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霁云望着小皇帝,沉声说道:“我会帮你。”
温霁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十分让人安心。
好像一个十分爱着妻子的丈夫,给自己妻子一份郑重的承诺。
阮棠好像觉得自己身后有了依靠,转念却又心想,我才不会给你任何“施展”机会。
阮棠的御用马车很宽敞,就像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所有阮棠要看的情报、地图,还有办公用品、生活用品,都整齐堆放在角落的几个箱笼里。马车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干干净净的席子,车上有可以睡觉的小榻,有可以坐的蒲团,可以办公吃饭用的小几案。总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不需要你帮我。”阮棠自己在蒲团上坐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法支使温霁云做事情了。
温霁云的手被他用手铐铐在一起,既不能给他端茶递水,又不能给他拿纸笔地图。
阮棠只好自己去拿了地图和情报,摊开在桌上,说道,“你只要看看我多厉害,看着我怎么打败敌人。”
虽然阮棠先夸下海口自吹自擂了一番,但是真当把地图和情报都摊开在桌上看,他发现自己两眼一抹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这方面,其实他一窍不通。如果用他之前的专业来类比,就像门外汉看股票的k线,就算把分时日k月k年k都完完整整地摆在面前了,门外汉也看不懂这是个什么鬼。
术业有专攻。阮棠现在就不知道怎么结合情报去看地图,到时候又该怎么部署。
虽然大臣们都很了解他的真实水平,给他安排了几个随行顾问,但是他也不能自己一窍不通给人牵着鼻子走。万一那几个人意见相左,或者干脆都是坑货,他连掉进坑里都不知道。
对于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这件事,阮棠十分没有安全感。他喜欢事事都能把握得住,自己能拿个主意。
最后,阮棠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上次被他偷师过书法的,除了叠衣服之外无所不能的温老师。
阮棠想,只要让他教一些知识,别把手中那些机密给他就好。
“过来。”阮棠看着温霁云,用眼神指了指自己桌子对面的蒲团。
小皇帝正在看军事机密,按理来说温霁云这个敌国的太子,本应该做得远远的,把自己的眼睛都蒙起来。
但是前一刻还不要他帮忙的小皇帝,这一刻就忽然要他做到身边去。
温霁云从地上站起来,轻轻走到小皇帝面前坐下。
尽管他的动作很轻,脚踝上的链子还是随着他的步子“叮铃叮铃”地一响一响,每走一步就好像在摇动清脆的铃铛,惹人浮想联翩。
讨厌铁链的声音如阮棠,却有点想多听听这个金铃一样脆响的链子。
阮棠让温霁云坐在面前,地图在桌上摊开一半。
他本来想问温霁云怎么看这幅图,但是想想温霁云是个什么脑子,如果被他看了记住了西北边疆的地形,以后不知会不会被他利用,又连忙把地图卷了起来。
温霁云只往桌上瞟了一眼那半幅地图,没说什么。
他可以理解小皇帝对他还是不放心。
其实他刚才心中竟有几分害怕,万一小皇帝的地图和机密都摊在他面前,他到底该不该看,到底该不该记住。日后万一有卷土重来之时,这些都是他克敌制胜的关键。
若这一切的成功都是仗着小皇帝的信任和爱,他胜之不武,会问心有愧。
还好,现在这样也好,至少不用让他两难。
虽然他从理智上能理解这一切,可是当小皇帝面对他卷起那半张地图,他心中还是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不是失落看不到什么机密。他只是心里忽然很难受。
