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辰闻言一怔,回过身来和姚雪面对面躺着,有些不解道:“何出此言?”
姚雪少有地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你以后登了帝位,成了陛下,自然不能同我这样了。”
秋辰望着对方,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姚雪虽然从来都不说,从来都是挡在他的身前,可是对方也会感到不安,也会对未来感到迷茫。
姚雪这些时日一直尽其所能地帮衬着他,处处护着他,甚至不惜牺牲名节,就为了能和他在一处。对方为了让他开心对他百般迁就,常常自己受尽了苦楚,也不忍心他受一点儿小伤。回想起姚雪对他的好,秋辰只觉得心中一片酸软,又是欢欣又是痛楚。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姚雪,最后倾身搂住对方,在人的额间亲了一下,柔声道:“长舒,我不会继承帝位的。”
姚雪抬起头,十分惊讶地望进秋辰的眼里。
秋辰抿了抿唇,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原本想要晚些时候,等一切都确定下来之后再告诉你的。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第81章 帝位
夜间。乐央殿内。
秋辰慢慢地走进殿内,?正巧碰上从里间走出来的侍官。那名侍官向他行了一礼,轻声道:“陛下体力不济,此刻又睡下了。”
秋辰抿了抿嘴,?并未多言,只是略一点头,?缓缓地走到了屏风后面。
殿中空无一人,?只有宁远帝在榻上睡着。他睡得很不踏实,?嘴里喃喃念着什么。秋辰凝神听了一阵,?并没有听清,索性作罢。
秋辰静静地站在榻前,?凝视着这个他名义上的父亲,这个害死他的父母,?这个害得他半生不幸的人。望着对方,?想到此人平日里的嘴脸,?他只觉得心中一片黑暗,各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头翻涌,让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秋辰最后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些,?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搭在宁远帝的手腕上,?开始给对方诊脉。
宁远帝的身体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差一些,对方本就有旧疾在身,前些时日又中了风,?恐怕是时日无多了。只是近日来对方的精神还不算太差,具体能挺到什么时候,秋辰也说不准。
秋辰把搭在对方脉上的手撤回来,又将那块手帕嫌恶地丢到一旁,?这才重新站起身来。
宁远帝虽然还在睡着,但是已经开始频繁地翻动着眼珠,估计不多时便会醒来了。秋辰轻手轻脚地来到桌旁,沏了一壶新的茶,又从袖口摸出一个小瓶。
他盯着那只小瓶略微犹豫,迟迟没有将里面的东西倒入茶杯。
迟疑之间,他猛然听见身后的宁远帝又喊了一声什么。秋辰心中一惊,手中的东西差点掉到地上。他猛地回过身来,听见宁远帝又梦呓了一句。
秋辰在一瞬间蓦地睁大了眼睛。因为这回他听清了,宁远帝叫的,居然是“白椋”这两个字。
秋辰听着两个字如遭雷击,他登时便觉得恶心得不行,几乎要吐出来。他将瓶子飞快地收入袖中,上前两步,黑着脸瞪视着榻上的人。
片刻后,宁远帝悠悠转醒。
他抬眼看见秋辰,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愤恨的神色,只是淡淡道:“来了。”
秋辰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了半晌,冷声道:“你把我叫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宁远帝慢慢地撑着床沿坐起来,秋辰自始至终只是冷眼望着他,没有半分搀扶的意思。老皇帝咳嗽了几声,脸上疲态尽显,他盯着秋辰看了片刻,有些无奈道:“你为何总是要与朕处得像仇人一般?没事就不能陪朕说说话么?”
秋辰嗤笑一声,只是道:“可是父皇恐怕不只是想和儿臣聊天吧。”
宁远帝闻言一哂:“不错,你很聪明,倒是足够了解朕。”
秋辰不冷不淡道:“不敢。”
宁远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凝视着秋辰,最后淡淡开口道:“只要你不再和他在一处,朕即日就封你为太子。”
秋辰闻言,发出一声冷笑。他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发笑。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沉默了很久,才咬着牙吐出一句话:“谁在乎啊。”
宁远帝似乎料到了秋辰会是这个回答,他抬起眼看向秋辰,眼里满是压迫:“他的命,终究是掌握在朕的手上。你可要记着,朕还没死,你也还没有继位,你不会真的认为,朕会因为你,不敢杀一个没有家族势力背景的蠢小子吧?”
秋辰面无波澜道:“不,你自然敢。为什么不敢?”
