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柳氏终于惊呼出声,跪了下去,“公主殿下明鉴!妾身的丈夫是罪该万死,但铁矿之事他确确实实不知情,更无那天大的胆子私通西戎人啊!”
谢徽禛目光一顿:“不知情?”
“他真的不知情!”柳氏焦急道,“妾身敢以全家人的身家性命起誓,铁矿之事确实与他没有干系!”
谢徽禛道:“那便将你知道的都说清楚。”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柳氏也不再隐瞒,咬咬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
寿宴那日她的确去过书房,去时碰上布政使陈文炳刚刚离开,王廷颓然坐在书房里,面如死灰,她进去后王廷开始给她交代后事,她越听越不对劲,质问王廷究竟要做什么,王廷这才与她说了自己当年做过的错事:“那时先帝病重,逆王已把持京城数月之久,南边这些官员许多暗地里与逆王投诚示好的,老爷怕落了人后,也送了东西去京里,谁知后头事情直转而下,逆王伏诛,当今陛下带兵杀了回来,那之后老爷一直忧心忡忡,唯恐被当做逆王党羽清算,直至那些人逃到江南,以此为把柄要挟老爷,老爷只得帮他们隐藏了行踪,后头陛下派人来江南,老爷以为是来查那些逃犯的,且钦差已到了灞州,情急之下,他被人唆使,犯下弥天大错,毁了江堤,引洪水淹没了那七座村庄。”
“这些年老爷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东窗事发,尤其这回旱灾之后那几座当年被淹了的村子重见天日,他更觉即将大祸临头,那日在寿宴上,他说看到了太子殿下,太子是来查他的,他只有死了,死无对证,才能保全家里人,他让我一定不要将事情说出去,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柳氏的声音哽咽,说到后头已开始啜泣,谢徽禛沉声问她:“你说那日见到陈文炳去过书房?”
“是,是他,”柳氏恨道,“当年唆使老爷做那等丧心病狂之事的便是他,将那些逃犯藏匿在黑水县外也是他的主意,寿宴那日之前他就告诉过老爷太子殿下来了江南,还去了黑水县,说太子是来查当年之事的,老爷原本不信,但那日在寿宴上亲眼见到太子,这才慌了神,老爷说他从前回京述职时曾远远瞧见过太子,他认得太子的模样,太子是跟着巡察御史一块来的江南,分明就是来查他的事的,他当年做过的错事瞒不了多久了,说不得当日寿宴结束太子就会叫人拿下他,他若是落到太子手中,全家人的性命都将不保,只有他死,或许死无对证,家中人还能侥幸活下来,妾身劝不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绝路。”
柳氏陡然拔高了声音,激动道:“后头传出铁矿之事,妾身越想越不对劲,陈文炳他绝对知晓这些事情,是他利用了老爷!老爷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死鬼,妾身先前是不敢说,可如今公主殿下您都查到之前的事情了,您去查陈文炳吧,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陈文炳?
谢徽禛回想着初来这里时在接风宴上见过的人,瘦高书生样,为人低调不惹事,竟是他么?
柳氏不断磕头求饶:“求公主殿下明鉴,老爷罪该万死,可他已经死了,陈文炳才是主谋,老爷只是被他唆使糊涂了才铸成大错,妾身的儿女对这些事情皆不知情,求殿下开恩,看在老爷已自我了结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吧!妾身也愿意抵命,只求开恩放过妾身儿女!”
谢徽禛没心思听这些,吩咐人将已然失态的柳氏带下去,他再又叫人来将事情立刻禀报去官邸太子那。
萧砚宁从里间出来,神色有些凝重:“方才她说的……”
谢徽禛道:“驸马不用担心,现下至少有线索了,让钦差继续去查便是。”
萧砚宁问他:“宴会还要办吗?”
