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无言,简临青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我知道您是爱女心切,但显然你们需要开诚公布地谈一次,放下母亲的威严和含蓄,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同时,也听听她是怎么想的,她虽然年纪还小,但确实见解独到,心思已经很成熟了。”
他站起身,无比认真地说:“你是好母亲,她也是个好女儿,不要给彼此留下误解和伤害。”
他说完,看着明显若有所思的宸妃,静静地离开了。
晏沉在宸阳宫外等他,他站在树下,一身白衣随风而动,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凌厉而凉薄,然而那双眼眸同他对上之后,笑意变从唇角蜿蜒到眉梢,温雅得像是杯子里盛开的白色茉莉。
简临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他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雀跃发问,“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啊?”
晏沉笑着跟他一同往外走,“倒也不算,不久前瑞王过来了,我同他说了会儿话,你那边怎么样了?”
简临青得意哼笑,“有我出马,当然一切顺利,宸妃娘娘是个好母亲,她会想清楚的,”他叹了口气,“只是这世间,到底还是觉得女子就该成婚身子的人占了大多数,若是女子也可以读书识字,继承家产,我想也不会有那样多人一生都被困在后宅。”
晏沉一直看着他,闻言道:“会有这一天的,旧的制度终究会腐朽,迟早有一日,女子可以不为婚嫁所累。”
他说完,就见简临青眸子晶亮地看过来,雀跃欢喜,“你是这样想的吗?我听太多人说女人家就是要安分守己,体贴丈夫照顾公婆,抚育儿女,这便是生为女子的作用。”
晏沉停下脚步,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不管大部分说什么,我只听你的。”
简临青心尖一麻,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人认真凝视他的模样竟然跟满满重合在了一起。
他倏然觉得这一刻,晏沉像极了他的满满。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更新!
今天顺了好几个版本剧情,卡了好久没摸到鱼,晚上下班就赶紧生死时速,总算写完了。
现在脑子晕乎乎的,来不及捉虫了,我明天起来再看看错别字嗷。
晚安小宝贝!
第36章
“怎么了?”
简临青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没事,”他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听我的准没错。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变化还挺大的。”
晏沉想了想,“御花园的锦鲤池最近进了好些种类的鱼,要去看一看吗?”
简临青有了兴致,眼下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那我们去看看吧,这会儿也没什么太阳。”
他看着在不远处等他们的轿撵,“不若我们也自己走出宫去吧,反正不赶时间。”
晏沉颔首,“你在这里等等我。”
简临青便等他,看着他探身到轿撵里,不多时就出来了,他先是把盛满冰块的手炉递过去,简临青探手就是一片冰凉,不由得舒服地眯了眯眼,又见他撑开手里的竹伞,修长五指握着竹骨伞柄,眸光清凌又认真地望过来,“黄昏之时日头还是有些晒的,你这样怕热,还是撑着伞吧。”
简临青本能地避开了这道视线,“……唔。”
他走到伞下,跟晏沉并肩而行,他的视线掠过那只玉雕一般的手晃悠到了伞柄处,那儿坠着一尾玉制的活蹦乱跳的红鲤,视线像是找到了落脚点,简临青都要把它盯出来花儿来了,还是没办法静下心来。
太近了,比一起坐在秋千上那次近得多,肩与肩之间的距离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再往里站一些便可以消弭,风像是调皮的小孩,像是专盯着那处间隙吹拂,夏季纱织的广袖便被轻易吹拂起来,浅紫和淡青的袖摆被风吹到一处,彼此交缠。
简临青后悔穿这身衣裙了,不光是袖摆,浅紫色的裙摆也如纱云一样轻盈,他才到晏沉的下颚,这裙子裙摆又长,吹拂过去的时候都要着地了,被晏沉的脚步推着才在他的衣摆上荡来荡去。
简临青看着,一时有些不自在,一时又有些想笑,感觉跟晏沉穿着他裙子走路一样。
晏沉倏然停下了,简临青不明所以,就见他往边上避让了一些,弯身抬手,简临青赶忙避开,“怎么了?”