朝夕相对又怎么样,抵足而卧又怎么样,对月谈心又怎么样,他们说到底终究还是敌人,究还是要有所保留小心提防着对方,终究永远不可能全心全意没心没肺地抱在一起笑。
阮棠找了一张白纸,凭借记忆画了几个图标在上面,问温霁云是什么意思。
温霁云垂眸看着桌上的图,修长的手指从图上轻轻划过,耐心地告诉小皇帝什么图标是什么意思,哪里可以防守,哪里应该进攻,哪里应该埋伏,又具体可以用什么埋伏和阵型。
阮棠听不太懂,怕自己转头又忘了,觉得应该做笔记消化一下,拿了一张白纸刷刷刷地在纸上写着小字做笔记。
温霁云见小皇帝还要做笔记,把语速放慢了一些,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去看小皇帝的笔记。
小皇帝平日的字狂放不羁,用笔奇诡,此时行笔飞速,却反而比平日里的字迹更加清秀工整。
温霁云盯着小皇帝的字迹,若有所思。
阮棠对原主的笔迹本来就没有掌握得很好,加上笔记写得匆忙,字体都是自己的,来不及故意模仿。他发现温霁云在看自己做笔记,连忙拿一张白纸把自己的笔记盖住,小心藏起来。
一上午的时间,阮棠就在温老师的耐心指导和自己的努力学习中飞快地流逝过去。
阮棠是在李奉君送了午餐进来才知道是中午的。
因为李忠国上了年纪,身体到底不够结实,没法长途奔波。虽然他对小皇帝一万个不放心,也只是把小皇帝送到宫门口,嘱咐李奉君跟在小皇帝身边好好伺候,自己只能留在宫里打理宫廷事务。
所以阮棠这一趟出行的饮食起居,全都由李奉君一个人打理操办。
李奉君送来的御膳是两人份的。小皇帝这么带着温霁云金车藏娇,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要同吃同住了,不需要李奉君提醒,下厨的厨子都知道小皇帝的御膳要自觉做成两人份。
谁不知道小皇帝身边有个正得宠的男人。
虽然是敌国的太子,但是当他们这些人真正看到过温霁云的脸,也就明白小皇帝对他为什么如此着迷宠爱了。所有人都对小皇帝理解得不能更理解,这就是换成他们,他们也顶不住的,也许只会比小皇帝更宠爱更着迷。
所以厨子还特意做了两种口味的美食,一半是小皇帝平日爱吃的重口味,一半是南方人爱吃的甜淡风味。
午膳的各色菜品在桌上摆好,小皇帝忽然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他要不要把温霁云的手铐打开,让温霁云自己吃饭。
如果打开,每天就只在三餐吃饭的时候打开这么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但钥匙不在他自己身上。因为他怕自己睡着的时候温霁云能从他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钥匙,他把钥匙交给外面的护卫了。
如果手铐不打开,温霁云显然是没办法吃饭的。那就得……让自己喂着吃?!
作者有话要说: 你希望糖糖怎么做?
A.喊人打开,让温温自己吃
B.喂温温吃(温温:还有这等好事?)
C.自己一个人吃,温温饿着没得吃
第54章 江河溃堤
阮棠用筷子夹了一块白嫩嫩的竹笋,故意在温霁云面前晃了晃,然后把筷子送到自己唇边。
温霁云:“……”
好幼稚。
他知道小皇帝很幼稚,但是不知道小皇帝竟然能有这么幼稚。
幼稚得有些可爱过头了。
阮棠把把笋送到自己唇边,张了张嘴却并没有真的去吃,只是盯着温霁云看他的反应。
他见温霁云盯着自己没什么表情变化,又笑了笑,把笋喂给了温霁云:“呐,给你。”
温霁云垂眸看了看喂到唇边来的笋,又淡淡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小皇帝。
“你不喜欢吗?”小皇帝像教训小孩子似的,霸道地说道,“不许挑食。以后我喂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反正你以后自己吃不了了,你都得听我的。”
温霁云不自觉微微勾了勾唇,低头把小皇帝喂来的笋吃了下去。
阮棠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刚才说的明明不是什么好话,可是温霁云听到以后竟然笑了?
