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摇头转身:“不知,我只是收了钱办事,既然东西已经送到,我便告辞了”。
“多谢”,李月来对着小哥背影喊了一声,转身回到厨房,在李文昌的目光打量下,他快速打开包裹。
里面有两本书,《大学》和《孟子》。
他随意翻了两下,发现《孟子》里好像还夹着东西。
是银票。
李月来惊讶地把银票从书页里抽出来搁到桌上,三百两的银票。
魏香云正端菜过来,拿起银票,一脸惊喜道:“这是神仙显灵啊?给咱们家送钱解决困难。”
李月来没应声,继续翻几页书,书里是密密麻麻的批注笔记。
“给我看看”,李文昌接过魏香云手里的银票,迎着光亮仔细查看,上面盖有汇通钱庄的私印,绝非假物。
魏香云在身上擦干净手,盯着银票舍不得挪步,一边笑嘻嘻道:“正好咱们可以给陈家还钱了”。
李月来却是一阵沉默,想了一圈谁能在这个时候送银票到家里来。想来想去,唯有那主仆二人才能这般阔绰。
“兴许是哪个大善人吧”,李月来把书放到桌上,拿起馒头开吃。
李文昌见他这般随意对待书本,立即敲响手中的烟杆子:“书怎么能摆到饭桌上!”
李月来:“…”。
“那我先收起来”。
他忙把书拿回卧房,随手一扔,把《大学》和《孟子》甩到床尾旮旯里,然后才回到厨房放心干饭。
两个馒头,一碗菜汤,两个鸡蛋,吃的饱饱儿的,知会李文昌一声,李月来才往新村去。
…
新村已不复前几日热闹的情形,街上一地的碎瓦,铺子也只留下一扇窗开着,其余都紧紧关闭。
李月来趴在开窗台面上睡觉。
廖大老板廖凡在村子里溜了一圈,心中冒出不悦,他还指望这个铺子打个翻身仗,长久在新村经营下去呢。
他回到铺子前盯着埋头呼呼大睡的李月来:“哟,李老板跟这儿清闲呢”。
他最见不惯李月宏这个弟弟,在家里读书多年,年年考试,年年落榜,锲而不舍,跟他老爹年轻时一个德行。
李月来被廖凡惊醒,抬头看他一眼,慢悠悠起身伸懒腰:“伯父来这么早”。
“约定的期限也快到了,我来瞅瞅你这儿的情况”,廖凡走几步靠近窗户,问李月来:“怎么样?”
李月来只笑不答,听他又说:“咱们亲戚一场,若真的是业绩不佳,少收些租金也成”。
虽然开头廖凡没说要租金,但做生意的心里都明白,做生意没有白得的好处和便宜,不管多少,他都要给廖凡点钱,意思一下。
“伯父,月来怎忍心叫您失望”,李月来把抽屉拉出来,随意捧了几把铜钱到桌上,铜钱碰撞的声音哗啦啦地响。
他干脆卸下锁栓子把抽屉抬到桌面上。
廖凡看向抽屉,见到一屉子的铜板,惊讶的瞅向李月来,嘴上道:“我是听说这几日新村热闹得很,原都是小打小闹,这才几个钱”。
“确是小打小闹,昨日我宣布铺子只是暂停歇业,再开业必定重大酬宾,若伯父若好生利用,铺子日后可以留下无穷受益”。
说罢,他从胸前摸出一张银票,展开在廖凡眼前。其实早就去钱庄兑换了银票,加上些散钱,早上粗略一算,这些日子单就投瓦片赚的钱,大约进账有三百七八十两银子。
廖凡盯着银票,再也掩饰不住脸上震惊的神色,听李月来继续道:“我给您一百两作为酬谢,就当作这个铺子的租金,多谢您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给我一个机会”。
言罢,他向廖凡鞠了一躬,留下银票和满抽屉的铜板往新村外走。
待他走后,廖凡收起银票,匆匆把新村从头到尾又转了一圈,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本的洼地被瓦片填的整整齐齐。
这小子肯定是从里面赚钱了,远远不止他显摆出来的这点,新村来的人越来越多,用瓦片给土地主人填平洼地肯定得了不少好处!
