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问峥看着江棠舟一脸心疼的模样,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好似江棠舟越心疼自己他越高兴似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伤口怎么样了。
江棠舟便狠狠地瞪他一眼:“我不知有什么可乐的,身上被剑豁出来这么大的一个口子,你却在这里跟个傻子似的乐,我看着就心烦得很!”
江棠舟说完,也接过一旁的绷带,在殷问峥的身上狠狠地缠了一圈,道:“就该伤得更重一些,免得你在这里乐,看得人心烦得很。”
“你舍得么?”殷问峥被江棠舟勒了这么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的调侃道,“就怕我真重伤了躺在床上,某人却要哭天抹泪,毕竟寡可不好守。”
“呸呸呸!”江棠舟的手掌打在殷问峥的嘴上,道,“这些晦气话你少说一些成不成?听得我是心惊胆战的!”
殷问峥冲江棠舟一挑眉,道:“你看,某人这不就急上了?”
江棠舟被殷问峥这话堵得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气得拿绷带再帮他多缠几下,力气又下得极大,疼得殷问峥太阳穴直抽,又不敢叫疼。
毕竟现在江棠舟正在怒火上,他可不敢往怒火上撞。
自从江棠舟身体见好,脾气却一天更比一天大,偏偏对着别人如沐春风和风细雨,对上他时又电闪雷鸣,让殷问峥心中一方面吃味,另一方面又喜滋滋的,这恰好说明了江棠舟愿在他的面前袒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他们都彼此信任至极。
殷问峥愿意看江棠舟生气,这样才能说明他是鲜活的。
如今再回想当年他们的初见,殷问峥觉得很神奇,他们彼此都变了,又仿若彼此没变。
谁能想到当时死人漠中潦草的一面,后面竟会有如此深的纠葛,竟会成为对方最割舍不下的牵挂。
殷问峥包扎完,江棠舟付了银子,两人刚从医馆出来,便被一大群衙门的人给团团包住了。
有个乞丐站在最前面,指着他俩说道:“官爷,就是他俩,方才一刀杀了个乞丐!那也是条人命啊!”
有个领头的便道:“二位请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殷问峥眉头一皱,刚要拒绝,江棠舟便将他给拦住了,道:“不过是走一趟罢了,又出不了什么事儿,走吧。”
殷问峥强忍着不耐烦,跟在了江棠舟的身侧,两人被人围着,不像是犯了罪,倒像是被人护卫着要去什么地方。
江棠舟一路上闲庭散步,被看着送到了衙门。敲响了升堂声,县太爷高坐在上方,盯着下面的两个人,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台下何人,所为何事?”
乞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这二人杀了人!”
殷问峥和江棠舟悠悠闲闲、懒懒散散,膝盖都未曾弯一下。那县太爷眉头皱得极紧,他没说话,一旁的师爷反而道:“大胆刁民,见到县太爷还不下跪!”
“你配我跪?”殷问峥眼皮子一抬,冷笑一声,道,“这人口中所说的乞丐,我们之所以动手杀害,不过是因为他是朝廷重犯。”
县太爷猛地站起来:“朝廷重犯?你可知胡说也是要打板子的?!”
殷问峥已经非常不耐烦了,眼看着便要发作,江棠舟叹了口气,拉了他一下,将卢沿风的情况说了一遭,那县太爷还是不信,指着两人鼻子便要喊大胆,岂料“大——”字刚出了口,便有人被护着走进来。
江棠舟往后看了一眼,是他们先前经过的州府的知府大人。
那人先是指着县太爷的鼻子气得半天没说话,然后才猛地跪下去,一看知府的动作,众人全都傻了眼了,听到下面的一句话,更是吓得腿软。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江棠舟此刻才觉得殷问峥这个位置有了实质——他们马上就要回去恒国,不想回,却也不得不回。
那里将会有太多束缚他们的东西了。
换做是以前,江棠舟可能会惶恐,会担心,可如今不知为何,看着身边这个人,他竟然觉得只要他们一起努力,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鼻子轻轻一动,江棠舟嗅到了屋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一股尿骚味,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小的吓尿了。
那县太爷趴在地上,高呼罪过:“微臣知错、微臣有眼不识泰山、微臣再不敢如此……”
所有认错的话全都说了一通。
殷问峥冷笑一声。没说话。
江棠舟掐了他一把,道:“不知者无罪。你们派些人去将那尸体处理掉。我们来这里的事情不要传出去。”
“是,微臣这就派人!”虽然不知道江棠舟是什么人,但既然站在皇上身边,肯定也不是啥说不上话的。那县太爷立马就屁滚尿流的找人去办了。
从县府出来,江棠舟叹了口气,道:“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我们明日便启程吧。”
殷问峥乐了:“终于肯走了?”
