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去,除了指派一个掌事太监来问了句住得是否顺心外,再没有任何诏令送到池清宫。
真是。
有什么好问的,住得顺不顺心难道蔺衡还不清楚?
并不止是慕裎本人觉得国君脑袋有点坏。
连同拨过来伺候他的宫人也暗暗这样觉得。
如此美人不放在身边欣赏,冷落在犄角旮旯和暴殄天物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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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大雪渐停。
暖阳透过云层肆意铺洒,宫墙间一片流金澄澈,没得给端庄肃穆的皇宫添了几丝绝尘味。
慕裎用过早膳,懒怠总呆在屋里头养神。便搬了把檀木椅坐到廊檐处,摆弄着孔明锁指挥唤月搭秋千。
蔺衡知晓他一贯挑剔,拨到池清宫伺候的宫人都极聪慧机灵、手脚勤快。
原本是来了五个小太监。
其中三个被太子殿下以‘个头太矮’、‘长得太胖’及‘印堂太黑’为由拒退。
只剩下唤月跟风旸。
一个年岁小,靠徒手爬树和精湛的堆雪人技巧赢得青睐。
另一个则因为出身木工,做出来的木刻鸟雀儿能扑扇着翅膀飞起来而深受器重。
拿镍刀钻了好几天的孔明锁,在一炷香之内被慕裎拆卸组装了数回。
他幽幽叹出自来南憧的第九百八十二次长气,温声道:“换个位置挂罢,这棵树的八字跟本太子不合,我不喜欢。”
唤月倒挂在枝丫上,望了眼刚搭好的秋千,满面愁苦:“可这是最后一棵树了啊。”
“说什么胡话呢。”慕裎笑得娇嗔。“那边不都是么?”
“那些您嫌颜色难看。”
“这些呢?”
“您说品种不够高贵,配不上您的气质。”
慕裎颔首,方向直指正前方。“我记得院子里没有这么光秃秃的树,是新摘种过来的?看着还挺不错。”
唤月:“它们在池清宫土生土长,终年枝繁叶茂,在您下令让奴拔光叶子之前,叫落叶矮松。”
“..........”
没办法。
不胡乱折腾,慕裎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事情能摆脱这无聊的困境。
比较起来,淮北不知比这里好玩多少倍。至少在蔺衡回南憧之前,他每天都过得开心极了。
两个人抚琴吹笛,曲水流觞,腻了就去马场踢蹴鞠球。再不就鼓捣一下淮北国君珍藏的宝贝物什,研究如何把寻常马车的轱辘换成会发出泉鸣声响的。
哪像现在,不是用膳就是睡觉,不是睡觉就是泡澡。
真真是混吃等死。
太子殿下仔细盘算一番,终于接受了没有蔺衡,其实他的日子过得也相当糟糕的事实。
唤月还倒挂在树上,望着猛然从紫檀椅上站起来,抬脚就冲着宫门方向而去的人,惊恐道:“殿下,您要去哪?!”
慕裎脚步轻快,只留下个好看的背影和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去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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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池清宫到宣政殿,路程约莫在半个时辰左右。但若是去承乾殿,就大大缩短了距离。
照惯例,国君冬日会改在辰时上朝。
眼下不到巳时,步子快一些,应当赶得上早朝结束。
三日闲逛不是白逛的,慕裎早把几个主要宫殿的方位摸了个七七八八。
以至于他弯小路停在必经之路上时,还有空闲把晾着他不管的皇帝陛下从头到脚怒斥了一通。
难得天晴,蔺衡不愿乘坐步辇,罢朝后便不紧不慢从承乾殿走着出来。
将拐过宫道,赫然瞧见太子殿下立在不远处,正微微踮脚嗅梅花枝头的香味。
收紧的月牙色软缎显出肩窄腰细。
本就极为夺目的面庞与迎雪绽放的寒梅相衬,冰肌玉骨,眉眼如画,美得可谓惊心动魄。
蔺衡有一瞬失神。
多年习惯使然,等反应过来身上的大氅不知怎么就落到了人肩头。
慕裎回头望去,忍不住哼笑出声:“劳烦陛下大驾,还顾着我的死活。”
蔺衡佯装漫不经心抚过他簪在鬓边的花枝,低声道:“总这样任性,穿得如此单薄还敢四处逛,就不怕真冻病了?”
“冻病也比待在冷宫强。”
蔺衡差点被‘冷宫’二字惹得失笑,面上仍旧端着国君架子,淡然发问:“孤给你的宫殿住着不满意?”
