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时错开沈晚俞跪的方向,道:“你也是嫡长子,按规矩不能献祭,我希望你能按照汜朝规矩来,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一样,何必这样看不开。”
他说罢,拉苏夕影越过他离开,边走边道:“不用再继续杀人给我看了,威胁我没用,我没什么可对你忌惮的,杀得再多,应该死的人也要死,你如果不想被处刑的话,就到此收手。”
身后久久没有声响。
风行之是不敢回自己房了,把房间让给沈晚俞,跟着苏夕影沈暮时二人下了楼。
沈暮时转头看见他,一挑眉,就想赶走。
苏夕影拉了一下沈暮时袖子,道:“算了吧,他房里全是血,就让他住一宿吧。”
他说话,沈暮时便答应了。
进门后,沈暮时指了一下外间的榻,示意风行之睡那里,之后领苏夕影走进卧室。
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风行之没计较,乖乖躺过去。
35、烟熏渺渺轻5
◎苏公子他魂魄不稳◎
二人安安生生睡了一晚,次日继续前往南陆。
风行之醒来时,沈暮时和苏夕影早走得没影,他原先那间房子围了不少店伙计,都以为他死了,在那里念念叨叨祭拜他。
风行之没空管那些,冲出来一路狂奔。
有伙计上街采买,认出他,以为大白天的他诈尸了,吓得菜篮子都扔了,回客栈和众人讲,有年长的说他这是生前吝啬,花了钱没吃到饱饭,这才满街跑。
说的有理有据,几乎所有人都信了,伙计拿了钱又一路狂奔找到他,把钱一股脑塞到他手,拜了三拜,头也不回跑走了。
留下风行之在原地莫名奇妙。
他莫名其妙也只耽误了片刻,就开始追沈暮时。
出了山林,前方是一条小河,上面有桥,来来往往有不少行人,沈暮时领苏夕影下马,走过去。
身后有人喊:“师兄,等等我。”
沈暮时脚下没停,过桥后带苏夕影上马,道:“来的还挺快。”
“好像是徒步来的。”
“他那脚快得很,如果慢了,也操纵不好那些剑和火。”
沈暮时震了一下缰绳,马加快速度,跑的带起一片灰尘。
所幸这片路上没有行人,不然说不定要挨多少人骂声。
风行之也不喊了,闭紧嘴,半闭眼睛跟在马匹后面跑。
夕阳日暮时分,沈暮时在一个驿站前停下,这里离前面的城池还很远,夜里赶路多有不便。
二人下马,风行之也赶到了。
几日不见,风公子脸皮越发厚重,之前还会央求沈暮时答应,现在他干脆直接跟在二人身后,默认沈暮时接受了他。
沈暮时把令牌交给驿站管事的,立即有人恭恭敬敬领他们进去,顺便也把风行之当成和他们一起,安排到了同一竹楼。
沈暮时也默认了风行之进去。
苏夕影走过去朝竹榻上一倒,闭眼不想动,沈暮时在他身旁坐下,道:“明日便能到南陆了,到了之后,我先带你去见师父。”
“好。”
风行之凑过来,看着二人。
苏夕影感觉脸上有道视线,被人看着睡不着,坐起来对风行之道:“我脸怎么了?”
“没、没怎么。”
沈暮时把他推开,甩到一边凳子上,给他倒杯茶塞到风行之手里,道:“哪凉快哪待着去。”
有人送过来洗澡水,沈暮时在屋子里拉了一道屏风,把苏夕影拉过去洗。
这边便只剩下沈暮时和风行之二人大眼瞪小眼。
“师兄。”
风行之弱弱喊一句。
沈暮时道:“什么事?”
“你就原谅我呗。”
沈暮时喝口茶,道:“原谅你也不是不行,如果师父不同意给夕影医治,你帮忙说几句话,治好了我就原谅你,怎样?”
“师兄你有了媳妇忘了我们了。”
“是你把我们差点杀了的,救救夕影,不过分吧?”