他步子退得急,层层叠叠的裙摆像是花瓣一样绽开在晏沉眼里,他直起身,“想看看你的裙子有没有被我踩脏。”
简临青忙不迭地拎起裙子,“应该没有,我拎着你就不会踩到了,今天风还挺大。”
他嘴里说这些零零碎碎的小话,晏沉便应着,他知道简临青的不自在,恰恰是因为这些不自在,也让晏沉有些确认,他并不是单向地在倾注这份感情,后者是有回应的,这让他有些雀跃。
他借着答话看向简临青,情窦初开之后,注视都变成了需要借口的动作。
他显然有些不自在,说话的全程都没有看他,长睫垂着,在眼下打下小扇子一样的可爱阴影,大概苦夏又不好动,零嘴也比之前吃得多了,比之前胖了一些,两颊有了些软乎乎的肉,看着很想让人上手捏一捏,也衬得唇峰上的唇珠更加明显,像是一颗小小的樱桃。
他本能地有了些冒犯的想法,仓促地移开了视线,在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才静下心来。
御花园的锦鲤池很大,简临青站在桥上往下看,“没看到什么鱼……”
“天气比较热的时候,鱼会沉在水底,”晏沉轻声跟他解释,适时地递来鱼食,“看到吃的它们就会上来了。”
简临青从他手里捏了一点鱼食丢下,不消片刻,池水便翻涌起来,像是从水里洇开了颜色一样,各色鲤鱼甩动着鱼尾奔涌上来,争相抢食,简临青看得眼睛都要花了,这些鲤鱼就没有不好看的,他抛洒着鱼食,把那些聚拢在一起的鲤鱼分开,眼里便掠过一抹金色,“原来真的有金鲤鱼,晏沉你看到了吗?”
晏沉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嘴角也带了笑,“看到了,这是龙鱼,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你要是喜欢我在你的池子里也放一些?此外你还想要些什么鱼?”
简临青想着竣工之后就被他抛在脑后的池塘,“我还没好好想过呢,要多些鲤鱼吧,其他就放些好看能吃的漂亮鱼。”
“那便养些蝶鱼,这种鱼身形奇特,颜色艳丽……”他不急不缓地说了好些鱼类,听得简临青目不转睛,连锦鲤都忘记投喂了,他说完,简临青鼓了鼓掌,“你知道的可真不少,你喜欢养鱼吗?”
平时可看不出来他有这爱好,他想着却见晏沉沉吟一瞬,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般,“那日你说想挖池塘养鱼,我又正好没什么事,便找了些这方面的书看了看,想着届时你若问起,我也能答。”
那种黏黏糊糊的感觉又来了,简临青下意识想要挠脸,手抬到一般才想起手上沾过鱼食,他不自在地放下手:“嗯……那你记性真的不错……你刚刚说的那些名字,我都没太记住。”
“那我来给你挑鱼,可以吗?”
这还带问可不可以的吗?简临青无意识地旁边退了一步,才觉得那种微妙的,有些窒闷的氛围消失了,“……当然可以了,我还想种点荷花。”
看着他局促的神情,晏沉眼里荡起笑意,声音温和得像是晚风,“好。”
他说完,一切就陷入了安静,并不是那种闲适的安静,这安静是躁动的,像是藏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需要触碰和聆听才能发现。
有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在这安静里滋生了,简临青莫名感觉得到,这让他和晏沉之间好像没那么坦坦荡荡或者说是毫无顾忌了,有一层屏障隔在他们之间,像是为彼此划下一道界限,那并非是象征着警惕和生疏。
更像是一个通道,像是越过了那层屏障,会有一层新的什么东西连接着彼此。
简临青似懂非懂,然而对危险的警觉促使他在一切尚未明朗的时候做出反应,他悄无声息却又不知缘由地退开,本能地拉开跟晏沉的距离,他要说些什么,他必须要说一些什么来打破这个莫名粘腻却又焦灼的氛围。
他的目光巡游着,捕捉到了一个人,“那好像是宁王?”
