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想法全搅在一起后,陆骁决定不纠结了,仅凭着直觉起身,掀开被角,躺到了谢琢旁边。
谢琢的棉衾尽管睡了许久,依然寒凉浸人,但陆骁进来后,很快便暖和起来。不过,两人肩膀挨着,都没敢动。
直到谢琢的手碰了碰陆骁的。
仿佛一个信号,陆骁翻过身,手臂一捞,便将人抱进了怀里,有些急促的鼻息就在谢琢的耳边。
骤然接触到烫人的体温,谢琢打了个寒噤才适应下来,又逐渐在陆骁怀里放松下来,低声询问:“这样……你会不会觉得不适?”
“不会。”陆骁的嗓音绷得很紧,他将怀里人往自己身上压了压,“心跳得很快,你感觉到了吗?”
谢琢感觉到了。
连带着他自己的心跳也仿佛在应和对方。
“我对别的姑娘没有心动过,对别的男子也是。但对你,好像不管你是男子还是女子,心跳都会变快,根本没办法控制。”
陆骁将头埋在谢琢颈侧,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喜欢过谢琢之外的人,便猜测道,“可能是,阿瓷是女子,我便喜欢女子。阿瓷是男子,我便好男风?”
随即又笃定道,“反正无论什么女风男风,我陆骁,只好阿瓷。”
谢琢发现,陆骁总是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说出最打动人心的话,这令他忍不住道:“我想亲你。”
陆骁掌心发烫,磕绊道:“你、你想亲哪里?”
他发觉,今晚的谢琢好黏人,总是似有似无地诱着他,但他……很喜欢。
谢琢也不知道,只凭着感觉吻过去,似乎碰到了陆骁的喉结,便衔着碰了一碰,几乎是下一瞬,他就察觉揽着自己腰的手臂骤然收紧。
嗓音哑了,陆骁压抑着问:“阿瓷还想亲哪里?”
“我——”
谢琢刚发出一个字音,就被陆骁滚烫的手掌捂住了嘴,然后听陆骁闷声道,“不能再亲了。”
同是男子,谢琢明白了陆骁话里的意思,只好克制住心里的情绪,安分下来。
陆骁把怀里体温微凉的人抱好,也松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陆骁正在铜镜前笨拙地帮谢琢束发,葛武敲门进来,看见卧房里多了个人,停在门口一时没敢往里走。
谢琢出声询问:“可是有什么消息?”
这就是不用避着陆小侯爷的意思了,于是葛武禀报道:“昌叔派来保护公子的人已经到了,另外,昌叔还带了消息说,第一批运往凌北的粮草已经上路,其余的还在筹措,请公子放心。”
陆骁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等听完,他连手里的梳子都差点落到了地上。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衡楼,阿瓷,北狄杀手。
这几年,若没有衡楼帮忙筹措粮草辎重,陆家和凌北在咸宁帝的多番猜疑下,坚持不了这么久。而衡楼的大管事齐昌他在凌北时见过,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办事手腕很是厉害。
不过他的父亲陆渊曾怀疑过,齐昌站在台前,幕后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原来,阿瓷竟然就是这个“幕后之人”?
葛武已经退了出去,铜镜中,谢琢与陆骁视线相碰,没有再隐瞒:“咸宁十年二月,陆将军连夜赶回洛京,半路上被昌叔截停,分别前,陆将军给了昌叔一叠银票。
我被救回清源时,身体很差,全凭宋大夫用名贵药材吊着命,银钱更是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于是昌叔便用这叠银票再加上谢家的一些旧产,开始做生意。
过了两年,眼看着生意常有亏损,昌叔和葛叔都着急,我身体也好了一点,便在读书之余接手了一些。
所以算起来,如今的衡楼也有陆家一份,筹集粮草不过分内之事。只是当初有许多顾忌,昌叔在与陆将军商谈时,并未提及谢家。”
无论是千秋馆、琅轩,还是旁的酒楼、茶庄、布庄、当铺,谢琢最初的想法,不过是想着若他报仇不成,或他早早死去,也能尽量给昌叔和葛叔他们留一条不算差的后路。
他们为谢家、为他付出良多,后半辈子不应再过得担惊受怕。
心中骄傲的同时,陆骁又觉得心尖酸涩。
他想问,那时生病是不是很痛,繁杂的事务处理起来会不会很累,遇到难事有没有人能商量……
可是,这些对谢琢来说,都已经过去了。
陆骁想,要是他能早早去到他的身边,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用清晨的雾气组成的心~谢谢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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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过了五十岁后, 杨敬尧夜里的觉越来越少了,天还没亮,他就穿着寝衣起了身, 先按习惯喝了半杯养身茶,才开始慢吞吞地数起木珠串。
管家拿着火折子进门, 杨敬尧闭着眼, 问道:“工部运往凌北的兵械现在到哪里了?”
