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连 番外完[古代架空]——BY:青州从事

作者:青州从事  录入:10-08

  过了不知多久,连天横才肯放过他,宝瑟儿去茅房时,小福子便后脚跟进来,像是欲言又止。
  果然,出来时,小福子便拦住他的路,道:“宝瑟公子,你先不要走,听我说两句话。”
  宝瑟儿道:“请说。”
  “那……我可直说了!”小福子道:“今天的事,你躲过去,可连府家大业大的,不是你的安乐之地,现在只是少爷对你上心,哪天他不上心了,这里的下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能把你吃得骨头也不剩!这种事,今后只有多,没有少。”
  一个下人尚且看得清清楚楚,宝瑟儿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冲着他难为情地一笑,诚恳地请教道:“有甚么法子?”
  小福子,算上连府里的下人,对宝瑟儿这个尴尬人物,是绝没有拿他当主子的觉悟的,对待连天横,上上下下毕恭毕敬,没有哪个敢说一句多话,对于宝瑟儿,往往放肆得多了。
  于是小福子道:“我说的,都是对你有用的话:你初来乍到,在这样的大宅子里,说话做事只围着少爷打转,这是远不够的,托人办事、逢年过节,要给赏钱,没有钱,是叫不动人的,少爷在的时候还算好,少爷不在这里,多则几百文,少则十文,总归要打发一些,不能教人家白做,这样下人才能使唤得动呢。”
  宝瑟儿听得脸红发热,窘得出了一身汗,枉他自诩风月场上摸爬滚打不少年,到人家里,这点门道都不懂,比不上一个小福子,还不知道被人看了多少笑话去。
  “你看少爷,即便是主子,也随身带着钱,从不吝惜,虽说同一件事,不同的主子吩咐了,有的就偷懒使绊子,有的出十二分的力去做,这是为甚么?这都是钱的功劳!哪怕没有钱,也要赏些玉环儿、沉香坠子、小金饼子……总要拿得出手,与出身相称才是。”
  “小金饼子……是甚么样的?”
  小福子道:“梅花样的,马蹄样的,上面有吉祥字,那些打杂的仆妇婆子,手里都有一两个,少爷抬手便赏,没甚么稀奇。”
  宝瑟儿听了,若有所思地说:“好罢,我知道了。”竟也不等他说完,转身便走了。
  小福子见他两脚发飘,好像踩在柳絮里,心里有些害怕,追上去,道:“你可不许在少爷面前告状啊!”
  宝瑟儿哪里听得清楚,也不答话,自顾自地回房,打开柜子里,翻出只破破烂烂的匣子,里面几只梅花金饼,是去年过生日时,连天横赏他的,当时视之若珍宝,去年抵了小蓬船去,现在又回到手里了。宝瑟儿看了又看,手指拭去灰尘,最终用一张细绢包住几块金饼,放进了怀里。
  到了晚上,连天横想起来,不知怎么就听了人家的闲话,追根究底,还是他疑心病犯,总害怕宝瑟儿等闲之间变心,不要他了。
  便拉着宝瑟儿,偷偷地塞给他一枚玉环,这原本是玦,由老玉匠补上缺口,又是寒水玉雕成的,清凉透骨,宝瑟儿从前脂肉腴润,生性最怕热,连天横要回了玉玦,补作玉环,再送给他,一是取其回环完满的意头,二是聊以解暑之用。
  灯下看去,纹路细小精致,原先那缺口补得天衣无缝,颇费了一番周折。
  宝瑟儿将玉环收在手里,笑道:“一点儿也看不出是补的!”语罢,感受到掌心散发一片幽幽的冷气,任凭体温怎么捂,也难以捂热了。
  俺太困了,明天修


第71章
  宝瑟儿得了空,便独自出门去,雇一架驴车,觅个典当行,取出几只金饼,兑了五贯钱。起先还颇舍不得,这时候沉甸甸的铜钱拿在手上,心里反倒松快了、踏实了,一点也没有后悔的感觉。
  出了当铺,又入钱肆,按过红手印,立下户头,先存了四贯,待到诸事办妥,手心里沁出一层热汗,再教车夫驶去集市,买一份切好的五香凤脯,并两盒香甜的枣泥糕,想了想,又打了一斤酱油,跟车夫两个捧着抱着,进了潘婆婆家里。
  两个专事伺候的丫鬟连忙迎出来,接过东西,这两个孩子不过十五六岁,连天横挑的几个最老实肯干的,都遣到潘婆婆这里服侍了,夜里睡在街头的屋子里,白天便到婆婆家里做事。其它的下人见了,立刻扬长了调子进去通报:“——桃公子来了!”
  潘婆婆闻声出来,探见后面不曾跟人,颤颤巍巍地走过去,那服侍的下人连忙来搀。
  潘婆婆却不要人扶,拿起他的手,笑得满面皱纹,道:“今天怎么又来?”
