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璲点点头,和韦渊走远些,韦渊拿出三张信纸展开,神色凝重道:“主上您看,这是派去千峰乡的人快马加鞭送回的书信,是傅秋风曾为人代写过的家书,分别属于两人,笔迹相同,但与您拿给属下的截然不同。”
“……你确定?”容璲攥了下拳,慢慢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下傅秋锋,他正站在车前安静等着。
“确定无误。”韦渊低声说,“傅秋风身份必有蹊跷,可要立刻拿下?”
容璲深吸口气,眼神一点点沉冷下来,他心里发闷,想起傅秋锋说过的那些效忠的字眼,只觉得无比讽刺,失望之余又感理所当然。
哪有什么能力出众的乡野遗贤一口一个陛下,都是有所图谋罢了,他居然真被这套甜言蜜语迷的忘了教训。
“今日先按计划继续,等事成回宫再审。”容璲不动声色地松开右手,转身对傅秋锋笑了笑,“上车吧。”
三人和一个负责赶车的暗卫早早出宫,傅秋锋和容璲坐在一侧,韦渊在对面,抱着剑盯着地板身姿笔直正襟危坐。
傅秋锋意识到一个问题:“陛下,出宫之后,臣要如何称呼您?”
“你说呢?”容璲反问。
“主上?”傅秋锋瞄了眼韦渊。
韦渊眉头一皱,有点不悦。
傅秋锋暗忖还怕人抢了你的位置不成,容璲不置可否,他又想道:“那便唤少爷如何?”
“哼。”容璲轻飘飘地挤出一个音节。
傅秋锋冥思苦想,等马车都出了城门,才决定道:“那恕臣冒犯,大哥。”
容璲:“……”
傅秋锋这沉声一句大哥,容璲觉得自己凭空长了十岁,不像皇帝,倒像江湖上的匪寨头子,他抬手道:“还是叫主上吧,出去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随从护院。”
傅秋锋有点憋气,这好像他费尽心机布置了几个计划,结果上头一拍脑袋说还是第一个好,韦渊别开了眼神,把剑从左边换到了右边。
“暂时称呼而已,韦统领忍忍吧,别往心里去。”傅秋锋宽慰道。
“我没有。”韦渊辩解。
“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傅秋锋笑了一声,“主上都吩咐了,大家别拘束,微服私访重要的是不暴露身份。”
三人出了皇城,马车直接驶向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清早人不算多,不少都是出来吃饭的富家子弟。
傅秋锋自从来到大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街景,楼宇边各式店招迎风轻扬,贩夫走卒各自带笑,奔跑的孩童和扬声关注的母亲,一切都与他曾经身处的京城一样鲜活……但有一点不同,他身边多了两个同行的人。
“想吃什么,自己买。”容璲大方地扔给傅秋锋一个钱袋。
傅秋锋讨价还价道:“我若是不买,钱能给我吗?”
容璲同情地凝望他,拍拍他的肩膀:“阿秋,我不会再让你过从前的日子,该花的钱不用省。”
傅秋锋暗中打了个激灵,心说那你怎么还不赏给我几百两,他们正打算先去酒楼吃顿早饭,走到门口,突闻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就见二楼雅间的窗户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跌跌撞撞地靠在了窗沿上。
傅秋锋退后了两步,看见有什么人似在靠近逼迫她,傅秋锋当即望向容璲,但他头顶没有字样,这场骚乱应该不是刺杀。
他才松了口气,那姑娘突然意想不到地转身扶上窗框,闭着眼睛蹬着窗口就跃了下来。
韦渊刚进了店里,傅秋锋装作不会武功,也没动,但容璲却一点地面飞身腾空,在她摔落之前接住,平稳落地,屈膝把她放下。
“姑娘,遇到何事如此极端?”傅秋锋过去轻声询问。
那姑娘瑟瑟发抖,直流眼泪,一时说不出话,二楼又传出醉醺醺的叫骂声。
“呸!一个歌妓,跟了小爷让你吃香喝辣还不愿意!”
傅秋锋往上一看,愕然发现那人竟是国公府的花花公子少爷,傅秋风的三哥,傅景泽。
傅景泽身边还有几个狐朋狗友,纷纷拉着他往后稍,劝道:“三少爷,大清早的,消消气,是那女人不识抬举,咱不跟她计较啊。”
“他娘的!那狗杂种在宫里呼风唤雨,比娘们儿还有手段,歌妓都是狐狸精,这个凭什么清高?”傅景泽啐道,“小爷现在一出门,别人都指指点点,说小爷有个会扭屁股的好妹妹,小爷都被人笑死了。”
傅秋锋暗自啧了一声,傅景泽没认出他,他也懒得计较,正要给那姑娘些钱让她离开,姑娘却坐在地上担心地看着容璲,无措道:“恩人,你……没事吧?”