“报回来的消息说, 昨日已经到青州的平晋了。”一边回答,管家一边熟练地往刻着鹤鸣图的香炉里添上养气的合香。
沉吟片刻,杨敬尧缓缓睁开满是褶皱的眼皮,吩咐:“嗯,你去把人带过来。”
范纯仁被黑布蒙着眼睛从地牢中拖出来时,腿根本使不上力,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哆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见阎王了。
他几日前从官署回家, 路上被人从后面砸晕过去,等再醒来时, 就发现自己身在牢里,地上还有不少干涸的陈年血迹, 立刻吓破了胆。
起初,他以为是他收北狄人的银钱、出卖消息的事情败露了,被抓进了诏狱, 便胆战心惊地等着有人来审自己,或者直接被送进法场斩首。
但他一直等, 等了不知道多久,好像抓他的人已经把他忘了,迟迟不见人来。
一直到今天。
隐约是被人拖进了一个房间里, 周围暖和了许多,范纯仁闻到了一股香气,不由猜测之前自己进的不是诏狱,可能是谁的家里。
心里念头转得快,范纯仁贪生怕死,直接腿如筛糠地跪在地上,开始随便朝着一个方向磕头:“我不想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杨敬尧看着脚下满身脏污,哭得涕泗横流的人,继续转着木珠。
范纯仁与北狄勾结之事,杨敬尧早在正月里查秦伯明的案子时就已经发现了。不过他没让动手抓人,还亲自帮忙遮掩了一番,让人安安稳稳地待在兵部,甚至有时还会把关键的消息故意递到范纯仁面前,让他传给北狄。
因为范纯仁递过去的消息次次属实,北狄人对他也越来越看重,杨敬尧这才命人将范纯仁带过来,同时编了一个有要务派他临时出京的理由,应付了兵部和他的家人。
养了这么久,也该用上了。
直到耳朵被吵得烦了,杨敬尧才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心领神会,往前站了一步,冷哼道:“不想死?若不是想死,怎么敢给北狄人送消息?”
心想自己的猜测竟然对了,将他抓来的人确实知道他和北狄的勾当,范纯仁不由一僵,又立刻哭求道:“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贪财,都是我的错!”
他暂时确定不了对方是什么身份,抓他过来又是什么个意图,便慌忙地多替自己辩解了几句,“是我太贪心,但我一直只用些不轻不重的消息找北狄人换取财物,于大局没什么影响的!你看,凌北陆家军不是还连着在打胜仗吗?陛下都下旨夸了!”
管家注意着杨敬尧的神情,继续说道:“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确实罪不至死。”
“对对对,”范纯仁觉得听起来,这是要饶他一命的意思,面上一喜,连忙磕头,嘴里说着“以后再也不敢了”的求饶话。
觉得差不多了,管家才开口制止:“行了行了,别脏了这块地。把你带来,不是要杀你,而是要找你帮个忙,帮吗?”
“帮!当然帮!要我帮什么都行!”范纯仁一口应了下来。不杀他就好,反正什么都没有他的小命重要!
谢琢进天章阁时,寇谦正好跨出门,看见他便往里指了指:“延龄来得正好,掌院学士在里面,刚刚正在问你来了没有。”
说着又仔细看了看,笑起来:“延龄似乎恢复了许多,心情也很不错!前两日延龄总有点魂不守舍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我还担心延龄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又不好多问。”
谢琢温和道:“可能是前几日受了寒,又没有睡好,所以精神差,劳寇待诏担心了。”
寇谦很会把握分寸,听他这么说,没有过多追问,又寒暄了两句,便笑眯眯地让谢琢赶紧进去。
掌院学士已过知天命之年,为人谨慎少言,着瑞兽纹紫袍,自有威势。
谢琢站定后恭敬行礼:“下官见过掌院。”
放下正在翻看的几页《实录》,掌院让谢琢坐下,又问:“延龄手上的事务完成多少了?”
谢琢想了想,说了个大概:“约已完成了八成。”
掌院学士颔首,神情看起来很满意:“嗯,阁内这么多人,你资历最浅,但进度是最快的。我看过你编写的部分,遣词用句精巧准确,很是不错。”
他又另外提起:“去年腊月底,我偶然在阁内听见你与寇待诏闲聊,说你喜欢看《沉冤录》和《昭明司》?”