谢徽禛:“自然要办的,事情还没结束,做戏也得做全套,说不得宴会上还能打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说罢便不再提这些事情,谢徽禛后退一步,打量着萧砚宁身上穿的驸马常服,很是满意,笑道:“一会儿驸马随本宫一块出去,定会羡煞那些命妇们。”
萧砚宁避了开他目光:“公主说笑了,有何好羡慕的。”
谢徽禛道:“怎不会?那些人的丈夫有谁比得上驸马这般英俊倜傥,驸马这般样貌的,可不叫人艳羡本宫。”
萧砚宁更不知能说什么,好在谢徽禛笑过便算了,让他稍待,进去了里头梳妆换衣裳。
萧砚宁略松了口气,站在外头等,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帘,瞧见里头公主衣裙随风散开的飘逸姿态,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非礼勿视。
巳时末,各府命妇陆续到齐,后园里正热闹,女眷们交际应酬,欢声笑语不断。
身后是鲜花簇簇,又有潺潺溪流和瀑布跌水,水声悦耳。
谢徽禛带着萧砚宁一出现,众人便齐齐上前行了礼,雍容华贵如公主自不用说,驸马爷这般英俊儿郎则更叫这些妇人们欢喜,纷纷将目光落向他。
萧砚宁年纪小,这些命妇女眷们大多能做他长辈,因而没什么顾忌,恭维着谢徽禛的同时也不忘了夸赞萧砚宁,或许还有暗自遗憾的,惋惜他早早娶了公主,要不可当真是十足的佳婿人选。
也有跟随家中长辈前来长见识的小娘子们,偷眼打量萧砚宁,不敢看得过于放肆。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再听着各样的恭维声音,萧砚宁十分不适,跟在谢徽禛身后几乎没开过口。
谢徽禛倒是游刃有余,这样的女眷圈子里的应酬他在京中时就参加过无数次,深谙其中之道,周旋当中不需费什么心思,随意几句话便能将话题引向他感兴趣的事情,且宾主尽欢。
晌午时的酒宴也设在这里,看出萧砚宁不自在,谢徽禛没让他久待,叫他先回去寝殿里。
萧砚宁尴尬道:“宴席尚未结束,臣还是留下来陪着公主……”
“不必了,你先回去寝殿吧,”谢徽禛笑吟吟道,“这里人太多了,叫她们知道你是本宫驸马就行了,不必一直待这里给人看。”
他也不高兴萧砚宁一直被人盯着看。
再又道:“回去吧,歇会儿,免得你在这里不自在。”
谢徽禛这么说了,萧砚宁便不再坚持,起身先退了下去。
谢徽禛与人继续说笑吃酒,园子里还搭了戏台,请了这边最有名的戏班子在台上唱戏。
几个身份较高的命妇围坐在谢徽禛身边,其中也有陈文炳家的夫人与老夫人,看着都是老实本分的,谢徽禛随便问了几句她们家中事情,回答的也是规规矩矩,挑不出错。
谢徽禛笑了笑,移开目光,又去与其他人说话。
台上咿咿啊啊唱到高潮段落,命妇们听得正高兴,变故就发生在肘腋之间。
那挥着彩袖的旦角手掌间陡然多出柄短剑,飞身而起,在命妇们的尖叫声中踩着桌椅甚至是谁人的肩膀,遽然跃至谢徽禛身前,剑尖猛刺向他。
谢徽禛反应极快地一挥手,面前杯碗盆碟一齐飞出去,挡了这一下。
再一个旋身而起,避开了对方刺过来的第二剑。
周围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女眷们尖叫着四处躲闪,越是惊慌场面越是混乱。
谢徽禛身边内侍婢女扑上去想挡开刺客,无一不被挑开踹飞,因今日招待的都是女眷,更没有侍卫在场,混乱中只看到那刺客手持利剑追击谢徽禛,而谢徽禛手无寸铁,轻易无法将人拿下,折了支树枝与之周旋应对,竟也没落下风。
他二人很快纠缠到了溪水边上,前后踏进了溪流中,溪水只有脚踝深,但身后是从高处落下的瀑布,一时间水花四溅,二人皆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仍在缠斗中。
刺客最后一剑猛刺向谢徽禛的咽喉,周遭惊呼声四起,谢徽禛不慌不忙地仰身避开,再速度极快地转身一脚横扫出去,那刺客注意力全在自己剑尖上,这一下避不开,狠狠向前跌去,一边膝盖砸地,剧痛袭来,那柄剑也脱了手,跌落溪水中。
短剑易手,谢徽禛一脚狠狠踩住刺客的背,剑刃横上了他脖子。
四周惊慌失色的女眷和宫人这才看清谢徽禛模样,钗环零落、头发散乱,妆容被水冲去,露出原本凌厉分明的面容轮廓,进入二月后天气转暖他只着了一条薄裙,此刻被水浇得湿透紧贴身上,身体线条必现,胸前一马平川,分明就是男儿身!