“好吧。”
次日,沈暮时和苏夕影临走时,喊醒了风行之。
风行之一脸茫然,揉揉眼睛。
苏夕影忍俊不禁,逗他道:“风公子,上路了。”
风行之还是同昨日那样,在马后面跟着。
这次知道天黑之前能赶到,谁也没有着急,骑马慢悠悠在路上晃。
苏夕影坐在前面,沈暮时在他身后环住他,将他的手和缰绳一齐攥住。
林间有鸟飞过,带得树枝一颤一颤的。
沈暮时伸手摘下来一个果子,在袖子上擦了擦,擦去尘土,递给苏夕影。
苏夕影抽出一只手拿来吃,这个果子他还从来没见过,味道和外形都很像苹果,只是里面没有核。
风行之徒步跑了两天,之前有几天不得而知,腿脚依旧如风,沈暮时和苏夕影慢下来,他已经跑到了二人前面,转身冲二人贱兮兮笑。
“过来。”
风行之过去了。
沈暮时把马长长的缰绳丢过去。
风行之笑不出来了,乖乖接过缰绳牵马走。
国师名唤叶无夙,有些年纪了,在国师一位几十年间,一直隐逸在南陆一座无名山中,见过他,尚在人世的也不过三人。
风行之虽是他徒弟,却也只是二人隔着一道帘子,叶无夙在帘子后看他举动,加以指教。
这次还是风行之第一次见到他师父的尊容。
来之前,沈暮时已经和他打过招呼,叶无夙已经在里面候着。
沈暮时牵苏夕影进去,走到叶无夙面前撒开手,苏夕影跟着他跪下,风行之辈分小一些,跪在他们身后。
叶无夙坐在前面的座椅上,缓缓抬起脸,目光落在苏夕影身上,站起身,走下石阶,来到苏夕影面前道:“把头抬起来。”
苏夕影抬起头看他。
眼前的老者,须发皆白,浑身透着一副不好惹的架势,苏夕影忙又移开目光。
须臾,听叶无夙道:“皮相不错。”
肩膀上落下一只手,苏夕影忙低下头。
又听叶无夙问道:“家在哪里?姓氏名谁?”
叶无夙放在肩头的手沉稳有力,蓄势待发,好像苏夕影一说假话,就会将骨头捏的粉碎。
苏夕影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求助似得看向沈暮时。
沈暮时道:“皖州城外,名唤苏夕影,后被其父母送进省司监。”
“皖州城外?家境如何?你们两个怎么遇见的?”
苏夕影心里犯嘀咕,难不成这老头还在意门当户对,嘴上老老实实道:“家境贫寒,父母只生不爱,三年前进入省司监,和沈……沈祭司相遇。”
提起往事,隔得时间久,提起来好像也没有当初那样难过了。
苏夕影父母家里用家境贫寒四个字都委屈,他的父母都是一户人家的家仆,原本苏夕影也要归入奴籍,半途替人到祭台受死,才勉强算进了黔首中特殊的神祭籍。
沈暮时递给叶无夙一封信,道:“师父,有些事您问他,他想起来也会难过,我特地把他的消息整理成一起,请您过目。”
叶无夙接过去,看完,把信塞进袖子里,捞过苏夕影的手腕,号了一脉。
少顷,他点点头,转身示意他们跟他过去。
沈暮时站起身扶苏夕影跟上去。
风行之知趣地到一边坐下等他们出来。
走过一条长廊,前面是一间竹楼一样的建筑,周围交错种植不少兰桂竹木,旁边有旧时栏楯,亦遂增胜。
叶无夙指了一下竹榻,道:“上去,抱住他。”
二人虽不明所以,但那毕竟是师父,仍是照他说的做了。
苏夕影的脸贴在沈暮时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把这个吃下去,不要咬。”
叶无夙递过来一只通体红色的丹药。
苏夕影依言吞进肚子里。
叶无夙又道:“这药由一百种蛊虫混合一起,进入宿主体内就会活过来,互相撕咬,留下的那只生命力往往最强,可反传给宿主。”
沈暮时接道:“但如果宿主体内有毒,那只蛊虫就会被毒杀死是吗?”
“是,每种毒的作用不一,毒性较小直接被蛊虫吞噬,毒性若大,则蛊虫死,过程也随之越发痛苦,让这孩子忍忍,他的毒,很难发现。”
说到这,沈暮时抱苏夕影在榻上躺下,背对叶无夙,将苏夕影牢牢锁在怀里。
胃里逐渐有瘙痒疼痛感,能感受到有蛊虫在体内攀爬啃咬,痛痒难耐,越发剧烈,苏夕影五指猛的收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上一次省司监崖下的毒发作,还没有这样疼。
苏夕影眼睛已经涣散了,无意识地往沈暮时怀里缩,他本就单薄,缩进沈暮时怀里很小的一只。
沈暮时攥住他手,想输给他内力抵一抵。
叶无夙拦住他道:“不能,必须让他自己挺着。”
沈暮时颤抖着手,托住苏夕影的脸。
道: “那怎么办?就让他这样疼吗?还要多久?”
