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可殿下这几日心情好像都不是很好,总一个人闷闷发呆,有时还叹气呢。”
唤月声不动唇,目光紧紧黏在慕裎身上。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打探得出个究竟,要哄殿下开心,也就只有陛下能来关怀一二了。”
风旸刚想继续接茬儿。
另一边慕裎在秋千上摇来晃去,已然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两个小侍从相视一眼。
“今儿天气真不错。” “小厨房新做了蛋黄酥。”
“............”
慕裎眉眼渐弯,满面柔和勾手将他们召近。
“今儿天气不错?”
唤月后颈一麻,被太子殿下掐的。
“小厨房新做了蛋黄酥?”
风旸肩肘一疼,被太子殿下拧的。
慕裎玩心大起,力用的不算重,却整好欺负的两个小侍从酸酸麻麻叫苦不迭。
“还不快老实交代?”
唤月和风旸既不敢怒也不敢言,提防再装傻没准假戏要真做了,纷纷乖巧表示选择坦白从宽。
横竖闲极无聊。
慕裎就懒懒倚在秋千架上,听他们详细阐述关于‘国君大人多日不登门,太子殿下可能即将惨遭冷落’的心得。
-
-
廉溪琢近日承乾殿跑得比将军府还勤。
这般万年难得一见的爱岗敬业连纪怀尘都差点没忍住,明里暗里想询问皇帝陛下,小舅舅是不是情场受挫转而醉心于事业了。
否则一贯下朝后绝不做无谓逗留的廉大学士,怎会放着酒馆歌坊不进,特意翻找出陈年卷宗一本本细看呢。
蔺衡正认真批着手里的折子,余光不时瞄两眼地上的人。“李督尉是兵部的,赵侍郎是邢部的,你别弄混了。”
廉溪琢半个身子都埋在卷宗堆里,闻言没好气将泛黄的叠本砸得噼啪作响。
蔺衡不动声色,丹砂笔往折子上勾勾画画,在不认同的言语下做出批注,顺便淡声叮嘱:“张大人管营区战损,周学士负责百官纳谏,这两个可以重点看一看。”
“你没完没了是罢?”
小舅舅相当不满,想抽出张纸揉成团砸向自家大侄儿。
可惜这几日被蹂\躏的有点惨,接连错过早膳和午膳,他感觉浑身无力,甚至连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怎么还有这么多?”
廉溪琢狠命的揉脸,拿脚不耐烦扒拉周遭快把他整个儿埋进去的档案簿。
自三天前他被夜召入宫后,皇帝陛下就像中了邪。
自己在承乾殿大门不出大门不迈的批折子理政务不算,连带着也不许他出宫去找乐子。
说是有赵汝传这样的前车之鉴,于南憧江山社稷不安。
遂命人把所有记载官员出身及就任的册子都找出来,一本本仔细查阅,分辨一下哪些是与叛臣有瓜葛或者曾经有往来的。
这样繁琐的工作最适合任职大学士的文臣。
而满足在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且能够翻阅皇室绝密文书两样条件的,就非廉溪琢莫属了。
在承乾殿看了那么久的官员档案,小舅舅也不完全是一无所获。
最少他了解了赵侍郎亲姑姑的二弟的儿子当年偷隔壁村小姑娘发簪的始末原委。
要不是蔺衡方才从中打断,转过页他就得知道李督尉的爷爷四五岁时背竹筐捡粪球的故事了。
到底皇帝陛下还残留些许人性,了然翻阅书卷很是费脑子,便不追究他专挑家长里短当话本看的茬儿。
此刻临近晚膳时分,姜来公公早掐好点守在承乾殿门外,恐怕惊扰陛下和王爷议事,就悄悄着小太监们启开食盒,让菜肴的香味顺着门缝飘进去。
蔺衡经常忙起来茶水都顾不上喝,更别提正儿八经用膳,一日三顿想不想得起来都另说。
不过若是有廉溪琢在就好办多了。
果不其然。
香味往里飘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见一阵书本碰撞的声响,然后打从门缝里探出半张盈盈笑脸。
“蟹粉烩三鲜、江米煨鹌鹑、什锦豆腐、清炒竹笋片,嗯........还有哪道来着?”
“还有酥炸小羊排。”姜来公公笑道:“王爷的鼻子可真灵。”
廉溪琢得意眨眸,扫过大小不一的食盒,指了指其中一个问:“这不是尚膳房常用的器物,哪里来的?”