容璲脸色发白,半跪着垂下双手,手指颤抖着,正看向虚空一点。
“陛……主上?”傅秋锋小心地蹲下试探,容璲应该不至于接个姑娘就岔气搞出内伤。
“扶我一下。”容璲低声说。
傅秋锋连忙拉住他的胳膊站起来,抽了张银票给那姑娘,让她先走。
“主上,您哪里不适吗?”傅秋锋紧张道,“是否先回宫?”
容璲低头细微的喘了一阵,闭了闭眼,冷静了些,推开他的手转身走向酒楼:“没事,朕上去杀个人。”
第23章 忠心01
傅秋锋只感一阵凉风卷过身边,他连忙追上容璲,轻声道:“主上,二楼那是国公府的傅景泽。”
“朕知道。”容璲淡淡地说,“朕若杀了你三哥,你会生朕的气吗?”
傅秋锋脚步慢了些,落到了容璲身后,低头道:“臣不敢。”
小二见到容璲,迎上来招呼,傅秋锋在楼梯口拦下他礼貌地笑笑:“我们和先前进来的黑衣公子是一起的,你去忙吧。”
“哦,那客官您请。”小二点点头,“二楼右拐第三间就是。”
“我们方才在门外见二楼有人争执,是怎么回事啊?”傅秋锋装作好奇打听。
小二有点发愁,小声道:“那是傅小国公,这些天脾气大着呢,小的们都小心伺候,稍有差错店都要挨砸,您可千万别去看热闹啊。”
傅秋锋谢过提醒,刚踏上二楼,又听见傅景泽的雅间里吵闹起来,容璲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并没进去。
不知是哪个敢和小国公较劲的男人正和傅景泽对骂,声音年轻中气十足。
“呸,别人尊你一声小国公,在老子眼里你就是个屁!你老娘把你放出来那会儿没教过你别惹老子吗?酒楼可不是你家茅房,让你满口喷粪脏了爷爷耳朵。”
“你…你敢打我!一个三品将军,我爹可是先帝亲封的国公!哎呦…你们这群废物都死了吗?上啊!”
屋里随即就是一阵碗盘桌椅碰撞脆响,傅秋锋走到门边,从门缝看见了雅间杯盘狼藉的惨状。
一个劲装打扮五官硬朗的男人抬腿踩着傅景泽的胸口,环视一圈倒的横七竖八痛呼求饶的跟班,耻笑道:“废物!你大哥当年战死沙场,你二哥也是进士,你家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庶子,听说进宫见了陛下一面,就把陛下整的五迷三道,靠脸吃饭的本事这么强,有什么好笑的,不像你,你只会靠脸挨揍,国公府怎么有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傅景泽直翻白眼,那几个小跟班颤颤巍巍的说:“大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这回吧,我们这就送少爷回府。”
“送回去之前,先赔偿店家损失,记得多赔几套桌椅,下次本将见了好接着打。”
男人一脚把傅景泽踢到门边,傅景泽捂着肚子爬起来,鼻青脸肿的指着男人,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几人连忙扶上傅景泽,开门刚要出去,一双精致含笑的眼睛也正慵懒地扫过来,容璲堵在门前,嫣红的唇漫不经心的翘着,仿佛正等好戏落幕。
“美人儿……”傅景泽捂着脸,酒气才被揍醒五六分,定睛一看容璲,下意识出口一句轻浮的调笑。
扶他的跟班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嚎道:“陛下饶命啊!”
不久之后,韦渊订的雅间里整整齐齐跪了两排人。
打傅景泽的男人跪在前边,傅景泽一行跪在后面。
容璲翘腿靠着椅背,傅秋锋和韦渊规矩地站在他身后。
“傅公子。”容璲轻飘飘地开口,话音挑的很是愉悦,“跪着的那个傅公子。”
“微臣罪该万死!”傅景泽脸都白了,哆哆嗦嗦道,“微臣酒后失言,望陛下恕罪!”
“朕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人,朕非但不生气,还大开眼界。”容璲面色一寒,“齐剑书,让你的人把他们押进大牢。”
跪在前排的男人蹿起来出门一招手,两个随行的禁军兄弟进来拽人。
容璲一叫齐剑书的名字,傅秋锋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崇威卫大将军,才二十三岁,从前在京城也是嚣张出名的二世祖,只不过后来参了军,去边关打了两年仗,稳重不少。
“等一下,你不用去了。”容璲又随手点了个跟班,“去国公府原话转告襄国公,他的儿子光天化日图谋不轨调戏朕,被齐将军押走了,朕大受惊吓,现在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
齐剑书的表情和跟班一样精彩,一屋子人都带走之后,齐剑书又尴尬地跪了回去,干笑道:“陛…陛下,哈哈,哈,您怎么在这儿呢。”
容璲温声说:“被爱妃整的五迷三道,出来透透气。”
齐剑书:“……”
齐剑书擦擦冷汗望向傅秋锋:“呃,这位莫不是霜刃台新来的青年才俊?”
