接从偏门进去了。
宋爷爷提着鞭子,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宋皎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路进了书房。
宋爷爷走到书房最里面,宋皎站在外间看着,环顾四周,想了想,还是自己跪下认错比较痛快。
于是他从爷爷常坐的椅子上扯了一块软垫下来,放在地上,然后在垫子上跪好了。
宋爷爷把鞭子放好,一转头,就看见宋皎跪在外面。
宋爷爷终于开了口:“卯卯,怎么了?”
宋皎低着头:“爷爷,我……”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错了,这种情况下,认错是最好的选择。
谢沉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是真的很高兴的,他也感受到了谢沉的真心,恰巧他也是这样,所以……
他不想说错了。
宋爷爷走到他面前,把他拉起来:“没事,知慕少艾,人之常情,爷爷没有怪你的意思。”
宋皎站起来,宋爷爷又道:“去洗漱吧,都这么晚了,早点睡。”
“好。”宋皎点了点头,抱着小猫出去了。
宋皎回到房间,满怀心事地洗漱。
系统道:“爷爷肯定知道是谢沉欺负你的,才没有说你,卯卯,得亏爷爷都还在,要是谢沉当了皇帝,你可就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宋皎擦了擦脸,小声道:“我不想反抗。”
“……”系统哽住,“什么?”
宋皎再把这话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反抗,我也喜欢谢沉。”
系统彻底宕机了。
宋皎本来想跟他商量一下事情的,没想到系统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开始自闭了,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理。
宋皎没办法,想了想,还是去了爷爷的书房。
他过去时,爷爷正坐在桌前看书,宋皎走过去,在爷爷面前坐下。
宋爷爷看向他:“怎么了?”
“我……”话临出口,又改了口,“我想和爷爷一起睡。”
“嗯,那你先去睡,爷爷等会儿过去。”
宋皎应了一声,刚要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爷爷,谢沉没有欺负我。”
“嗯。”宋爷爷点了点头,“爷爷知道。”
宋皎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爷爷:“我也喜欢他。”
“爷爷知道。”宋爷爷放下书卷,顿了顿,“爷爷早就知道了,你们两个之间,可能有些事情,爷爷年轻时也有过这种感觉,所以爷爷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宋皎有些发愣:“那……那……”
“我以为你们谁都没有表白的勇气,再加上沉哥儿马上就要去驻军了,我今晚还向陛下确认了这件事情。你们两个,往后不会经常待在一起,等过几年,少年感情自然会消散,所以爷爷,也没有想要强加干预。”
宋皎反驳:“不会消散的。”
“那就等过几年再说。”
“过几年?”
“沉哥儿确实很有勇气,爷爷当然也很喜欢他。但是现在,你们两个显然都不是谈感情的年纪。你要读书,往后还要考试,沉哥儿也要习武练兵,更何况,他是太孙,往后要继承皇位,再往后走,你们两个遇到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前路只会越来越坎坷,爷爷来不及,也不确定,可以完全帮你一一摆平所有事情。”
宋皎垂着眼睛,想了想,很快的,就抬起头,坚定道:“我不用爷爷帮我摆平,我会自己摆平的。”
“可是到目前,这还只是一句空话。”
“我……”宋皎抿了抿唇角,正色道,“爷爷,我和谢沉互相喜欢,但是我们都没有要为了对方,放弃自己的计划。我没有要跟他去驻军的意思,他也没有想要留下来科考,我们只是……”
他顿了顿:“在分开之前,确定一下对方的心意,才好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样最好。”宋爷爷缓了神色,哄他道,“等过几年吧,好不好?”
*
谢沉被抬回小东宫,背上的鞭伤并不严重,谢老当家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就打了他三下,也没用力。
太医来给他上了药,又给他开了点汤药,就下去了。
谢沉趴在床上,垫着枕头,隐约听见谢老当家在隔壁说话。
“……他干了什么?呵,他把人家卯卯的嘴给啃了,还把红盖头盖卯卯头上了,要娶人家做老婆呢。”
谢沉笑了一下,想起方才的情形,觉得爷爷的描述还挺准确。
只听见谢老当家继续道:“他不小了吧?十五岁了,不是五岁了吧?这不是在过家家吧?他跟人家耍流氓?啊?我老谢家就养出这么一个流氓?你去大街上看看,哪有人这样抢人的,这不整个一土匪强盗吗?”
“爹,您消消气。”谢夫人道,“沉哥儿都是跟他爹学的,他爹就是这样,咱家都这样。”
谢老当家这才想起,自己一家都是土匪。
他接受不了,“嗷”地嚎了一嗓子,把屋顶的瓦片都给震掉了。
“我可以当土匪,他爹也可以当土匪,但是他不行!”
原来谢老当家气的是谢沉耍流氓,而不是他搞断袖。
谢爷爷的重点一向抓得很准。
谢沉无声地大笑,后来药力上来,背上的伤口不太疼了,而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他半梦半醒地睡了一觉,梦里要亲宋皎,可是每一次亲歪,不是亲到嘴角上,就是亲到下巴上,没一次对准的。
弄得他很烦躁。
好不容易醒来了,又感觉背上的伤口开始疼了,殿里的炭盆烧得太旺,身上热得很,出了一身的汗,汗水流进伤口里,更难受了。
谢沉撑着两只手,要爬起来,刚要喊人,就被人扶住了。
“你别乱动了。”
宋皎扶着他,让他在床上趴好。
谢沉抬头,看见他还是眼睛红红的模样,下意识便问:“你没跟你爷爷回去?”
“回去了,又来了。”宋皎看着他,“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你都睡了一整天了。”
谢沉笑着问他:“那你就哭了一整天?”
“没有,我没哭。”宋皎说着,就把手里攥着的手帕往身后藏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