姜来公公笑得含糊,侧身往里间一望,意思不言而喻。
廉溪琢嫌弃的看了眼似是压着封信笺的碗盅,回头朗声冲大侄儿道:“回禀陛下,你家小殿下打池清宫送温暖来了,这迷魂汤,你是要还是不要啊?”
第17章
蔺衡几乎是从里间小跑着出来的。
玄黄朝服被他步履带动,腰间的绦带玉坠相互撞击,发出好听的叮当脆响。
“哎哎,行不露足、踱不过寸,注意下君王仪态好吗?”小舅舅揶揄。
蔺衡懒得搭理,将碗盅抬起一看,底部切实印有池清宫三个隶体小字。
“陛下,这是太子殿下一个时辰前送来的,他托老奴转告您,万事以龙体为重,不要太过操劳。”
比见面三分情更让人抓心挠肝的就是见不着面。
蔺衡隐下眸中的异样情绪,淡淡道:“替孤谢过太子殿下美意,他有心了。”
想了想,又叫住姜来公公。
“算了,还是等孤有空闲,亲自去池清宫瞧他罢。”
姜来公公称喏,指挥小太监们将食盒里的菜肴逐一取出,摆放在承乾殿的案几上。
蔺衡遭小舅舅盯的耳根发红,只得拿出国君大人的架势,冷冷一瞪。
“用完膳不必回将军府了,孤要批折子,你就留下来看完剩余的全部卷宗。”
库房里的卷宗共有一千二百七十九份。
廉溪琢三天奋战才翻阅了八百二十一份。
等于说他吃饱喝足不但不能回去洗个澡舒服的困觉,还得继续陪皇帝陛下在承乾殿干掉剩下的四百五十八份档案。
小舅舅顿时觉得眼前的菜都不香了。
蔺衡才不管他,果断拿碗挡住人哀怨的面庞。
廉溪琢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无比懊恼。
要是纪怀尘是个文臣该有多好,那么翻看那些冗长枯燥的文书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再说那个呆了呱唧的榆木脑袋可实诚得多,绝对是能一刻不歇的看完顺手还摘抄一份详情要点的那种。
蔺衡究竟是哪里瞧不上,作甚非要折腾他。
一顿饥肠辘辘时出现的美味晚膳在廉大学士的愁容满面,及国君大人的故意刁难中圆满结束。
蔺衡拭拭唇角,望了半晌泛热气的汤盅,却始终不取汤勺。
廉溪琢见他不动,一手捏着小羊排,另一手就想端过来先尝尝滋味。
“干嘛啊!”
小舅舅塞了满满一脸颊的肉,捂住被拍红的手背含含糊糊埋怨。
“你不是不喝嘛,再放一会儿该凉了。”
蔺衡觑他,忽略双臂已经将碗盅堪堪护住的行为,神情看上去倒甚是严肃正经。
“谁说孤不喝。”是太快喝完有点舍不得好嘛。
廉溪琢无声翻去一记白眼,啧啧道:“别说啊,这侄媳妇儿手还挺巧,汤味道闻起来鲜的很。”
蔺衡佯装垂首,然而眸子里的光充分暴露了他对亲昵称谓的小心思。
怕又被小舅舅拿捏住调笑,国君大人偏转目光,将先前压在碗盅下的信笺拆开细看。
熟悉的拈花小楷,显然是慕裎亲笔所书。
通篇十六个字。
承蒙搭救、不胜感激。
聊表心意、静思己过。
蔺衡反复读了数十遍,对于最后半句‘静思己过’总结出两种解释意思。
第一种,本太子决定在池清宫安分守己,静心反思四处瞎闹腾的过错了。
好的。
不是排除。
那么第二种........
蔺衡有一定理由确定。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在静心思过当面认错前,是不打算给他好脸色看了。
-
-
慕裎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大气性。
太子殿下在两个小侍从的共同安抚下,心情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
这会儿正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他满面笑容,哼着曲儿拾掇小厨房里多出来的几味药材。
唤月和风旸就蹲在一旁,双双露出惊惧不定的神色,有一搭没一搭往铜盆中夹炭火。
良久,唤月实在忍不住,开口打破和谐氛围。
“殿下,这样做不太好罢,陛下可是一国之君呐。”
慕裎清脆一笑。“有何不好?不是你说的么,倘若陛下决定选秀,宫中很快就要添新人了。”
唤月愁的脸都皱巴起来。
他是说了这话来着。
可他的意思是想让太子殿下有危机感,别总和陛下怄气。
而不是让慕裎往汤里狠命添七八味补肾壮阳的药啊!
那些药都是御医房效力极大的上上品,一碗更比六碗强。
按太子殿下投放药材的手法,陛下的龙体怕是选秀前就要被掏空了.......