傅秋锋温声说:“不,我靠脸吃饭。”
齐剑书:“……”
齐剑书欲哭无泪:“臣错了,陛下,臣不该乱放屁。”
“起来吧,齐大将军。”容璲把椅子挪回桌边,“都坐,一会儿就上菜了。”
“谢陛下。”齐剑书站起来拍拍衣摆,直接抽椅子坐下,“原来这位就是风华绝代智勇双全的傅公子,幸会幸会!方才多有冒犯,我是个粗人,傅公子千万别跟我计较啊。”
傅秋锋点头还礼:“齐将军不必挂怀。”
酒菜很快上全,齐剑书倒了杯酒,起身举杯道:“我从小野惯了,没规没矩的,傅公子多多担待,我先自罚一杯。”
容璲没理他,把酒壶从傅秋锋桌边拿走,换成青菜和甜羹:“喜欢吃什么就和朕说,若是菜色不满意,再喊人上来换。”
“臣不挑食。”傅秋锋有些别扭,两双眼睛都在看着,他只好盯自己的碗。
“陛下,您这次出宫,想带傅公子去哪儿玩啊?”齐剑书好奇道。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容璲全程只望着傅秋锋,“是听戏,还是游园?朕知道一家铺子,卖的都是手工打造的机关物件,也很有趣。”
傅秋锋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容璲的话依旧温柔,但他却时有时无的感到针扎似的探究视线,不知不觉便慢慢收敛了表情,摇头道:“臣听凭陛下安排。”
齐剑书还要再说话,韦渊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冷道:“吃你的饭。”
“我刚才在隔壁吃过了,就是来蹭点酒。”齐剑书讪笑,“你怎么有空出来,活儿不忙?我听说御花园里那位牵连甚广,可惜昨天我不在,不然肯定去朱雀宫凑个热闹。”
韦渊警告似的瞪他,齐剑书闭了嘴,安静没多久,又对容璲道:“陛下,今天左右我也闲着,微服私访不嫌保护的人多,带我一个行不行?”
容璲的注意力终于从傅秋锋身上移开,端详了齐剑书片刻,笑道:“带你也行,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遵旨!”齐剑书立刻答应。
一个时辰之后,结账花光小半月俸禄的齐剑书拎着大包小包唉声叹气,容璲在前面对傅秋锋笑眯眯地说:“去书市看看,然后带些吃食去西郊爬山如何?沧沂山顶云雾蒸腾宛若仙境,更能远眺京城繁华,爱妃匆忙回京,应该还没在附近游玩过吧。”
“是。”傅秋锋沉闷地答,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现在这千锤百炼出来的经验和意识让他焦虑不安,他跟着容璲到了书市,容璲甚至没在艳书上调侃他几句。
反常,太反常了。
傅秋锋心不在焉,容璲的亲密仿佛是在对别人伪装,直到出了城,他终于忍不住,犹豫地开口问容璲:“陛下,臣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了吗?”
容璲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展颜一笑:“爱妃想多了,你若有错,朕怎会带你出来,若是人多觉得吵闹,朕让齐剑书再退远点。”
“是臣多心。”傅秋锋别过头,缓缓吐了口气。
齐剑书当了一路苦力,累的够呛,他跟随在后,和韦渊小声道:“陛下这次出宫,和昨日令我秘密调遣的一百崇威卫有关吗?”
“晚些主上用你时,你就知道了。”韦渊不冷不热地说。
齐剑书是个话唠,有人就闲不住,他沉思片刻,又道:“莫非涉及扬武卫?扬武卫就驻扎在沧沂山下,许将军是陈老头的女婿,若是没事我看陛下都懒得往这边来。”
“你少揣摩圣意。”韦渊不满道。
“咱俩都是战友兄弟,我怕什么。”齐剑书抬手想拍拍韦渊肩膀,韦渊横跨一步闪开,他只好摸摸鼻子,继续道,“我也是跟过陛下一阵子的,我猜你们在扬武卫发现了什么罪证,而且不好调兵惊动陈峻德。”
韦渊阻止不了他,干脆也就板着脸任由他唠叨。
傅秋锋在前方隐隐听见齐剑书说话,他耳力过人,虽未刻意细听,但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扬武卫,陈峻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