廖凡哼笑一声,真没看出来,李月来这小子除了读书不行,在这方面脑筋还挺灵光。
李月来揣着剩下的四百多两银子并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风荷乡还钱,绕道买了几斤红糖酥饼去找廖玉儿。
李月宏正巧在家,看着自己弟弟鬼鬼祟祟地陪着廖玉儿在鸡圈捡鸡蛋。
背着李月宏,李月来趁机还给廖玉儿五十两银子,然后又匆匆去给帮忙的嫂子们结工钱,顺道前往百悦酒楼找陈暮雪,这回依旧没见到陈暮雪,却遇见胡掌柜,把银子交付后上街买了五斤牛肉。先给何翌家送过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带回去让魏香云晚上烧个牛肉羹,那可是她的绝活儿。
李月来刚进家门,魏香云笑呵呵地接过牛肉瞧了瞧:“这块选的不错,我先做着,你爹回来正好吃”。
看着魏香云满脸开心,李月来打心底也高兴,知道这段日子辛苦她和李文昌了。
李文昌拿山货去集市上换钱,正当晌午回来,闻着一阵垂涎欲滴的肉香,他走到厨房,看到李月来也在,有些意外道:“回来了?”
李月来一笑:“嗯,回来了”。
“还上了?”
李月来点头:“嗯”。
魏香云得意洋洋看向李文昌,挥挥手里的牛肉:“当然,月来还买了几斤牛肉回来,中午咱们吃牛肉羹。咱儿子解决这点小事儿不在话下,好日子在后面呢”。
听罢,李文昌攥着荷包里的三十两银子,放下心来,咬牙存了这些日子,真是不容易。
三人心里的石头没了,相视着脸上不自觉洋溢起微笑。
牛肉羹是魏香云拿手好菜,她另外切好一簸萁的白萝卜和绿叶菜等吃的时候在涮。
不多时,一家三口围着火炉热火朝天吃起来。
李文昌喝了一口酒,心里美滋滋道:“钱还上这事儿就过了,好好收心读书”。
“知道”。
“月来他心里有数得很”,魏香云夹一大块牛肉到李月来碗里,扯开话题道:“何家嫂子来过了,后日初八何翌成亲,要我去帮忙”。
李月来拿筷子在碗里翻弄白萝卜,“嗯”了一声。
李文昌道:“去帮呗,沾点喜气,好让咱们家也快点有喜事”。
李月来放下筷子:“初八正好有点事,你们先去,我办完了直接去”。
“成”,李文昌不在意地点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媳妇样貌不重要,要勤快,孝顺,你娘....”。
“我吃饱了,去看会儿书,爹,娘你们慢用”,李月来见他还要说,放下筷子站起来。
魏香云察觉出李月来有些排斥谈论成亲,担心他反悔和白慧慧的事,连忙帮腔道:“慧慧姑娘见过你,说看你背病人回家,觉得你是值得终身托付之人”。
“远远的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若真是这样,世上哪里来这么多痴男怨女”。
魏香云:“…”。
她无话可说,望着李文昌。
李文昌没言语,等儿子走了,才重重叹口气,放下酒杯对魏香云道:“这事由不得他,只要过得去,咱就应下,那春天读书的事岂能耽误”。
魏香云低头道:“知道了,先吃饭吧。
…
镇水村热热闹闹一片祥和,大伙儿都准备吃何翌的喜酒,而李月来在新村赚大钱的新闻在镇水村,乃至枯岭都传开了。
然而,在风荷乡的陈家,却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陈琼端着一碗新鲜牛乳,一路小跑向陈暮雪的屋子。
陈暮雪坐在床边,陈琼端着牛乳催他饮下:“公子,这奶真香,快喝了吧”。
牛乳是易微托人从幽州快马送来的,产量少,每日只能喝上一小碗。
陈暮雪没什么心思品尝牛乳,快速埋头喝尽,一边擦嘴道:“待会儿咱们去状元书坊看看,听说最近来了一批新书”。
陈琼悄声在他耳边道:“夫人刚刚命人回来说今日公子必须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
陈暮雪一愣:“她怎么了?”
“好像是说在酒楼里见了谁,夫人大发一顿脾气”。
易微脾气惯是善变,陈暮雪没太放在心上,只当她在生意上遇到不顺心的事,自己照常依在窗边小榻上看书。
院子里极其安静,仆人们知道陈暮雪在看书,走路都放慢放轻了许多。
所以,当易微气势汹汹冲进院子门口的时候,陈暮雪立刻就察觉了,他收书站起来,快速看向门口。
不知道易微又要挑什么错,每回这般冲来,必定要在他屋里发顿脾气。
易微怒火冲天地走进来,见陈暮雪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一个能弄出动静,撒一把气的东西。
她一把推翻右边墙角的书架:“来人,给我把这些狗屁书都烧了!”