“两刻钟。”
苏夕影的脸惨白,不合时宜地想,马上要献祭的人,何必要忍这个,就算治好了,也只能多活几个月而已。
沈暮时托住他脑袋,低头吻下去,想把他的注意力从痛楚上转移过来,苏夕影的嘴唇都是抖的。
一旁叶无夙叹口气道:“也不知道他遇上你是幸还是不幸,痛苦成这样,只怕已经动摇寿命了。”
苏夕影什么也听不到了,眼前是一片朦胧,他被疼痛感包围,除了唇上的麻和鼻间的红梅香。
良久,痛感终于弱下去,苏夕影咳嗽几声,推开沈暮时坐起来,呕出一口血。
血吐出,苏夕影倒在沈暮时怀里,不动了。
沈暮时替他擦掉唇边的血,把他紧紧搂进怀里,轻声道:“没事了,夕影,不痛了。”
苏夕影伏在他胸口晕过去。
待苏夕影睡熟。
叶无夙沈暮时带出来,站在门外道:“这孩子状况不太乐观,你当真放心要我救?”
沈暮时回头看一眼苏夕影,道:“师父如果肯答应,我必然放心,师父,夕影他到底怎么了?”
叶无夙:“从脉象看,脉象不稳,中毒次数多,对身体本就不妥,就算毒解了,也会留下病根,还有他魂魄不稳,比常人孱弱许多。”
“魂魄不稳?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叶无夙朝院子里踱几步,道:“这些年我在这里,也称得上饮风食露,通过前人古籍,九霄之上够不到,倒真的参出来许多黄泉以下的事。”
沈暮时道:“弟子愚钝,还请师父细说。”
36、烟熏渺渺轻6
◎苏夕影醒了◎
“异人分三种,有的人受人间烟火久了,偏偏又能从芸芸众生中脱身而出,便能抵抗黄泉阴气,出人其中,耗尽阳气,这人也终究难逃阳气衰竭,最终归入黄泉受苦,这种人几乎没有,可不提;还有一种人,轮回转世不能抹掉他的执念,生生世世和执念相伴,寻爱不止,可悲至极,也可不提,前两种人一者可惜,二者可悲;这最后一种最为可怜,追随却追不上,放手又被紧紧拉扯,终要耗尽心血,不得生也不得死,你带来的这位,便是这最后一种。”
叶无夙说这么多,沈暮时听懂了。
沈暮时:“夕影这是被我带累的。”
叶无夙看过来。
叶无夙:“你怎么知道是你?”
沈暮时摇摇头:“还请师父明示。”
叶无夙道:“我说的三种实属罕见,我是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但我发下毒誓,如果我在这件事说谎,便不得好死,从此之后我每日都在说我没见过,可如今见到了。”
沈暮时知道自己师父奇怪,现在看来更怪,叶无夙自己说自己的,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沈暮时便认真听他说,不问了。
叶无夙继续道:“苏公子是这最后一种,所以魂魄不稳,根源不在他身上,我看不出,在此发下誓言,若我在这上面说谎,便让我天打雷劈,你问我见过根源没有,我便说没有,等到最后一刻,便见分晓。”
“师父说的是。”
沈暮时心急,盼师父他老人家快点告诉他的夕影究竟怎么样了。
“你带回的这个孩子,魂魄不稳是内因,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所中的毒,善于隐蔽,又极具吞噬。”
沈暮时听到这,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几分焦急,但还在极力忍着,如果得罪了师父,就更糟糕了。
沈暮时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谦虚,道:“那该怎么办?”
“稍后我去配药,送到你那之后,给他喝三碗,去掉内脏里的毒,如果可以,最好换血。”
“换血,换我的。”
叶无夙看向他,道:“你想好了?那毒血到你身上对你也不好。而且就算换了,他也会落下病根。”
“师父,我想好了。”
见他坚决,叶无夙也不再说什么,只道:“那你晚上扶他喝药,次日早上等我。”
“谢过师父。”
……
苏夕影翻个身,一只手伸过来擦掉他额头的汗。
“做噩梦了?”
苏夕影睁开眼,方才他是做梦了,梦到自己回到水牢,有人给他下了毒。
睁开眼睛就忘记了梦到什么。
他点一下头,坐起来,外面天还没黑,刚过正午。
“好些了吗?”
沈暮时端来几块糕点给他。
苏夕影接过来吃一口,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