  宝瑟儿答道:“想来就来了,闷在他家里没有意思。”
  婆婆心里有话,却不说出口,抬手去抚他发顶,柔声道:“有甚么事,便和老婆子咕叽一阵,不要憋在心里,反生了愁绪……”
  “你又不肯去陪我……想说话也没个人呢。”宝瑟儿一屁股坐在竹铺子上,抬头看着潘婆婆家里,屋子虽说不大,原先漏雨的地方也修得结实牢固,地上垫着厚毯,桌椅也焕然一新了,屋里点着苏合香,十分怡人。
  “老了,别的处所再好,那些眉高眼低、干言湿语,不是寻常人能受的,比不上这破宅子自在。”
  宝瑟儿撒着娇道:“是,不过,我来看您便是了!”
  “怎么不见他来?”
  潘婆婆说的“他”,自然就是连天横了,宝瑟儿每每过来,连天横总是要随他来的,两个人砣不离秤,秤不离砣,今天却是宝瑟儿只身一个,婆婆便不禁多想了。
  宝瑟儿道:“他忙,不能总来呀。”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是管不来的,”潘婆婆屏退了旁人,拍着他的手背,扶着椅背,屈膝坐在一边,低咳两声,道:“小桃,婆婆老了,没有用,只你一个挂念,唯恐你在外面,被人轻看,被人踩在脚底下,咳咳……”
  宝瑟儿听了,皱眉道:“前些日子不是好了,怎么又咳嗽?”
  “你这孩子,与你说正经事,不要扯开了。”
  宝瑟儿一撇嘴,自哂道:“你们一个两个,说得好像我没个好下场似的。”
  婆婆急忙在他额头上拍了几下,嘴里呸呸呸的,骂道:“说的哪里话!快不作数了!”
  宝瑟儿知道自己说错话,赔罪道:“不会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再被摆弄,也不过如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敢欺侮我,我可不会那么傻了!”又站起来,蹲在潘婆婆膝下,在枣泥糕盒子里拈一块,奉给她,哄道:“老祖宗,你只管享清福,吃两块点心罢!”
  潘婆婆瞪了他一眼,吃过点心,宝瑟儿又给她端了茶盏:“再吃口茶润一润。”
  潘婆婆道:“你的腿才有起色,又蹲在地上,扯上湿气,快起来。”
  如此这般,两人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地说了一会儿话,直到晌午,宝瑟儿留在那里用了饭,心里本就有事,婆婆嘘寒问暖的,更怕她看出甚么端倪,才吃过饭,便向婆婆告辞,打巷子里出来,透了口气。
  车夫问:“去哪儿?”
  宝瑟儿说:“先不回去,四下里随意走走罢。”
  于是驾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路过一处热闹的瓦肆时,宝瑟儿付清银钱,下了车,驻足看那些捏面人的,手法颇为粗豪,看了一阵,那些面人蠢头蠢脑的,没有意思,又见边上有守着酒桶卖酒的汉子,便要了一碗,走到勾栏边,手肘搁在栅栏上,端一碗深红的梅子酒,边听书,边吃酒,清风徐来,无所事事,颇为闲惬。
  东头横插两面酒旗,边上又挂一道深青黑的帘子,熏风送来那头的酒香,宝瑟儿耳尖,听见两个声音隔着帘子说话,时断时续的,一个清冽,一个和煦,冷的那个道:“怀澹,孩子又哭了,我身子乏,懒得抱,你来罢。”
  另一个含笑说:“你是舅舅,也该亲近孩子些。”
  接下来便窸窸窣窣,间或夹杂着婴孩的哭闹声,听不真切了。宝瑟儿听了,念头一动,慢慢走到小间前,歪着头去看,恰好微风吹起一角,露出张清俊的脸,果然是叶先生!旁边坐着个面容姝丽的少年人,两个人轻轻倚着,一块儿抱着孩子,像对小夫妇似地哄孩子。
  那个人,宝瑟儿在陶家见过,是绝不会忘的,那时候,他的牌儿被偷了,还死揪捽着这人不放呢。
  一瞬之间,宝瑟儿想到那天的难堪,脚步顿在那里,只是不知道方才那一掀帘,先生是否看清他的脸。要是看到了,多少要见个礼,礼数才叫周全。
  思来想去,宝瑟儿往前迈了一步,迟疑半晌,正要揭帘,腰上忽然搭了只手,揽着他,在腰侧揉了一把,身后有人游魂般幽幽唤道:“宝瑟儿。”
  宝瑟儿转过头,只见好一张苍白阴森的脸,一见这人,屁股比脑袋还快半步,率先隐隐作痛!心里咕咚下沉,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缓缓露出个媚生生的笑:“邱相公,许久未见了。”心里暗骂:今天真是倒血楣,撞见这个杀千刀剐万片无人管的阎王邱!