“嗯。”江棠舟点头笑道,“外面不安全,还是回皇宫待着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
第56章 大结局
恒国京都绗山的桂花又开了。
偶有微风拂过,被吹烂的桂花便零散飘落,在地上铺就一条平坦的大道。
回京都需迈过绗山山脉,闻到桂花香,殷问峥特地吩咐其他人先行回皇宫,与江棠舟两个人单独往桂花林中去。
一入此处,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郁桂花香,将江棠舟身上的药味都冲淡了些许。
殷问峥走得快,江棠舟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提醒上一句:“你慢着些,还受着伤呢。”
上回卢沿风弄出来的剑伤,数着时间本该早就痊愈,然而一路上颠簸辗转,殷问峥自己又不放在心上,好几次都同江棠舟在湖中胡闹沾了水,导致如今发了脓,掀开伤口看着煞是吓人。江棠舟狠下心才将他烂了的肉剜掉,结果被某人撒娇报复,腰酸背痛了好几天。
“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不过走得快了些,能有什么问题?”殷问峥伸出手晃了晃树,大片的桂花往下落,好些从江棠舟的面前飘过去,更衬得他肤色白皙。
这段时间他圆润了些,身上的皮肤变得更为白皙细腻,纵然双腿上还有残余的疤痕,可颜色在殷问峥膏药的伺候下也淡了不少,笑起来的时候便像是个温润如玉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公子哥。
只有殷问峥晓得江棠舟才不是如此。
该坚强时,他比谁都坚强。
殷问峥越看他越觉得喜欢,忍不住上下其手,却不想将自个儿的手臂正好给撞到,“嘶”的吸了口凉气。
江棠舟忙往后退了一步,捉住他的手臂抬起来:“怎么了?疼?”
“没事儿。”殷问峥摇摇头,“不小心撞了下,没有太大的问题。”
“你别瞎动了。”江棠舟拍拍他的脑袋,说,“我们安静的待会儿吧。”
两人寻了个树荫下的位置,闻着浓郁的桂花香,枕着满地的桂花躺在了地上,江棠舟只需要侧头便能嗅到对方身上极淡的檀香,混合着桂花味道竟让人觉得意外的和谐。
江棠舟往旁边靠了靠,将脑袋枕在殷问峥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仰着头,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的光影——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能看到如此美景,感受到如此良辰。
殷问峥不住的捏着他的掌心:“有些不想回去了。”
“怎么?”
“管什么天下人哪!”殷问峥道,“若能就与你浪迹天涯,潇洒人间,也不枉在这人世间活上一场了。”
江棠舟觉得好笑:“你前半生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坐上这个位置,要救这天下苍生,怎么真的触手可及时,你反而犯了怂?”
“我这可不叫犯了怂,”殷问峥捏捏他的鼻尖,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道,“我这叫做择优而选。”
江棠舟嗤笑一声:“怎么,我只是你的一个选择?”
殷问峥自觉说错了话,解释不得,便直接搂住江棠舟,顺着这话的意思说下去:“择优而选的意思就是,无论这世上有再好的东西,是金银、是珍宝、是花是树是菩提,同你摆在一起,我都只会选你。”
江棠舟眉间冷意消融,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下去了:“成了,懒得逗你。”
他伸出手,捏住殷问峥的脸往两边一扯,道:“我发现你愈发会说这些戳人心窝子的情话了,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都是发自肺腑的,哪里需要学?”
江棠舟盯着他,到底没忍住,主动的凑上前,吻住他眉间的那抹淡淡“川”纹。
然后叹息一声,说:“问铮,希望你永远不要变。”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希望咱俩都七老八十了,还能再来一次绗山,再来看一场桂花,嗅一次桂花香。”
“当然可以。”殷问峥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腕,“再过十年,恒国朝堂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严司苒足以独当一面,我便辞了这位置,同你归隐山林,过神仙也羡慕的日子。”
“好。”江棠舟轻轻点头,“那我便当真了。”
“自然该当真。”殷问峥轻笑一声,“阿棠,你仔细想想,我允诺你的,可有什么没做到过的?”
