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项泽南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封面看是一本佛经,很厚,像是拆开来又重新订上去的。
顾乔翻开看,刚翻到第一页的时候就瞪大了眼睛,“这…… 这是……”
项泽南用指关节敲了敲书,“李德堂的账本,竟然藏在国光寺里,怪不得之前一直找不到。”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的呢?”
项泽南露齿一笑:“我稍微威胁了他一下。”
顾乔狐疑地看着他笑得春风和煦的脸,“威胁了他什么?”
“一点小事而已,” 项泽南没说他把李孝东打得半死,转移话题道:“你先看了这个再说。”
李德堂的账本不仅详细记录了什么时间送了多少金子给谁,甚至还保留了当时的书信往来。廉州送到京城路途遥远,把金子藏在大商行的商队里带回京是常规操作。其中有一家德祥布行特别引人注目,这七年间,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布行源源不断地将廉州的金子送往京城,再秘密送到何方知等朝庭大员的府上。
“他也在里面?” 顾乔看到一个让他十分意外的名字,“我一直以为周冕是中立派,有好几次他在朝中还帮我说话。”
“我朝五位宰相,只有欧阳迟恭的名字不在其中。”
“嗯,” 顾乔淡淡道,“因为他所求之物不是财。”
顾乔一目十行地逐页翻看,越看越是胆战心惊。在京的官员一大半都收过金子,三省六部均无一幸免。而最可怕的是,连皇城禁军副统领都在其中!
他茫然地抬头,“这要是真严查,整个朝堂都要瘫痪了。”
项泽南拉了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所以现在我需要你——这里面有哪些人是可以留下的,哪些人是要立刻处理的,哪些人是需要秋后算账的,你给我拟一个名单。”
顾乔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这个账本不交出来?”
项泽南意味深长地笑道:“有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手上有什么,比直接拿出来更有用。”
顾乔看着他的坏笑呆了一瞬。
怎么给人感觉这么可怕呢?这人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小傻瓜半点影子……
项泽南趁他发呆,迅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辛苦你了,顾拾遗。”
顾乔心情复杂地推开他,“这里面很多人我也不熟悉,恐怕还要请一个人帮忙。”
“谁?”
“唐治珉,唐补阙大人。”
唐治珉被顾乔一本书捧为昊国第一谏臣,这个痒痒是真的挠对了地方。还有不到三年时间就退休的唐补阙,心里是很满意的。
这些日子以来,三皇子这边也得了不少唐补阙提供的消息,但顾乔不敢确定这样大的秘密能不能跟他分享。
项泽南想了想,把账本收起来,“我去找他,他给了我名单之后,你再检查一遍,把不合适的挑出来。”
“他会帮着你瞒皇上吗?” 顾乔不放心,“毕竟这是欺君。”
项泽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皇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今早在大朝会上竟然睡过去了。”
自从过了春节,皇帝就一直恹恹的,太医院调理了好久都不见好。一旦皇帝身体出现状况,朝堂上关于立储的风声就会越来越大,唐治珉也要为自己考虑。
顾乔点头道:“也好,你现在就去吗?”
项泽南右手撑着头,盯着顾乔的脸,“现在不去,我现在只想陪你坐会儿。”
顾乔撑着桌子站起来,“我要睡了。”
“刚才不是在写字吗?怎么我一来你就要睡了?”
顾乔心虚地把手压在书上,欲盖弥彰地说:“可我现在困了。”
他不做这个动作还好,这一下反而引起了项泽南的注意,“你刚才在写什么?”
“没什么,随便写点诗文。”
“那你脸红什么?是写给我的吗?”
说完伸手就要拿,顾乔双手按住,“不行!”
他越不给看就越让人好奇,项泽南叹气,假意道:“好吧,那我走了。”
“嗯,” 顾乔点头,“殿下慢走。”
项泽南转身走到门口,趁顾乔不注意,脚下使了点功夫,顾乔只见眼前一道黑影晃过,手上的纸就被抢走了。
顾乔:“……”
项泽南:“……”
顾乔见他紧紧皱着眉头,一张一张仔细看自己画的春宫图,尴尬得想躲起来。
“顾,乔,” 项泽南咬牙,“我这一整天都在担心你,你居然在搞这个?”
