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的影子微微跃动,房间里明灭一瞬,凌询钦的半张脸浸润于黑暗之中,轮廓也被逐渐模糊吞没。
“……这位太子,”凌询钦一字一顿道,“后手且还多着呢。”
环佩轻响,步步生莲,原本的檀香不知何时被一股更为浓烈的女人香所遮掩,所到之处,皆被笼罩,江棠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湖边一群女子端正站着,若简杵在一旁在记着什么,往树荫处看去,某位太子爷正享受的躺在贵妃榻上,时不时吃上一颗婢女剥好的葡萄,还有女子在旁为他摇扇,怎一个荼蘼享受能够形容。
如此美景,此番美人,确实是令人大皱眉头——听雨便皱起了眉头:“这是在选美吗?”
“什么?”江棠舟也看不到,只能闻到有浓烈的女人香。
听雨便把眼前情景向他描绘一番:“看来太子府又要进一批美人了——应该是此次太子生辰,别的地方送过来讨好的吧。”
江棠舟眉梢微挑,往那头看过去——虽然他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
可这般动静,还是引起了殷问峥的注意力,他遥遥的看到江棠舟,刚要招呼,却见对方什么也没说的扭头便走——心里莫名一慌。
一粒葡萄又喂了上来,殷问峥哪里还顾得上,伸出手挡了一下,反而迅速起身往江棠舟的方向追去。
江棠舟被人拦了一把,终于在女人香中嗅到了熟悉的檀香,便停下步伐,微微颔首招呼道:“太子。”
“那群女子,是三皇子府那头送过来的,”殷问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可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解释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干脆一气儿说完了,“想也不是简简单单的送个人过来,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我打算放到偏院去,眼不见为净。”
“要怎么处置,太子自己决定便好。”
殷问峥心里一坠,仔细观察江棠舟脸上的表情——他一如既往带着一抹淡笑,与往日并无任何区别,应该是没生气。
可是他没生气,为什么他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
殷问峥拧起了眉头,盯着江棠舟看了半晌,突然道:“孤觉得,全都扔到偏院去,似乎是有些浪费了——不若如此,祯王你去挑上一个,看中谁都成,孤便做主送给你了。”
江棠舟脸上的淡定终于有了一丝裂纹——他抿了抿唇,才恢复常态:“太子说笑了,我并不喜欢什么美人儿,也对……也对这档子事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像是有些生气了——又不像是。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平静的由听雨扶着继续往前,可殷问峥能够察觉到,并且能够肯定,江棠舟就是有些生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殷问峥摸着自己的下巴,看江棠舟的身影越走越远,突然有些反应过来。
难不成……是自己戳到了他的伤心事?
他说他对这档子事儿没有太大的兴趣……莫不是不举?
他若是不举……那不知有没有试过?是真的不举吗?难怪……都二十过半的年岁了,却连个王妃都没有。
殷问峥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不知为何,方才的不悦突然一扫而光,反而兴味盎然的加快步伐追上去。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第22章 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
江棠舟心中还在为方才那一时上头的火气而平静不下来。
听雨搀扶着他,看了他好几眼,才有些犹犹豫豫的问道:“爷……您这是,生气了啊?”
江棠舟回过神:“嗯?何出此言?”
“就……”听雨也觉得十分震惊,“您每次生气的时候,身体都会很紧绷,我也不确定,毕竟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您这般了。我记得上一次,还是您弱冠之年……”
江棠舟记得那一次,还是因为江迎舟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他才生的气。但当时的他无计可施,所以一个人足足生了一个月的闷气,见着江迎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熟视无睹般与他擦身而过。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同江迎舟本就不太亲近的关系变得更生疏起来。
后来他的气性好不容易过去了,也已经回不去了。
江棠舟是一个很不容易生气的人,只是他一生起气来,就容易生很久很久。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江棠舟叹了口气,将心口那种被堵住的压抑感觉又压回去,道:“我们先回去吧。”
“——且慢!”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江棠舟步伐猛然顿住,随之而来的是好不容易压回去的气性,瞬间又冒了头。
江棠舟拧紧眉头又要往前,另一只手却猛地被殷问峥给拽住了。
江棠舟甩了一下,没甩掉。
殷问峥拽得死紧:“你成天在屋子里待着有什么意思啊。”
江棠舟面无表情道:“我在哪里待着,应当和太子没有太大的干系。”
“哪里没有关系?!”殷问峥舔着脸凑上去,脸皮比谁也厚,“你站着的是我太子府的地盘,你人也是我太子的……咳,”看到江棠舟的脸色微变,殷问峥识趣的换了个说法,“至少在外人看来,你也是我的人,难不成我还管不着你吗?”