“确有此事。”谢琢自然记得这件事。那天,为正旦国宴写教坊词的事落到了他身上,盛浩元和寇谦都在祝贺他,盛浩元又问他若离开翰林院,想去哪里任职,他当时瞥见掌院学士从不远处经过,便说因为看了这两本书,日后想去大理寺。
掌院学士打量面前的年轻人:“现在可还是这个想法?”
谢琢似乎有些疑惑掌院学士为何问起,但依然肯定道:“下官依然是同样的想法,未曾改变。”
“心志坚定,不错。”掌院学士这才道,“徐伯明一案牵连甚广,陛下查处了不少官员,也导致朝廷各处都出现了人少事多的状况。”
谢琢自然清楚,徐伯明一案从除夕至今,小半年过去了,仍然还陆陆续续有人被削官夺职,再不可入官场。
虽然咸宁帝在温鸣参加的那场制科后,再开了一场制科取士授官,多少缓解了朝廷无人可用的窘境,但也没能填满徐伯明挖出来的窟窿。
现在除了本就清闲的衙门勉强能照常运转外,六部夜里点灯处理公务已经是常事,缺根本没人能顶上去。
“如今,大理寺案件卷宗积压,人手实在忙不开,很是艰难,大理寺卿来寻我,想借调个人去大理寺应应急,陛下已经允了。我思来想去,最终选定了延龄。”
说起这件事,翰林掌院也是头疼。大理寺不比其他衙门,大楚的律令是一笔一划写清楚了的,就算只是处理卷宗,也得清楚大楚律令才行。
可即使是他,对律令也只是有所涉猎而已,谈不上熟知,大理寺卿突然来要人,倒是把难题扔给了他。
好一番斟酌后,他才想起谢琢有意去大理寺,且谢琢记性好,临时翻翻大楚律令,粗略记下,也好过别的人两眼一抹黑。
谢琢面上似有惊喜,又连忙抬手施礼:“谢掌院大人!”
对谢琢的态度很满意,掌院心里也打着卖谢琢一个好的主意,毕竟谁都能看出,这个年轻人日后入阁不在话下,在他翰林院中留不了多久。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掌院肃着表情,叮嘱道:“既然手上的事务快完成了,就多抽点时间熟悉熟悉大楚律令。希望延龄能如那日所说,昭天下之清明,洗万民之冤屈。”
谢琢再次俯身行礼:“下官谨记。”
散衙回住处的路上,车帘一起一落,陆骁便身形敏捷地钻了进来。
两人自然地接了个吻,陆骁把谢琢的手握好:“阿瓷要去大理寺了?”
谢琢唇色还有些红,他倚着车壁,有些怠懒地看着陆骁:“消息传这么快?”
“大理寺卿愁眉苦脸不知道多久了,特别是徐伯明一案后,大理寺里堆着的公文卷宗比人都高,翻都翻不完,得知翰林掌院肯把你借调过去后,大理寺卿直接在会仙酒楼开了一桌宴席,逢人便说自己要好好酬谢翰林掌院。”
陆骁趁机咬了咬谢琢的指尖,心里知道此番借调去大理寺,其中肯定有谢琢的手笔,仍故作苦恼,“我家阿瓷可真抢手,怎么办?”
谢琢眼神示意:“不是正在你手里吗?”
意思是,再抢手,不也正被你握在手里吗?
有了这句话,陆骁立刻笑得满眼得意,握紧了手,又抬抬下巴:“没错,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他又想起白日里捋清楚的时间,提起:“阿瓷,我们在破庙遇见那次,你是不是去长垣处理运往凌北的粮草?所以后来才会在巷子里遇见找过来的北狄刺客,我猜的对不对?”
谢琢“嗯”了一声:“昌叔和葛叔正好都不在洛京,我就告了病,悄悄出京去了一趟长垣,没想到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你。”
陆骁一脸委屈的表情:“那时阿瓷根本不想理我,也不想跟我有交集,巴不得直接让我离你远点。”
谢琢无奈:“我可没这么说。”
陆骁立刻指出:“但你是这么想的!”
谢琢不说话了,因为他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片刻后,他还是解释道:“那时我不想将谢家和陆家绑在一起,棋局开始,我亦不能确定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我。
我也不能确定你记不记得阿瓷,就想着,若‘阿瓷’一直不出现,那说不定他会在你心里活一辈子,永远都是小时候最美好的模样。若你已经把‘阿瓷’忘了,那忘了便忘了吧,没有再记起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