“不是,那个,我,呃……” 顾乔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赚钱吧……
项泽南指着图上正在行云雨之事的两人,怒道:“为什么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那不然呢?” 顾乔有点心虚,小声道:“这种事当然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了……”
项泽南危险地眯起眼睛,“是吗?你要不要试试?”
他手上拿的那个图是一个女人被男人悬空抱起来像小孩子把尿一样从背后操,顾乔是学着欧阳志文给他的那本春宫册里的姿势画的。
他看了一眼,要命,太羞耻了!结结巴巴道,“不…… 不要了,我可能…… 抱不动。”
项泽南明显被他这个回答惹恼了——今日从早到晚一直连轴转到现在,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陪他,他却在想女人?还画这种东西?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互相确认了心意,而这人却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别的人。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他怒火中烧,他忍了忍,没忍住,第一次对顾乔发了脾气。他把那些纸扔到地上,朝顾乔吼道:“你还想抱谁?!”
顾乔被他吼得一个激灵,明白过来是他误会了,在项泽南转身离开之前拉住了他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项泽南背对着他,由他把手牵着,没说话。
顾乔叹口气,只好老老实实承认:“这是给三和书局画的,出一本给我二两银子。”
项泽南被他这个荒唐的理由气笑了,“你那么缺钱?”
顾乔却一脸认真,他松开项泽南的手,从柜子里翻出萧掌柜派人送来的银票,“你看,定金都给我了。”
一个六品官,每个月的俸禄十两银子不到,在这物价昂贵的京城确实根本不够花。项泽南想起吴恒告诉他顾之微死前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吴永的妻子。这么些年,顾乔寄人篱下,想必吃了很多苦。知道他喜欢写话本,之前以为他就是个爱好,现在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他谋生的手段。
顾乔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 也不是非得画这个,主要最近总是请客吃饭喝酒,也没时间写话本,这个来钱快一点……” 说着说着有些心虚,惴惴不安地看着项泽南,“你要是不喜欢,我不画女人就是了。”
项泽南才发了脾气,这时候又放不下脸去哄人,凶巴巴道:“画男人也不行!”
顾乔住了嘴,半晌才道:“那我还是写话本吧。”
“写什么话本,你就不能依靠一下我吗?”
顾乔看着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你我本就不是良缘,我若还伸手向你要钱,那我成什么了?”
项泽南刚熄下去的火气又被他不是良缘这几个字点燃了,“什么叫不是良缘?!”
顾乔这次没哄他,也没解释,低头站着,像犯错了但又固执地不想承认错误的孩子。项泽南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问:“什么叫,不是良缘?”
顾乔被迫与他对视,眼睛里浮起雾气,艰难地答道:“自古,君臣之礼、伦常之纲,容不得,分桃断袖……”
项泽南瞋目而视,手上用力得要捏碎他的下巴,抖了抖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乔被他捏得很痛,扬头躲了躲,小声道:“殿下……”
项泽南松开手,看了一眼他被捏得发红的下巴,垂眸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跟我虚与委蛇的时候,你很痛苦吧?”
“不是虚与委蛇,” 顾乔忙道:“我对殿下的喜欢…… 是真心实意的。”
这是顾乔第一次对项泽南说喜欢他,而他却高兴不起来了。他提了提嘴角,话里没什么温度地说:“是吗?不是良缘,你也喜欢?”
“殿下,” 顾乔叫他,又张了几次口,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话来:“臣顾乔,愿倾尽全力助殿下夺取东宫。若不幸败北,亦甘愿与殿下共赴黄泉;如若得胜,殿下荣登九五之日,还请放臣回去做廉州司马。”
项泽南瞪着他,心头的钝痛从胸口一直爬上喉咙,让人眼眶发酸。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他立刻转过身去,边往外走边不容置疑道:“不会败北,也不会放你走!”