江棠舟还在生刚才那一波的气——尽管他自己都没想通自己为何生气,不过他还是抿着嘴唇说到:“太子,我有些疲乏,只想回去歇着。”
殷问峥直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掰着他的身体转了个大圈,半推搡着往外走:“我道歉,我道歉,我错了还不成么,方才不应该说那般的话戳你的伤心事,不如这样……你来京都这么久了,应该还没出去逛过吧?我请你去好好地逛上一逛,你想吃什么任你点,如何?”
江棠舟紧了紧眉头:“什么伤心事?”
殷问峥用肩头撞他一下:“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人。”
江棠舟:“……?”
殷问峥也没去过问江棠舟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否属实,只是兀自把“不举”这个名头按在了江棠舟的脑袋上,江棠舟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晓得对方到底在说什么“秘密”。
结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殷问峥所谓的要请他吃好吃的那家酒楼了。
江棠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生气呢。
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下一秒,眉间却有一只手轻轻抚平了那个“川”字,殷问峥的声音也响起来:“阿棠,你老是这般皱着眉头,小心长了皱纹。”
江棠舟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他的手,低下头假装饮茶:“长便长了。”
“你还在生气呢?”殷问峥好笑的看着他别扭的模样,玉笛轻轻敲在桌沿,语气多了几分认真,“我是认真同你道歉的,方才千不该万不该说要推个美人给你,下次再不会有这般的事儿了,我也会尽量让那些美人儿少些在你眼皮子前面打转,可好?”
“……我没生气。”江棠舟饮了口茶,一脸平淡的答复道,“你想多了。”
听雨盯着她家主子的后背,肯定的点了点头——是了,现在没刚才那么气了,至少身体松弛了些。
殷问峥便笑:“若是我想多了便好,若你是真的生气了,今日为了道歉,你且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肯原谅我。”
江棠舟愣怔了一瞬,才垂下眼道:“点菜吧。”
听雨赞同的点了点头,看到她家主子的背脊彻底松弛了——还真是好哄。
殷问峥帮着忙布菜,将那些个自己觉得好吃的全都堆到江棠舟的眼前去:“这个好吃,虽是兔肉,却一点也不柴,我最好天下酒楼的这一口干煸兔肉了,每每想到便唾沫生津,来,阿棠,你尝尝……”
殷问峥不仅布菜,还夹了一筷子,直接送到了江棠舟的嘴边。
江棠舟下意识的咬下进了肚,微润的薄唇擦过筷尖,白皙的牙齿轻轻咬住一头,然后将兔肉吞进肚里。
殷问峥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会儿,才问道:“如何?”
“好吃。”江棠舟对美食丝毫不吝于赞扬。
殷问峥也夹了一筷子兔肉,往嘴里送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方才江棠舟的红唇白齿——他清了清嗓子,这才一口咬下,抬起眼,正好对上江棠舟那双灰瞳,还有浸润在皮肉之中的血痣。
分明无光,却是有光。
殷问峥含住筷子,舌尖抵住自己的上颚,有些含糊不清的说到:“这家酒楼,是整个京都味道最好的一家,到了正午时候,还会有说书先生来上几段,在这里待着很是惬意。”
说曹操,曹操到。这头殷问峥刚落了尾音,那边说书先生便粉墨登场了,二楼不少食客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江棠舟也听到了动静,循着声音往那处望。
他望着台上,却不知殷问峥含着筷子仍望着他鼻子上的那颗血痣。
直到说书先生开始讲:“却说半年之前,那不败将军方胜了勤国,这一胜仗可是将那勤贼打得屁滚尿流——”
江棠舟拧起眉头,突然就没了兴趣。
他收回视线,问殷问峥道:“你说故意来让我听这书的?”