陈暮雪脸上尽量保持淡定,看向易微,语气平缓道:“娘,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易微两步靠近陈暮雪,把他手里的书夺过来扔到地上:“现在全枯岭都知道我的儿子跑到新村的荒郊跟男人乱、搞!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啊?就跟白允南断不干净了?”
白允南???
陈暮雪目光一冷,那天在新村的意外肯定变成为风言风语,被捅出去了。
造谣者可能是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可能是白允南。
☆、李家有郎(二十)
“我和白允南之间什么都没有,那日他发疯,有人路过阻止了他。”
陈暮雪的解释极其苍白。
若没有什么,以前会跟他私奔?没有什么,前些日子白允南会偷偷潜入陈家来给他看病?
易微哼笑一声,对陈暮雪的说辞一句也不信:“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好当家做主,把白允南招进来!”
“旁人说什么娘就信什么,我说半句也不信”,陈暮雪撇开脸坐下,对易微盲目的指责既委屈又失望。
易微怒极反笑:“你怎么跑新村那里去了?不发出腥臊,狐狸能闻到味儿?当别人眼睛都是瞎的?”
这话任凭谁听,还是自己母亲说的,都受不了。
陈暮雪红了眼,只怕易微嘴里只恨不得生出更能刺人的话。
易微见他沉默下来,顺势而起道:“上回罚你,看来你没长记性,那好,反正你和我相看两厌,从今天起,你回月华居去,没我的允许,就在那儿呆着!”
月华居是陈暮雪的私宅,易微以前不准他分出去单住,有时候一年难得去月华居住一回。
今日易微也是气极了,才把陈暮雪往月华居赶。
陈暮雪冷冷一笑:“也别拿我当说辞,不想让我在家里碍您和那位的眼直说”。
“孽障!”易微高声吩咐下人:“来人!马上把他给我送走!”
“不用您叫人特地送我,我自己走”,陈暮雪转身往门外去,意有所指道:“成日在眼皮底下看着,我也觉得恶心”。
听罢,易微在屋子里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枯岭飘雪时节,陈暮雪这一去月华居竟被关了许多日子,再出来时,一切已是另一番景象。
何翌娶亲那天,何家屋子红花喜字贴的满眼皆是,鞭炮锣鼓响个不停。
刘嫂带小儿子前去吃席,向门口迎客的何翌和何父恭贺道:“恭喜呀,愿他们夫妇二人早生贵子!”
“多谢多谢”,何翌和何老爷子向刘嫂拱手回礼:“里面请”。
帮忙的人收下刘嫂的礼,迎母子二人进去。
刘嫂刚进院子,一眼就看到席间坐着的顾来嫂,正在嗑瓜子和旁坐的人唠嗑。
她牵着儿子走过去:“诶,你来的真早,我还想去你家叫你一路呢,你儿子说你已经走了”。
顾来嫂摸了摸刘嫂儿子脑袋,拉他坐在身边:“何家嫂子早晨叫我过来帮了点忙,贵儿长高了”。
“那可不,现在他一顿能吃三碗饭”,刘嫂跟着坐下,凑到她耳边低声又问:“香云没来吧?”
“我来的时候也找她来着”,顾来嫂站起来又扫了桌席一圈,摇头道:“一直没看见,我还有事儿问她呢”。
也不知白家姑娘相看得如何了。
“应该还没来”,刘嫂小声道:“我刚来的时候,路过她家,门关着在,里面好像在吵架,弄好大动静”。
“不会吧?”
顾来嫂十分意外,这些年邻里邻居的,很少见李文昌和魏香云两口子吵架。
“好像也没见着老李”,她坐下道。
刘嫂给儿子抓了一把瓜子:“他们俩这些年除了为月来读书的事儿操心上火,没别的拌嘴”。
顾来嫂摇头:“谁知道呢” 。
这日望李家人的又何止是刘嫂和顾来嫂,何翌在大门口等了又等,在自己的大喜日子,也没见着他的好兄弟李月来。
…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夜深了。
刘恩娘的红盖头被何翌揭下。
他深情望着刘恩娘:“恩娘,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往后我一定好好待你,”他握紧刘恩娘的胳膊,兴奋道:“你知道么,我只要一想到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心底有多高兴”。
刘恩娘低头娇羞一笑:“愿你多年后依然不忘初心”。
“自然”。
何翌拥住刘恩娘,鼻尖是香粉气,五指摸得满是肉感。他满心欢喜欲行周公之礼,心底只想到《会真记》里的那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