换个角度去想,如果现在温霁云绑着自己然后说出自己对他说的那番话,阮棠觉得自己能把桌子掀了砸到温霁云脸上去。
温霁云这个人虽说心眼很多,但性情很好却不是装的。
阮棠总是因为这个没法和他发脾气,好像自己一直在仗着他脾气好欺负他似的。
喂温霁云吃饭的时候,阮棠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个老父亲,养了一个乖乖的小儿子。虽然要动手亲自喂饭菜给儿子吃,但是值得欣慰的是这个儿子很听话,也不挑食,喂他什么就吃什么,乖乖地把一碗饭都给吃了。
阮棠很喜欢喂温霁云吃饭的感觉,他就着自己的手吃饭的时候,就好像自己的筷子上涂了蜜糖,每一口都会细细咀嚼才咽下去,让软糖有一种被人信赖着的成就感。
温霁云现在离开自己连吃饭喝水都不能自己做,什么都要自己照顾,就像个宝宝一样。阮棠自然尽心尽力,先把温霁云投喂饱了,才开始自己吃饭。
他把温霁云当宝宝,殊不知对方也把他当宝宝。
温霁云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小皇帝吃饭的模样。
小皇帝一直都有一个好胃口,吃饭时总是有一副很享受很满足的表情。就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只要一吃东西就会眼睛里有星星,把所有烦恼忧愁都抛诸脑后。
小皇帝也很贪玩,在行宫的时候拉着他东跑西逛,逗他玩逗他笑,就算身体不好也上窜下跳没个消停。
这本是一个需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少年,本应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但是承担了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责任。
这些日子,温霁云一直在悄悄地观察。虽然小皇帝对国家大事也有几分责任心,每天都要看奏折,但其实又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是硬着头皮在看罢了,每次连回复都不动笔写,盖个现成的印章就完事。
小皇帝不仅在政|治上才能平平无奇,在军事上更可谓是一窍不通。刚才路上问他的都是一些很基础简单的问题,稍微说深一些,小皇帝就要费好大得劲才能理解,似乎从来没有亲自接触过这些。
他试着提问了几次小皇帝有没有听懂,小皇帝都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是真的听不懂。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解说好几次,小皇帝才会稍微理解一些,把他的问题和答案都用笔记记下来。
努力是真的努力了,天赋是真的不在这里。
但是,这小皇帝却是个经商的奇才,光前几日想出那一条在全国官营医馆的办法,不仅能给不知道多少百姓带去便利,而且不知能给国家创造多少收入。而且对原有医馆收编起来也不麻烦,在朝中和民间全都几乎没什么阻力。
温霁云能肯定这一条政令不仅能推行顺利,并且对燕国的发展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燕国会因此受益匪浅,这只是早晚的事。
而且小皇帝这几日竟然把这推行这条政令各个项目环节需要多少经费,经费又如何支取,如何把成本降低都给做出了清晰明白的图表,做得连管国库的官员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出征前,小皇帝还把各项开支如何开源节流全都计算明白了。大大小小的收入支出,全都清清楚楚。
这些小皇帝虽然都没给他看过,但他都是能知道的。
“陛下。”温霁云望着对面认真吃饭的小皇帝,忽然问道,“若能做一个普通人,不必劳心政务,不必东征西战,只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陛下可愿意?”
小皇帝正喝下一口蘑菇汤,挑了挑眉,问道:“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温霁云问道:“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赚钱。”小皇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想要自己创业赚钱。”
“如果有一天我不用当皇帝了,也不用整天忙这些烦人的劳什子事情。”小皇帝放下筷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盛在眼睛里,“我就赚钱养你。你在家里洗衣做饭种草浇花带孩子,我出去赚钱给你买大房子,给你买好吃的……”
阮棠说着,脑海中已经有了画面。他如果不用当这个劳什子的皇帝,不用整天看那些他看不懂也弄不明白的奏章和密报,如果真的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他一定要开一家小店,慢慢地经营做大,在全国连锁。
他要买一所大宅院把温霁云金屋藏娇养在里面,给温霁云数不完的钱用,让温霁云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他觉得温霁云会是一个贤妻良母,一定能把家料理好。
但是他忽然发觉这个梦想有些不对。
首先温霁云不是女的,他不可能和温霁云有孩子,温霁云也当不了贤妻良母。
而且,人家温霁云好像从来没说过想要和他一起过日子。想和温霁云在一起的人多的是,没一个都真情实感地想和他一辈子,温霁云谁也没鸟过,心里就只有他的天下他的百姓他的大业,怎么会愿意住在自己的大宅子里洗衣做饭带孩子……
阮棠失落地叹了口气,坐在对面的温霁云却望着他,听得入了神。
他的满脑子里都是,小皇帝刚才说,要带他一起,一起生活。
他从未敢奢望的事,此时却在脑海里有了画面。
命运若能不像现在这样牢牢地束缚他们,若能让他们有选择的机会,小皇帝可以不用背负国家的重任,他也可以不用背负那么多血海深仇和殷殷希望。他们可以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在一所普普通通的宅子里。
他就要种满院子的鲜花,每日里挑水浇花,剪下开得最好的给他的小猫插瓶。他要养一屋子小猫小狗,就像孩子一样逗他的小猫开心。他要为小猫洗衣服,做好小猫最喜欢吃的饭菜,在家里等他的小猫追逐理想奔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