第40章
作者有话说:老三:老婆别怕,我马上来救你。
吴恒敏锐地发现自家殿下从小顾大人家里出来的时候有点不大高兴,但他不敢多问,两人沉默地从鳞次栉比的房顶上往皇宫的方向飞掠而去。
快到皇宫的时候三殿下却突然停了下来,吴恒脚下差点没刹住,撞在了他背上。
“去老大那里。” 三殿下道。
吴恒又只好跟着他往昱王府去了。
昱王已经沐浴更衣准备睡觉了,他蒙着眼睛多年,练就了非一般敏锐的听觉。
窗棂一响,他立刻握住枕头下的匕首,沉声道:“什么人?”
昱王睡觉之前摘了蒙眼的白纱,这时露出一双瑞凤眼,跟皇帝很相似。他看到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穿了一身夜行衣的老三就跳进来了。
昱王立刻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老三面色凝重地看着他,看得他心中一紧,“宫里出事了?”
老三摇摇头,自顾自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完水又呆了呆,才开口道:“顾乔说他喜欢我。”
昱王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又倒回去躺下,扯过被子盖住自己,闭着眼睛说:“慢走不送。”
老三坐着没动,昱王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就是来炫耀的?”
“他说,若是我们失败,他就跟我一起死,若是我们成功,就让我放他回廉州做司马。”
昱王愣了一瞬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冷笑了一声:“看来他脑子比你清楚。”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那些文人,最在意什么生前身后名。了却了君王天下事,他就可以桃花流水窅然去了,生怕被人写进《佞幸列传》里。”
昱王撑起来斜靠在床上欣赏了一会儿弟弟失落的样子,半晌才道:“你这么在意他,他就会成为你的弱点。这对要做君王的人来说不是好事,比如何贵妃之于乾阳殿里那位。”
老三不满道:“你怎么能把顾乔跟何贵妃比呢?能一样吗?”
昱王笑了起来,“是不一样,顾乔不能生孩子。”
老三还待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两声短促的口哨。这是发生了重大事情的暗号,两人都严肃起来。
“进来。” 老三对着门口吩咐道。
吴恒满脸焦急地推开门禀报:“三殿下、昱王殿下,小顾大人的住处,放了红色的烟火。”
红色烟火表示遇袭。
老三脸色一变,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侍卫郭炳跪在院子里,见三殿下来了,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道:“禀殿下,顾拾遗不见了!”
三皇子面色骇人,但语气尚且沉稳:“站起来说话,怎么回事?”
郭炳弄丢了人,已经快哭了,急道:“殿下和恒哥刚走,就来了个刺客。那刺客身手十分了得,我跟他纠缠了半刻,他打了我一掌就跑了。我就追,追到快出城了我才感到不对,于是连忙往回赶。回到这里,就看到小顾大人不在房里,桌上留了个纸条。”
郭炳把纸条拿出来双手递给三皇子,纸条上写着一个字:何
吴恒道:“殿下,他们这么快……”
三皇子随手将字条扔了,冷道:“走吧,去会会他。”
今日拿到账本第一件事就是火速将正在打包准备跑路的德祥布行所有人抓进了大理寺,而很凑巧的是德祥布行的老板韩长威竟然跟何方知长得十分相似。
稍一查实,就知道二十年前何方知跟一个叫韩丁玲的女诗人有过一段情缘。这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女诗人至今还有不少闺情诗在民间流传,当时可谓是轰动京城。
项泽南赶着回来见顾乔,原本打算明日再细审,没想到何方知这边先出手了。
看来他对这个私生子很是上心。
这也难怪,何方知一生只得一女,外孙又是皇子,不可能继承他何家的家业,这一根独苗苗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何相府显然是提前有所准备,里里外外的护卫将相府围得密不透风。
项泽南决定走正门。
三人扣了门,门房见他们均是黑衣打扮,没认出来人身份,只道何相已经休息了,请明日再来。
项泽南道:“你现在马上去跟何方知说,老三找他要人来了。”
三皇子常年在军中练就的威严不可忽视,门房不敢托大,立即将这话原封不动禀告了何方知。
片刻后,门房回来,客客气气将人请了进去。
何方知仿佛早就知道了他们会来,这深夜还衣冠楚楚地坐在院子里喝茶。
他忽略了三皇子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站起来不怎么恭谨地行了个礼:“给三殿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