众人惊诧万分,惊呼声再起,萧砚宁与一众侍卫匆匆赶来,原本焦急万分的萧砚宁骤然顿住脚步,同样看到了面前这一幕。
谢徽禛抬头,眉目冷厉压着戾气,对上溪边萧砚宁错愕万分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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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社死。
第46章 不许较劲
众目睽睽之下,谢徽禛镇定站直起身,收了剑,侍卫上前接手那被他制服了的刺客。
周遭的女眷们已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各自移开眼不敢再看湿身了的谢徽禛,面红耳赤、十足尴尬。
谢徽禛从溪流中趟出来,立刻有内侍上前将斗篷披到他湿透的衣裳上,谢徽禛站在原地,看向离他几步之遥的萧砚宁。
四目对上,萧砚宁眼瞳轻缩了缩,这才似如梦初醒,眼里第一次浮起谢徽禛看不懂的情绪。
谢徽禛轻蹙眉,刚要走上前,身后又响起惊叫声,他回头看去,是那刺客方才竟趁人不注意一跃而起,撞向押着他的侍卫手中的剑,当场抹了脖子。
几个侍卫赶紧伸手去探刺客的鼻息,已经没了气息。
谢徽禛顿时冷了脸,沉声下令:“将戏班子里的人全部押下,严加审讯,今日所有来此的宾客暂留别宫中,待事情查过再说。”
他用的是本来的声音,不再掩饰。
萧砚宁在那一瞬间用力握紧了拳头,手指深掐进掌心里。
交代完事情,谢徽禛提步走向萧砚宁,在他靠近过来时,萧砚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
谢徽禛收住脚步,目光落在萧砚宁脸上顿了顿,仿佛叹息一般:“先回去再说吧。”
回到公主寝殿,进门时萧砚宁脚步趔趄了一下,走在他前边的谢徽禛立刻回手扶住了他,萧砚宁却迅速缩回手,像碰着什么烫手的山芋,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臣失态了,殿下恕罪。”
谢徽禛看着他,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先进了门。
内侍来问谢徽禛是否需要沐身,谢徽禛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去,一会儿再说。”
“殿下还是先沐身吧,”萧砚宁道,他垂着眼,并不看谢徽禛,“您身上这样,不成样子。”
谢徽禛拧眉:“砚宁……”
萧砚宁沉默不语。
僵持片刻,谢徽禛到底妥协了,提醒他:“你就在这里稍待片刻,别离开。”
萧砚宁退开身,谢徽禛心下叹气,只得先去了浴房。
人走之后萧砚宁宽大衣袖下一直紧握住的拳头才骤然松开,用力闭了闭眼。
身后内侍犹豫提醒他:“世子爷,您先坐会儿吧,奴婢给您奉茶来。”
萧砚宁没理人,脊背挺得笔直就站在那里,仍垂着头,紧缩起的心脏让他分外难受,脑子里有无数混乱的声音,唯独没有思考的能力。
谢徽禛没多久便又回了殿中来,沐身之后换回了男装,头发还披散着,脸上的妆容已彻底清洗干净,再无半分公主殿下的颜色。
萧砚宁仍不愿看他,垂首道:“殿下既已无事,臣便先退下去了。”
谢徽禛没应,沉眸看着面前人,殿中宫人已尽数退出去,偌大的宫殿内唯有他二人。
相对无言许久,谢徽禛的目光落向萧砚宁身后,殿外进来的日光在他身后地上拉出一道长影,衬得萧砚宁单薄的身形竟似有些可怜。
谢徽禛心情复杂难言,更多的是心疼,半日,他重重一叹,道:“砚宁,我们好好说话吧,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全都告诉你,绝不再骗你。”
“骗”字从谢徽禛嘴里说出口,萧砚宁仿佛被打击到了一般,颓然闭了眼。
原来之前谢徽禛确实在骗他,在他痛苦难堪,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时候,谢徽禛其实一直在骗他。
谢徽禛见他这副反应,只得自己说了:“乐平就是我,我就是乐平,没有什么双生子,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人,父亲当年为保住我性命,对外说我是女儿身,先帝也不知情,还给我封了郡主,并给我们指了婚,小时候去找你玩,也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所以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分开后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恨不得自己真是女儿身,能名正言顺地嫁给你。”
萧砚宁也不知听是没听,始终低着眼不吭声,谢徽禛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与父皇说要履行婚约,父皇给了我一年时间,若不能打动你,便让我放过你,我知道你的性子,最是正经循规蹈矩,我想要你,只能用这样的非常手段,先占着你妻子的位置,免得你家里人给你说其他的亲事,我不是个好人、心思狭隘,逼着你要你在我与公主之间做选择,是想确定你喜欢的是我本人,而非女儿身的我,更非身为你妻子的我。”
“我本想等回京之后,你与公主提了和离,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没曾想出了今日这样的意外,猝不及防提前让你知道了,知道了便也就知道了罢,砚宁,你不必想太多,我还是我,和以前是一样的,我对你的心意始终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