“满意啊,一天泡八回澡,我巴不得睡在汤池里。”
按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这句多半是实话。
“吃食呢?孤记得你喜甜,着尚膳房备了好些蜜饯的。”
“是,陛下有心,本太子每顿把山楂和梅子当成米饭在用。”
“那宫人伺候的可好?”
“好得很。乖巧懂事,任由蹂\躏。”
慕裎懒懒补上后半句:“不过比起你还是差了一点。”
一言出随行的侍从皆面色紧张。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触及逆鳞尚且还有被怜惜的余地。
他们做下人的就未必了,亲耳听到国君的狼狈事,不被迁怒灭口都是祖上积德。
皇帝陛下却未深究,面无表情觑他:“你是真知道怎么拿捏孤。”
慕裎轻哼:“把我丢冷宫自生自灭,说两句不爱听的怄怄你,难道很过分?”
自生自灭?
行罢,精心准备汤池和点心的好意算是彻底白瞎。
毕竟是在寒冬,有暖阳也不能久站。
蔺衡道:“景也赏了,气也出了,孤让人用软轿.....”
话头戛然而止。
太子殿下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眉结轻蹙,单薄纤瘦的身子即刻摇摇欲坠。
国君只得咽回剩余半句‘送你回去’。
下意识拢紧砸在怀里的人,颇有些无奈的咬紧后槽牙。
他说什么了?
一言不合就装晕,这坏毛病到底谁给惯出来的?
蔺衡:噢,好像是我自己。
横竖太子殿下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蔺衡不及多思,把他抄个满怀,先往长明宫安顿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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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宫重长明二字,即便是在白天寝殿里也燃着灯烛。
屋内一应陈设华贵无比,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纱幔低垂,宽大柔软。
慕裎呼吸清浅,沾上床榻的时候才迷蒙转醒。紧闭的眸子慵懒睁开,餍足一笑:“辛苦陛下了。”
哼。
主动寻上门,乐子没找着就想让他走?
再者说,泡温泉吃甜食哪有欺负国君来的好玩儿。搭个人力便车什么的,委实不过是点利息。
皇帝陛下自然看得出他的小心思,沉声吩咐宫人:“宣个太医来。”
慕裎微滞:“不是给我看病罢?”
“你说呢?”蔺衡反问。“好端端晕倒,不宣个太医来诊治,孤怎么放心?”
“何须这般麻烦,本太子已经好多了。”
慕裎翻了个身,支起一只手腕在下颌,另一手拍拍床衔道:“坐呀。”
衣襟随着他的动作略有点松散,束好的墨发也落了一些,环至颈旁,无端惹人遐想。
芙蓉帐暖,美人在侧。
蔺衡喉结微不可闻一动,很是听话的坐近。
“你来找孤,究竟所谓何事?”
闻听此话,太子殿下一张盈盈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去。
狗皇帝。
折损淮北两位大将的时候不是嚣张的很?
扬言要他入宫伴驾的时候不是狂妄的一匹?
现在人都躺在床榻上了,不谈风花雪月,跟他聊所谓何事?
慕裎掩住忿忿,摆出一副含娇带怯的神情,顺势把手搭在他朝服衣袖上。
“陛下令我来南憧侍君,我岂敢不从。又不计前嫌赐我一间这样好的宫殿,自当要来谢恩。”
温热触感隔着两层布料传递过来,蔺衡眸光忽变。
“非要在孤床上谢?”
慕裎还是笑:“承蒙陛下厚爱,不忍将我扔在路边。主动点,才显得我诚心诚意嘛。
好歹也是一起长了五年的交情。
年少时他们相伴相守、吃住与共,怎会不了解对方的秉性。
清心寡欲到连自渎都不曾有过的人,太子殿下对可能会遭遇的境况简直放一万个心。
蔺衡果然脸颊有些许赦红,偏过头避开灼灼目光,冷淡道:“白日宣淫,不合礼数。”
啧啧。
瞧那个又想当什么又想立什么的样子。
说得像是侍君御令不是由他亲笔书写的似的。
“慌什么。”慕裎娇俏抿唇,指尖不安分的在他衣袖上勾画。“晚上,我洗净了等你。”
不同于太子殿下的俊美,蔺衡的眉眼更偏于明朗。棱角隽刻,鼻梁高挺,自成睥睨天下的气度。
此刻脸颊发烫,连同拒绝的嗓音也甚是没有底气,倒让他比平常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润之感。
“孤........孤今日没兴致,加之近来政务繁忙,无暇去想这些。”
“是么?”慕裎含笑。
“那昨日在池清宫偷看本太子沐浴的,不是陛下罢?”