风旸也有些担心。
让慕裎捎带封服软信笺去是他想的法儿。
风旸咬着下唇惴惴道:“陛下一贯对用字考究毫无容忍,几个月前一个深受隆恩的文臣只因写错了两句话,就惹得陛下龙颜大怒,立即判以斩行处决了呢。”
其实他还想问慕裎是不是对服软二字有什么误解。
不过看太子殿下有恃无恐的模样,想来应该是自己对服软的误解更大罢。
慕裎不应声,自顾轻笑着玩手里的青瓷小罐。
其笑意之诡谲,让两个小侍从深感后脊发凉,便都乖觉的止住话头闭了嘴。
只是心里由对蔺衡上门算账的害怕,不禁渐而转变为对国君大人身子是否安好的担忧。
-
-
蔺衡:孤还行,孤尚可。
承乾殿内。
一口气喝净碗盅里全部汤汁的皇帝陛下缓缓舔了舔唇瓣,淡声评价道:“味道不错。”就是比之前送来的口感更奇怪了。
廉溪琢眼馋的紧,望着空碗盅暗暗砸吧了好几下,话却丝毫不饶人。
“嘁!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熬汤嘛,多大个事儿啊。”
蔺衡凉凉睨他:“你会?”
“本王爷那是不稀罕学。”被归为‘五体不勤、六谷不认’一类的小舅舅扬声回堵。“养那么多侍从干嘛吃的,吩咐一声自然有人做好了送来。”
“没有灵魂。”皇帝陛下中肯下定义。
“得得得,那您就接着回味罢,最好夜晚抱着碗盅一块儿睡,以此感念您家小殿下的贤惠之举。本王爷这样的凡夫俗子呢,只适合品尝没有灵魂的旧年醇酿,就请陛下恕臣先行告退了。”
廉溪琢嘴里叭叭的转移注意力,眸子早已往殿门方向不住逡巡。
几日没找乐子,着实把他憋的浑身难受,再一想到还有那么多卷宗要看,连头皮也跟着发麻。
趁蔺衡这会儿状态甚佳警惕性不高的时候,夺门而出或许有成功的机会。
可惜小舅舅低估了对方的反应速度,步子刚抬,一只带风劲的银箸就从眼前‘飕飕’掠过,犹如细剑一般钉入三步外的承梁楠木柱上。
毫不夸张的说,廉溪琢本来还想再挣扎一下的,毕竟蔺衡不会要了他的命。
但是看清银箸钉入的尺寸后,他放弃了。
照这个力度钉在身上,估摸能直接给他扎个对过穿。
廉大学士讪讪收回悬出一半的脚,幽怨道:“真想让我在承乾殿看一夜卷宗啊?”
蔺衡静静道。“不愿看也可以。”
廉溪琢一挑眉,等着自家大侄儿的后续。
不出所料。
蔺衡指尖又在书有十六个大字的信笺上点了点。
小舅舅一啧声,明白他是不知道怎么回复。想让自己帮着出个主意,好哄得太子殿下既往不咎。
“你说你,要求人办事态度就不能.........”
蔺衡浅笑,拿起了另一只银箸。
廉溪琢心领神会:“..........为陛下解忧是臣的荣幸。”
好歹有过那么多撩姑娘的遭遇,区区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信对廉大学士来说不成问题。
等威胁人的皇帝陛下不再摆弄凶器后,小舅舅忙拍着胸脯保证。
“陛下放心罢,臣定当尽心尽力,以求达到太子殿下看到回信后立刻从池清宫寻到承乾殿来与您互诉衷肠的效果。”
蔺衡薄唇微启,半晌平静道:“最好是。”
停顿的这片刻,廉溪琢隐隐觉得似乎是被自家大侄儿给嘲讽了,还想扬言‘太子殿下若不来,他把脑袋拧给蔺衡当蹴鞠球踢’之类的狠话。
不过过往经验告诉他这样做是很不理智的。
因为蔺衡干得出来。
至于怎么知道的就不提了。
谁还没点不堪回首的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蔺衡:你跪下,孤求你办点事。
小舅舅:QaQ
啾咪
许个愿~收藏不掉~不掉~不掉~
第18章
廉溪琢将回信送至池清宫后,第二日慕裎果真不负所望的寻了过来。
只是等不及罢朝,一早便定定站在长明殿外守着蔺衡露面。
说来也怪,昨儿那碗汤喝完,国君大人愣是半夜辗转,浑身难受。眼睛一闭就觉口干舌燥,还零零星星梦见些不可描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