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见他皱眉,探出一只手轻轻抚平了他的埋头,嘴唇凑到他的耳边:“他们想打那便同他们打,大周这些年不曾缓过来,梁晋也不见得就完全恢复了生息……你别皱眉头。”
温行远由着他,舒展了眉眼,不再纠结于被运出去的那部分粮食,而是将问题转回了正题:“不知梁晋是如何说动离族的。自从上一任的离族圣女阿莉莱消失后,离族便一直悄无声息,不再崭露头角。也不知,梁晋是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
顾瑾之的想法却与他不同:“或许不是梁晋开出了什么条件,而是因为离族自愿帮助梁晋。”
坐在他怀中的温大人听他这样说,动了动身子,将自己调整成了脸向着顾瑾之的姿态,目光中是罕见好奇:“你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顾将军见状,轻轻一挑眉,眉间一点红色在烛光下显得更为惑人。他近日在这雪中城,跟着将士们作息,肤色竟是一点没变,反倒是一张脸,似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突兀的多出来些凌厉感来。因此一扬眉,倒是比之从前在郢都时更为张扬,嘴里吐出来的话也十分符合将军的人设:
“温大人,要本将军回答你的问题,可是要付出些代价来,否则本将军可是亏大了……唔——”
温大人没有给顾将军坐地起价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吻上了对方的唇瓣,眼睛直直的看着顾瑾之的脸,脸上闪过几分来不及收回的笑意。
自觉看透了对方小心思的顾将军十分尽职的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左手落在温大人的后颈,稳稳按住了对方想要一触即离的脑袋。在温大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凑上去收取了自己的利息。
“唔……”
半晌后,顾将军终于收完了他的代价,将耳际已经泛上红潮的温大人松开,施施然理了理衣襟,假模假样的咳了声,这才开口:“是因为沈秋生。沈秋生的母亲是阿莉莱。”
他在发现那副画卷后便回想起从前沈秋生的种种不对之处,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忆起见风山那一夜。何勇等人无意间发现了阿莉莱的衣冠冢,那时沈秋生掩在黑暗中神色看不太清楚。但顾瑾之夜视能力极强,他无意间回头时曾瞥见对方脸上的神色:像是悲伤,又像是——憎恨。
他那时只觉得或许是曾见过类似的场景引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如今再想起来,却是又发现了不少端倪。
后来细细想了一下,便暗中派人去了当时找到阿莉莱衣冠冢的地方,发现原本在那里的衣冠冢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原本安置那位那位哑女“利兰”的人家,竟早已人去楼空。
顾瑾之补充道:“我后来差人去打听过了,当年阿莉莱的身边有一位侍女,就叫做利兰。而阿莉莱消失之前,确实是有着身孕。但当时追求她的人很多,没有人知道孩子是否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温行远了然:“原来如此。”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既然沈秋生是离族人,那他为何要帮梁晋?难道他的生父,竟是梁晋人。如此一说,也就说得过去了。”
不过沈秋生此人,其言行实在是可疑。若是离族人,想要参加大周的科举,可谓是难上加难。但是沈秋生竟能顶着大周人的身份毫无破绽的考取功名,并且取得头筹,说明那个身份确实是一个真实的身份,且对方对于陛下如今的想法看得十分透彻。
但既然是梁晋打算安在大周的棋子,沈秋生的行为未免有些太过漫不经心了。自从青州以来沈秋生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异常,似乎也不怕他们发现。就连如今所有的矛头都已经指向了他,他却仍旧安安稳稳的呆在郢都,不动如山。
顾瑾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有些神秘:“阿远你是不是想为什么沈秋生还留在郢都?”
看见温行远点头,顾瑾之反问他:“你为什么不怀疑,郢都里的那个沈秋生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沈秋生呢?”
温行远一怔,他下意识的反驳:“可我在郢都时,曾多次与他交谈。那个沈秋生分明……”
不对,他每次与沈秋生相见时,对方都是神情温和的同他交谈,三两句后便会同他拜别,每一次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他那时只以为对方是对于今日发生的事焦头烂额,但现在想来,应当是为了防止和他过多交谈引起了怀疑。
温大人盯着一脸事情尽在掌握的顾瑾之,神情有些不解:“你是如何察觉郢都的沈秋生是假的?”