江棠舟便仔细认真的去想,发现自他和殷问峥认识之后,殷问峥所说的每一个承诺,好像都的确为他实现了。
这人,说到做到的本事,从来没缺过。
“你还答应了我一件事,也一定要做到。”江棠舟看向他,道,“一定要把恒国勤国给治好,要让天下苍生提起你的名号,便尽是称赞的。”
殷问峥摸摸他的头:“我以为你要说你身份的事儿。”
“不过虚名而已。”江棠舟笑着摇摇头。
殷问峥也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感叹道:“真不想迈进那道门。”
那道朱门,共同承载了他们过往难捱的岁月,好像只要一走进去,就回到逼仄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江棠舟握紧他的手:“有我陪着你呢。”
殷问峥轻轻的颔首:“先些日子我虽在勤国,但大大小小的诸多事务仍是过了我的手的,有件事也一直犹豫要不要同你说,想来想去,还是同你说了吧。”
“什么?”
“老四……我想来想去,还是将他送去了西土做个藩王。”殷问峥道,“碰巧了,明日启程,你若是想见他……”
“就不去了。”江棠舟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殷问峥的这个想法。
和江迎舟不同,江迎舟被江棠舟和殷问峥妥当的安排了去处——甭管他乐意不乐意吧,也算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恒国这边,三皇子之前在宗人府里被关着,得知母家失势的消息便一头撞死了,至于五皇子,江棠舟听说,其在两国开战时头铁的想冲出去争功名,也被人乱刀砍伤致死,这么一想,他们凌家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江棠舟也想过,或许殷问峥不会留凌应翀一条性命。
所以听到殷问峥这样的话,江棠舟是有些吃惊的。
不过转念仔细一想,倒也想得通。
结合他今日跟自己说的这话,估摸着留下凌应翀一命,有一多半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倒不是江棠舟自恋,而是事实便是如此。
所以江棠舟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更何况他和凌应翀之间本来也没有更多需要废话的了……凌应翀利用他一次,他也报复回去一次,算是扯平了,彼此之间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的联系,此生都不要再相见。
傍晚时,两人再多的舍不得,也还是得启程回去了。
两人只骑了一匹马,因为殷问峥的胳膊有伤,所以由江棠舟来驾马,某人坐在他的身后,两只结实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脑袋都埋进了他的颈窝里,时不时的深吸一口气,任由风声自耳侧拂过,岁月平和安宁。
如果可以,多希望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永远都没有尽头。
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朱红色的城墙逐渐映入眼帘,天际的彩霞染头半边天空,几乎与满目的金碧辉煌融为一体。
“吁——”
江棠舟拉住了马绳。
殷问峥抱紧他,望着前方:“阿棠,你准备好了吗?”
他们都知道,迈进这道门,又是一场新的战争,这战火不见刀光剑影,却只会比刀光剑影更加诡谲漫长、一剑封喉。
这皇宫中,埋下了太多的尸骨,看过了太多的故事,讲述了太多的更朝换代、日月变幻,却仍然屹立此处,不过因为“权利”二字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追求。
只是,他们如今都找到了比“权利”更为重要的东西。
彼此对于彼此来说,是做任何选择时的优先选择。
“当然。”江棠舟想通了,声音便显得轻松了许多,他甚至笑了笑,回过头,在殷问峥的鼻尖映上一个轻吻,“陛下,臣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恒澜三年,听雨诞下一女,取名为江南葶,被殷问峥、江棠舟收为义女,赐封号云宁公主,受尽万千宠爱。
同年,恒国举行封后大典,有了史载打破历史的“帝后”一称,在万众瞩目之下,江棠舟着一身素淡的青袍,迈上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与殷问峥并肩而立,终于站在了他们曾经都想站的位置。
恒澜六年,恒国勤国合二为一,死人漠再也不是曾经双方都不敢迈入的埋尸骨忠魂的坟墓,成为了两边沟通的桥梁,甚至有人搬进了死人漠中,曾经满目疮痍荒凉的地方变得热闹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