  “你瘦了,宝儿。”邱廪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起了波澜,空洞的眼睛一下子深邃了,燃起两丛邪邪的欲火。
  宝瑟儿对这个眼神再熟悉不过了,他接过的客人数不胜数,邱廪生便无疑是个中最为阴毒狠辣者,他那根东西不举,就变着法子地掐人、打人,有一回,宝瑟儿被他揪起头发往墙上狠撞,弄得浑身是血,额头鼓起一左一右两个山丘似的大包,花里馆那帮小贱人,见了就笑,编排他是南极仙翁,害得他足足被笑了大半个月!
  宝瑟儿想起他,就怀恨在心,恨不得拿刀子杀了他,后退一步,有些防备地盯着,四周的人来来往往,总不至于当街就要抓人。
  “我和人家打听,才知道你死了,原来还活着。”邱廪生的眉毛绞得很细、很弯,尾端上扬,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说起话来总带着丝丝气音:“你放心,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宝瑟儿一听他说话腔调,便头皮发麻,百爪挠心,想把他活活撕碎,不过,也只是暗自想想,真要他撕,是不敢的。余光扫了一眼帘后,不知纠缠起来,先生能否救他的屁股于水火之中。
  邱廪生捕捉到他的眼神,微笑道:“你喜欢里面那个人?我也认得他,柳家的上门女婿,拿了钱,白给人当爹。”
  宝瑟儿听不懂他说的甚么意思,心底又好像懂了三分,便变了脸色道:“这是教我的先生,你不要胡言乱语!”
  “我说的是真话,他在柳家当账房,勾搭上柳公子,柳小姐被老东西弄大了肚子,嫁不出去,他因爱财,一边做王八,一边和柳公子搅和,这件事,当地的人都是知道的。”
  邱廪生见他还不信,便轻笑道:“这两个人正坐在里面,方才那模样,你也见到了。”
  宝瑟儿惊疑不定,他绝不信先生是这样的人,正要反驳,忽然想到一件事,刹那间,那些想不通的地方,骤然连成一片,有了解释。
  他想起在陶家的那天,连天横对柳公子的偏袒和珍重、对先生的敌意、想起连天横三番两次说起的吃醋,他那个在乎的神情,仿佛心爱的东西被抢走,原来是这么回事。
  想到这里,宝瑟儿居然并不意外,也不见得伤心,有些木然地看着他。
  邱廪生却不懂其中曲折关窍,抬起手,摸他的脸,脸上泛起一丝柔情,说:“你跟我回去,我好好地疼你,这么多人,数你最不怕痛了……”
  宝瑟儿肚子里好像牵着一根线,那根线缠着他的脏腑,绕着他的心肺,绞得肝肠寸断,脸上却不受克制,忽然一笑,对着他的手,张嘴狠狠咬了一口,邱廪生哪里知道他来这一出,脸色忽变,即便是痛吼,也带着细细的气音:“嗬——”
  也不知宝瑟儿发了甚么疯,他越叫,便咬得越用力,尖尖的虎牙刺穿皮肉,嘴里血腥浓重,邱廪生拧起眉头,给了他一个巴掌,宝瑟儿也无动于衷,鼻子里甚至发出快意的冷笑声,只是疼得眼泪流出来,簌簌落了满脸。
  “松口!”邱廪生高叫着,抬起右手,又抡了过去,这次宝瑟儿被打得眼冒金星,左耳嗡嗡地闹,可是牙齿依然死死咬着,像蛇一样纠缠,誓要咬下一块血肉来。
  四周的人也不听书了,转过头来,专看着这场闹剧,无人来劝,窃窃私语的。
  宝瑟儿满口的铁锈味,双目赤红,使出十分的气力,把邱廪生顶在栅栏边,腰骨咔嚓作响,简直要生啖了他,鲜血从牙缝里溢出,仿佛一只凶猛的小兽,浑身的毛倒竖起来,闻见血,哪怕忍着痛,也愈发兴奋了。不知过了多久,咬够了,下颌发麻,松开齿关,邱廪生虎口那块肉几欲脱落,竖着眼睛,怪叫一声,血水四溢,痛得倒在沙地上打滚,宝瑟儿见了,吐出一口血,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对着周遭众人扬声道:“你们知道么?他硬不起来,吃甚么丹药也硬不起来!阉货,太监,废人!”
  说着,心头大快,又在邱廪生脸上狠狠啐了两口,也不管人家看疯子般的目光,转过身,扬长而去,别人见他这副模样,顾自瑟缩了起来,往两边分开一条道,无一敢拦。
  宝瑟儿扬眉吐气,如入万军丛中,射杀上将首级,又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狗。行动全凭一股意气,头脑中还有嗡嗡的余响,支持着走了几步,忽然撞到一个人的胸口。
  此人个子高大,逆着光,一手把他扶稳了,看清了人,眸色一深,握着他胳膊,喝道:“宝儿!”
  他嘴里还有血的咸味,不自觉吞下一口带腥的唾沫,呆呆地看着,一缕艳红从嘴角流出,岁月漫漫,电光石火,恍然间回到几年前,见到他的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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