宁远帝听秋辰这样回答,心中反倒有些诧异。他忍不住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秋辰定定地望着宁远帝,狞笑道:“我和姚雪早就结了同心蛊,他若死了,我也活不成。”
宁远帝闻言微微一怔,在一瞬间脸上划过一抹戾色。但是他很快便敛起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讶,目光在秋辰脸上来回扫视,寒声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就算你死了,还有怡景。楚惜这次战死,楚氏一族死伤惨重,再也无力干政,正好解决了朕的一个心头大患。没了这些掣肘,朕大可以放心地立怡景为储,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朕谈条件吗?”
秋辰听到这番话,心里一阵恶寒。楚氏一族好歹为这次平叛出了不少的力,楚惜战死,其余宗亲也死伤惨重,可是在宁远帝的眼里却这般不值一提。他又想起先前的黎家的遭遇,只觉得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厌恶至极。
宁远帝或许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却委实不算是一个合格的长辈。楚惜好歹是戚文樱的夫君,可是他的性命在宁远帝的眼里一文不值。宁远帝从来不会去考量,楚氏一族的伤亡会给戚文樱,以及怡景带来怎样的伤害。同样,秋辰算是宁远帝唯一的儿子,可是宁远帝除去他的生身母亲白椋的时候,同样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凡是对帝位有威胁,对统治无益的事物,宁远帝都弃之如敝履。
秋辰一时间只是恶狠狠地瞪视着宁远帝,两人目光相接,僵持了一阵,秋辰最后咬牙道:“不,你不会。”
宁远帝一番话虽然说得滴水不漏,但是秋辰在心里清楚,宁远帝既然有意立自己为储,那么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就算……就算对方有这个想法,他也绝不会让宁远帝牵着鼻子走,绝不会让姚雪受到分毫的伤害。
秋辰紧紧握着拳,最后只是淡漠说了一句:“父皇病了,好生将养吧。儿臣告退。”
他说罢转过身,快步走出了里间。
秋辰走到殿门口,正巧碰上一个有些面生的内官,对方正端着一碗汤药往殿内走。
秋辰见状,心中一动,沉声道:“站住。”
那内官是新来的,见秋辰一脸戾气,一下子就被震住了,忙不迭地停下来,行了一礼颤声道:“殿下。”
秋辰抱着手臂,佯装质疑道:“这些都是什么药?打开我看看。”
内官不疑有他,很是恭敬地将药盅打开来,呈到秋辰的面前。秋辰假意闻了闻,见对方低着头,便轻轻一拂衣袖,不露痕迹地将方才那个小瓶中的液体倒进了药盅里。
做完这些,他直起身来,冠冕堂皇道:“无甚问题,你去吧。”
……
秋辰阴沉着脸,在内宫的长廊中穿行。他急匆匆地走了一阵,心中那股既愤怒又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才稍微平复下去一些。经过小花园的时候,他看见里面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戚文樱正坐在花园中的廊下,垂眸盯着手上的一件什么东西。
秋辰迟疑了一下,最后抿了抿嘴,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他的动作虽轻,但是戚文樱还是察觉到了有人过来了,慢慢地抬起头。
她的眼睛有些水肿,眼下挂着两道深深的乌青,面容惨白而憔悴。她看见秋辰过来,有些无奈地朝他笑了笑,掩饰道:“让你见笑了。”
秋辰摇摇头,回了对方一个淡淡的微笑,俯身在戚文樱的身旁坐下了。
他这才看清,对方手里的东西,其实是一块做工精巧的手帕,上面用细细的丝线绣了淡粉色的樱花。
戚文樱见秋辰盯着自己手中的帕子看,便轻轻开口道:“这是我夫君与我成婚的那一年,他送我的帕子。他曾说过,上面绣的花朵,正映衬了我的名字。”
秋辰看着帕子上精巧美丽的花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戚文樱却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自小就喜欢他,长到十六七的年纪,便求着父皇给我们二人赐婚。那时候,兴许父皇也未曾想过,楚氏一族与我,有一日会成为他的心头大患吧。若他早知如此,定然不会准允我嫁与楚惜。若真如此,楚惜,楚惜或许就不会死了……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当年求着父皇……”她说到此处,再也支撑不住,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庞。
秋辰见她这样难受,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他沉默半晌,最后开口安慰道:“男子战死沙场,也算是一个好归处。他与你自幼相识,两情相悦,成婚是水到渠成的事,你无需将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
戚文樱闻言,却只是用力摇了摇头?,哽咽道:“并非如此。我夫君武艺高绝,战无不胜,这一点我比谁都要清楚。那一日,我去认他的尸身,却发现他的身上都是青灰色的斑块。验尸的仵作说,这是西北肆虐的鬼疮病,按照性状来看,已经到了晚期。”
秋辰闻言,心中猛得一惊。鬼疮病他并不陌生,这种病在西北很是常见,患病者往往都是外乡人,因为不适宜当地的水土气候,很容易染上这种恶疾。此病极其凶猛,发病后痛苦非常,数月后全身溃烂而亡。多年以来,不计其数驻守西北的军士死于此病,却一直未能得出有效的治疗方法。
戚文樱闭着眼,万分痛苦道:“楚惜一早就患了病,他此番战死杀场,定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不愿再痛苦地活着了。”
她说到此处,面容忽然变得十分愤恨,她紧咬着牙,恨声道:“都怪我太没用,连最至亲的人都保护不了。当年父皇要调派他去西北,我明知道凶多吉少,却依旧什么都无法改变。我恨我生错了性别,在别人眼中始终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只能任人践踏凌/辱!”