第3章
“当然不是!”
蔺衡矢口否认。
要是没有慌忙避开的眼神和迅速红起来的耳朵尖,这句辩驳还算是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慕裎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玲珑的绣囊,一字一句道:“疾风骤雪,夙夜难寐,愁曲千万珏。偶记经年人乍别,人乍别,何日可见?锦衾相覆暖,明月共缠绵。”
蔺衡:“.........”
国君脑子陷入了短暂的无措。
毋庸置疑,这是首情诗。被他写在小纸条上,藏在绣囊里的情诗。
内容简单概括就是
...........孤想和你睡觉。
慕裎笑得十分荡漾:“冒昧问一句,这乍别之人,似乎指的像是本太子?”
蔺衡:别问,问就是先听孤狡辩。
“你想多了。”
他探手要去抢那只绣囊,不料太子殿下反应更快,立即往棉被里灵巧一缩。
扑了个空身形稳不住,只得连人带棉被一起死死压在身下。
“唔。”
慕裎溢出声轻吟。
那声音又娇又软,听上去还有些隐忍的痛楚。
蔺衡神色微惚,担心是不是伤到了他哪里。才要开口询问,蓦然听见太医仓惶道:“微臣参见陛下!”
很好。
来得可真是时候。
张臻战战兢兢跪伏在地,礼行完却不敢抬脑袋。
他都看到了什么?
国君光天化日之下正赴巫山云雨,两人欢痛夹杂,喘息阵阵。
先前听宫人说召令太医诊治是因为慕裎晕倒,进门时无意往床榻处撇了一眼。
太子殿下切实发丝散乱,衣襟半开,手指紧攥棉被低吟。
都意识不清了,国君竟还忍心索取?
真真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人情味呐。
感慨完毕,张太医顺便也悲悯了一下自己。
这鬼运气。
国君从未幸过人,好不容易破个雏还被他撞见。
按那丧心病狂的作风,最少也要剜去双眼发配边疆罢。
好在蔺衡暂时还没想到这茬儿,撑起身子,理了理朝服冷然道:“起来,去给太子诊个脉。”
张臻颤巍巍应了声喏。
万幸,不是下令拖他出去杖毙。
慕裎缩在棉被里,一双眸子含嗔带怨:“诊什么脉,我腰疼!”
男子生来不比女子体态柔软,适宜承欢,初次行房,体位不得当极容易导致腰部受损。
张太医默默回忆医术上的记载,再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
最终得出‘陛下很猛,太子也很猛’的结论。
前者猛是理所当然,试问谁敢质疑国君的办事能力?
而后者将受了这么一遭还有力气怒斥,就冲他敢拿白眼瞪皇帝陛下来看,这位淮北太子确实与众不同。
蔺衡清楚他是装晕,只是在寒风里站了许久,也想着宣个太医来瞧瞧。
方才又摔在人身上,听那声痛呼怕是真把腰给扭伤了。
“别闹,受凉不是小事。你先让太医诊脉,其余的.........待会再说。”
张太医满目惊诧。
国君居然如此温言好劝,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都稀奇。
慕裎懒得与他磨,秉着早弄早了事的念头,把手腕垂到床衔上。“那好罢,待会咱们继续。”
继续?
听这意思,难道国君才是被拿住的那个?!
张臻不禁脑补了一出‘太子殿下风情万种百般引诱,国君抗拒未果亲自提枪上阵’的戏码。
太医:果然众生皆平等,在美色面前,冰清玉洁(蔺衡:?)的陛下啥也不是。
臆测归臆测,他手头上的动作不敢停,忙搭上慕裎的腕子查探脉象。
“如何?”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脉象浮软虚乏,应当是寒气入体所致。”
“应当?”蔺衡不悦。
张臻深谙保命的精髓,立马改口笃定道:“陛下恕罪!是寒气入体,微臣这就开方子,拿去御医房煎药。”
说完,讪笑、行礼、留下一管疑似擦某处的药膏后,飞快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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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离开,国君才重新坐回床衔边,面上似是有些薄怒。“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慕裎原本想继续掰扯秀囊的事,捕捉到突然改变的自称,轻巧一笑。“着急啦?”
“我肯定........”对上那玩味的神情,蔺衡堪堪顿住话头。“孤是说,别把病气过给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