顾瑾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眼神避开了对方的眼神:“那时在青州的时候我觉得那个赵瀚深不太对劲,就趁着你不在吓了吓他,那个人被我诈了一下,就……就认出他是假的了。”
温行远眼眸微眯,品出了其中的不对味:“你为什么会觉得对方不对劲,仅仅是因为感觉?”
顾瑾之左顾右盼,说话的声音逐渐减小:“就……他非要住你隔壁的院子,我就想吓吓他……这不是诈出他来了吗?”
说着,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开口:“要不是我当日诈出了他,后来就不会怀疑那个郢都的沈秋生,现在你就不会知道沈秋生到底是为什么要留在郢都了。因为他早就离开了,根本就没有留在郢都。”
温行远无力反驳。
顾瑾之说得不无道理。若不是因为他诈出了对方,现在也没有人会怀疑沈秋生是假的,毕竟从外表与声音上根本就识别不出对方是真是假。
虽然最初的目的不那么……磊落,但也算是误打误撞得到了好结果。
温行远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放在他腰间的手臂,示意顾瑾之放开,有正事了。
顾瑾之面色一垮,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然后变脸似的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面无表情的快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是陈知。陈知向来会看场合,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对方不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
“何事?”顾瑾之的声音带了几分认真。
陈知面色严肃,将方才被掩在袖中的信封递了过来,只见信封上十分明确的写了:顾将军亲启。
顾瑾之随手接过,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上:“三日后愿与将军会猎于玉野。”
——是战书。
玉野位于雪中城外,位于大周于梁晋交界处,向来是两国争执不休的地盘。
他眼神一动,扭头看向已然走到他身侧的温行远,唇边勾起一抹笑。
温行远亦是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知见状,便知晓了顾瑾之的意思。但还是象征性的开了口:“将军,可接?”
顾瑾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允许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接,怎么不接。三日后,便让他们看看,大周的北野骑究竟还有昔日几分实力。”
而不知何时已然聚集到此处的北野骑士兵们,竟自发的呼喝起来:“战!战!战!”
呼喝声从城主府传向全城,像是浪潮一般,迅速席卷了整座雪中城。就连城中百姓亦多是从前镇远侯在时见过大场面的,瞧见此景,城中竟是在夜中亮起了万家灯火,满城不灭。
此战,必胜。
不可不胜,不能不胜,不敢不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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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秋生
时光如梭,三日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
北野骑的将士们在城门外整装待发。身着甲胄的士兵们列作齐齐整整的方阵,手中的重长.枪锋刃相斜,开过锋的枪刃闪过寒芒。
——无一人发出声响。
顾瑾之纵身上马,一夹马腹,身下的黑云压城便低声嘶鸣了起来,顺着他的力道便奔跑了起来,锃亮的皮毛随风而起,掠过列成阵列的骑兵纵队。那些坐骑也像是知道即将迎来什么似的,一时间都有些兴奋躁动起来。
他今日是同往日完全不同的装扮。长.枪银甲,面色冷肃,眉眼间是前所未有的冷然。
而一身白衣的温行远今日也披了一身轻甲,却只是远远的缀在人群尽头,目光落在最前方的那一抹红色,唇边缓缓挑起了笑意。
到底是,成了将军。
顾瑾之目光扫过身前的北野骑,这支从前响彻这片疆土的大周铁骑,在这十余年间,比之从前锋芒毕露的模样,多变得有些内敛,就连像从前的锋芒也一并收了回去。而今,这群战场上的狼再次露出了他们的獠牙,将要在那些觊觎大周的鬣狗面前,撕开他们的血肉,好叫对方知晓:大周,不可觊觎!