殷问峥忙抽了筷子,迅速的解释道:“绝不是。这人往日就爱讲那风流才子与佳人的故事,谁能想到今日突然换了风格。”
江棠舟心里这才舒服几分:“嗯。”
“要不我去让他住嘴?”殷问峥端详江棠舟的表情。
“罢了。”江棠舟垂下眼,淡淡道,“在你们恒国人眼中,勤国确然都是勤贼。”
殷问峥忙出声以表清白:“你在我眼中绝非勤贼。”
江棠舟摇头笑了笑:“可我也是勤国人。”
“阿棠,你可有听过一句俗话?”殷问峥眉梢一挑,不知道想到哪里,自己先笑出声来。
“什么?”
“叫——”殷问峥打了个响指,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江棠舟:“……”
殷问峥直杵杵的盯着他,毫不避讳自己此刻脸上的调侃之意,反而看到江棠舟一脸被堵得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表情,心下甚是愉悦与满足。
他发现自己最爱看的就是江棠舟撕下那副淡然的伪装,露出其他人该有的表情来——不管是无奈、开心、苦恼,甚至是生气。
就好像在外人面前千篇一律的人,到了他的面前突然就有了别的样子。
“爷,”听雨站在江棠舟的身后,戳戳他的肩膀,“太子又在看您!”
“诶——你这个‘又’字用得极好!”殷问峥笑着挪开视线看向她,“简直惟妙惟肖!不过,下次说悄悄话时,最好还是避过我,不然你们爷在我面前哪还有什么秘密?”
听雨涨红了脸,偷摸跺了两下脚,还轻哼了一声。
江棠舟长叹一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你们便消停些吧,这一来一回的,我耳朵疼。”
听雨撇撇嘴,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视线转到窗外去,可下一秒,又突然定住了神。
殷问峥正在那里调戏江棠舟,就听到听雨极为吃惊的说到:“那不是五皇子吗?”
江棠舟瞬间皱紧了眉头。
殷问峥懒散的循着听雨的目光看去,似笑非笑的说到:“孤的这位五皇弟,还真是一点也闲不住啊。”
江棠舟还道是听雨看错了,却不想殷问峥也给了肯定,他脑子不笨,稍微一转也明白了——他说今日这殷问峥怎么突然要带他出来看看这恒国京都的风土人情,原来是特地带他出来看热闹的。
就是不晓得,这热闹,到底是个什么热闹。
江棠舟顿了顿,起声问道:“他不是在禁足?”
“今晨接到的消息,凌应翀已到京都外百里了,即将归京。”提到凌应翀,殷问峥的声音不太明显的紧了一些——若不是江棠舟对人的情绪变化感知格外细腻,恐怕也察觉不出来。
“他这是得了恩典特地出来接人的?”江棠舟问道。
“算是。”殷问峥半眯着眼,看着那对面楼门口鬼鬼祟祟的男人,“不过看他这样子,得了恩典溜出来没去接人,反而是念那鸣凤楼里的小情儿,这才巴巴的换了一身朴素的青衣马不停蹄的来寻乐子了。”
天下酒楼位于京都闹市,却背靠京都的曲江,依江而建,江的另一侧,却是一条花街,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天下酒楼正对面的这鸣凤楼,里面的姑娘拉出来,都是有头有脸的,都能跟京都贵人扯上点关系。五皇子凌询锦是个“风流”的,在鸣凤楼里有不少的老相好,关键是这些老相好还都能处好关系。
“那边是……花街啊?”听雨瞪大眼睛,不转眼的看着,“我觉得和普通的街没什么两样呀!”
殷问峥便笑道:“平日里自是没什么两样,可到了七月七,花街便是彻夜亮灯,吟诗作队、赋歌起舞,画舫船廊,好不奢靡享受,更甚者,到了那日,花街上的每一家青楼都会出个雏儿,去参加那丽人糯,这是他们花街的一个比赛,哪家最后拍的价高,哪家的姑娘就是当年的丽人糯,多的是人给奖赏。”
听雨收了视线,眨巴眨眼睛,望向殷问峥:“太子爷好懂啊……”
殷问峥先是笑了笑,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望向江棠舟——对方神色毫无变化,只是拿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盏沿,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殷问峥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所谓的解释道:“不过是在京都待久了,对这里的奇闻异事都清楚些罢了,实则我也没真真正正的参加过这丽人糯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