戚文樱向来是温和冷静的,她在做许多重大的决策之时都能波澜不惊,秋辰甚少看到对方的脸上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他沉默半晌,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轻声道:“谁说女子一无是处。你在我心中,勇敢坚毅,杀伐决断,比这世上的许多男子都要沉着果决。此次若不是你稳住父皇,稳住朝中局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以前我从不敢想,可是,”秋辰说到这儿,紧紧抓着衣袖,“这许多时日以来,发生了这许多事,我应当叫你一声长姐。”
戚文樱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她愣愣地注视着秋辰,最后收敛了眼中的恨意与戾气,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过了半晌,她轻轻拍了拍秋辰的肩膀,低声道:“谢谢你,子吟。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弟弟。你很优秀,也很聪明,父皇选你做继位者,是有道理的。”
秋辰看着戚文樱眼中的无可奈何和不甘,下意识地捏紧了拳。
两人一时无言,片刻之后,戚文樱抬起头,望了望天空中的一轮明月,缓声道:“如今楚惜也去了……若是他在天有灵,此刻或许正和黎家的那几个兄弟一起骑马射箭,谈天说地吧。”
秋辰闻言微怔:“黎家?”
戚文樱淡淡笑了笑:“也对,那些年你不在宫里。黎氏与楚氏两家是故交,当年征西大将军黎鸿家的儿子,谁见了不夸一句相貌英武,一表人才。我们几个自幼一起长大,交情甚笃。后来,黎家又添了小儿子,我虽然大不了他几岁,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戚文樱说到这儿,眼里划过一丝落寞的笑意:“可惜……那小子挺可爱的,若还活着,年岁也有二十了吧。”
秋辰听到此处,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他转过头来,盯着戚文樱的眼睛道:“黎家的那位小儿子,是不是名叫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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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归处
戚文樱闻言微怔:“你怎知他的名字?”
秋辰抿了抿唇,?只是道:“你随我来。”
王城地牢内。
游弋屏退了看守的侍从,用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铁门,缓步走了进去。
戚喻正披头散发地蹲坐在角落里,?他的满身都是血污,身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发出了刺鼻腐臭的气味。
游弋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三两步走上前去,?用油灯照了照戚喻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
戚喻被骤然强烈的光线晃得眯起了眼,当他看清来者是游弋,?唇边即刻便勾起一抹讥谑的笑:“怎么?走狗看见曾经的主人落难,还想扑上来多咬几口?”
这几日刑讯已经接近尾声,?戚喻形若疯魔,?丝毫不畏惧各种酷刑,?却也把和他有密切往来的官员都吐了个干净,唯恐没人给他陪葬。
但是关于当初诬陷黎家谋逆一事,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吐口。提审戚喻的人不止游弋一个,游弋也不好贸然提起当年的事,?多日下来毫无进展,?令他心中郁结。
想到这儿,?游弋愤懑不已,抬起脚踹了对方一脚,咬牙切齿道:“你究竟说不说?”
戚喻对他报以一个狰狞的笑容:“你在最关键的时候出卖了我,?害得我痛失帝位,与无上权势失之交臂。”他说到此处,眼里满是杀意:“你用你那聪明的脑子想一想,换做你是我,?你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