无论何时。
“走!”这一声指令之后,沉寂的暗色长河缓缓流动起来,甲胄相碰的声音和谐一致,没有出现任何打乱节奏的声音。远处一抹光亮缓缓溢出了地平线,映着前方一身银甲身躯挺拔的青年将军,骤然撞破了这篇荒野。
甫一到达玉野,顾瑾之便做出了最为精细的部署。上至统军者,下至步兵小卒,不敢有一丝遗漏。
梁晋与离族的结合,让他不得不严阵以待。
然而战时阵前,梁晋的统领,却依旧出乎了他的预料。
——竟是沈秋生。
“竟是你。”顾瑾之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沈秋生不过是梁晋的一枚棋子,但是看如今对方的地位,倒是他低估了对方在梁晋的重要性。
沈秋生倒是半分也不意外,见他开口眉眼一弯:“孤可是等候王爷多时了。”
孤?顾瑾之握住缰绳的五指一紧,原本冷然的神色更加深沉:“你的父亲,是梁晋的皇帝。”
他用的是肯定句。
沈秋生闻言,笑意晏晏的点头:“对。”
“可我从未听说梁晋曾立过太子。”顾瑾之道。
对方似乎完全不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神色依旧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三日前,父皇立了孤为太子。”
三日前,便是收到战书的日子。
顾瑾之忽然没头没尾的提起了个人:“那个赵瀚深是怎么回事?你的人?”
沈秋生面对他时似乎脾气格外的好,有问必答,就恍如他们现在不是在两军对峙,而是友人在茶馆中闲话家常。他开口时十分随意,仿佛将他所有的秘密都敞开在了顾瑾之的面前:
“赵兄可不是我的人。您曾经见到的,不过是舍妹调皮,玩性有些大,所弄出来的笑话罢了。”
他刚说完,一道略显娇俏的声音从他身后插了进来:“皇兄,我可是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还当我是个小孩子?”
顾瑾之这才注意到,骑马缓缓从沈秋生身后走出来的少女。一身黑色劲装,长发飞扬,眉眼间透出八分张扬。
电光火石间,顾瑾之便明白了对方是谁:那个青州时曾短暂出现的“赵瀚深”,那个同他们一同离开青州前往郢都的青州大夫,也是那个曾经出现在北幽城的蒙面女人。
一只手从侧边伸了过来,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然后,耳边传来熟悉的清润嗓音:“别分神。”
说完,手背上的触感消失。他扭过头去,便看见了温行远流畅的侧脸,以及半勾着的唇角。顾瑾之忽然有些意动,他再次转过头,看向丈外的沈秋生,目光桀骜:“既如此,那便稍后见真章。”
闻言,沈秋生笑意不改,但脸上的笑却像是照着调出来的一般,目光中竟少有的显出几分狂热来。
他应了下来:“好。”
我的鹿神。
两人都骑在马上,八风不动。而两人身后的将士,却是自发的擂起了战鼓。
顿时,沉闷的战鼓声在战场上响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战鼓响起的一刹那,双方阵列都严阵以待。身着甲胄手持盾牌长.枪的步兵快步上前,形成了一个防守的阵势,而防线之后的骑兵缓缓将敌人纳入了己方的射程范围之内。
长弓被拉成满月,闪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敌人上方的天空,弓弦发出了应景的啸声。
呼啸声响起,漫天的箭矢铺天盖地的射向敌人。而对方也予以回击。
——战争,开始了。
……
有人倒下,有人又爬起来。血色染红了这一片土地,火红的烈日冉冉升起,像是映照着这旷野的杀伐与消逝。
日复一日,又循环往复。
双方的人马都在一日接着一日的减少,而双方的主将却不从曾真正的交过手。
每一次,他二人都只是短暂地相碰,便再次退回了人群之中。
……
待到这一日太阳落下余晖的时候,双方都已经是筋疲力尽。然而人群中的沈秋生与顾瑾之,却在一刹那间,四目相对。
沈秋生蓦然笑了起来,他直直的提枪朝着顾瑾之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完全不在乎正在拼杀的士兵,无论是大周的,还是梁晋的。
“锵——”
两人枪刃相接的那一刹那,强烈的反震震得枪柄嗡嗡作响,两人纷纷向后疾退两步。
顾瑾之眼神凌厉,手中长.枪一转,便三两步跃到了沈秋生近前,劈了出去,将人死死压在了下方。沈秋生眼疾手快,双手一横,便将他的攻势挡在了胸前,再不得进半寸。
顾瑾之腕上发力,沈秋生的脚几乎将沙土踩实了。前进不得,后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