晏沉收回在他身上端详的视线,看向向他们走来的人影,“是他,正往我们这里来,他这个样子,我们最好不要跟他碰上。”
他说着抬脚离开,简临青实在看不清宁王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下意识跟着晏沉离开,两个人藏匿在假山后面,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他才意识这种情况比之前更加糟糕,然而晏沉没给他再反应的时候,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脖颈上,“他过来了。”
好奇心压过一切,简临青望去,一看就看到宁王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他最近显然过得不好,眉目间满是郁气,身形也比之前消瘦了,脸上更是瘦得连颧骨都凸出来了,眼底青黑,眼眸里也满是血丝,他就站在桥上撑着栏杆,颓然地把脸埋进掌心,手背上满是刺目的抓痕。
那些伤痕必定是来自于他的母亲。
简临青不知道心里该作何想法,对于痛失爱子的母亲来说,仇恨凶手是理所应当的,即使凶手是她另外一个亲生儿子,然而这一出悲剧的始作俑者,也正是这个更加爱哥哥,而忽视弟弟的母亲。
简临青无法评判这一切。
他看了一会儿,想跟晏沉悄悄离开,却看见桥下又走来一个人,他体形富态,脸就像是个大白馒头,眼下带着笑,看起来相当和善,简临青看着他把手搭在宁王背上,后者抬眼看他,明显熟稔又带着些亲昵。
这人大概就是瑞王。
这俩人在说些什么?简临青当然不会觉得眼前是一副温情的画面,皇帝病重,眼前一个是皇帝的弟弟,一个是皇帝的儿子,碰在一起总不会是单纯的开解心结现场吧?
他探头探脑的,耳朵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声音,完全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简临青不由得越探越出去,直到后颈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住,对方一触即离,而他却好像浑身都麻了一麻,晏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声音压得低极了,“再出去就要被发现了,”简临青乖乖退回来,又听到他像是哄人开心的语气,“我听到了,晚些我告诉你。”
耳朵被呼吸吹得痒痒,简临青捂着耳朵点点头,莫名不敢往后看。
他自然没有看到身后人沉沉的眸光,晏沉敛下眸,不再去看那截纤长玲珑的后颈,却不自觉地摩挲着指腹,像是其上还残留着刚才一碰即离的触感。
简临青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儿才各自离开,赶紧转过身问:“他们刚刚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眸都瞪圆了看着近在咫尺的晏沉的脸,他们离得太近了,晏沉的一只手还撑在假山上,简临青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他拥在怀里,他甚至可以数得清晏沉的睫毛。
他猛地往后退去,才想起脑后是嶙峋的山石,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磕进不算柔软的温热里——那是晏沉的掌心。
简临青几乎是兵荒马乱一般避开对方凝视着他的点漆一般的深邃眼眸,那双眼眸看得他心慌,让他的视线都像是被从空中抛落下来,慌里慌张才找到一处落脚点。
他看见晏沉鼻侧有一颗很小的痣。
像是宣纸滴下一滴极淡的墨。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更新!
呜呜呜打工人也要下班了!
第37章
整个回程路上,简临青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意识朦朦胧胧,他好像跟晏沉说话了,又好像没有,直到走进自己的屋子里,他才惊觉浑身都没剩什么力气,软哒哒地窝进了榻里。
羊溪看着他的脸有些纳罕,“眼下都没日光,殿下的脸怎么还晒红了?”
简临青一惊,下意识拿袖子掩住脸,瓮声瓮气地,“我那是累的,拿点喝的来,我渴了。”
羊溪顺着他的话走,“木槿正做着蜜桃冰呢,我去看看她做好了没有,这个可好吃了。”
简临青听着她欢欢喜喜地离开,这才放松下来,捂着脸翻了个身,脑子里不期然地蹦出一副画面。
正是在假山那处,他的视线正盘踞在鼻端小痣上,就见晏沉放下手退开一步,简临青没抬头,他说不清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他只是视线平视着,便看见那颗镶嵌在修长脖颈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听见晏沉说:“抱歉。”
他的声音好哑。
简临青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他整理着跟晏沉之间的桩桩件件,心里的想法越来越笃定。
晏沉大概是有些喜欢他的。
尽管他有些困惑。他一直认为,像晏沉那样的人,不像会这样轻易喜欢上一个人,他们相识不过数月,真正熟识也不过月余,他性子也差,又懒又馋,晏沉看上他什么呢?
他浑身拿得出手也就这一张脸,但晏沉也不是一个看脸的肤浅之人。
简临青想不通,只能归结于感情的奇妙。
他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无论晏沉是怎么喜欢上他的,这都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他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但他们之间确实没有进一步的可能性,他们目前的关系都是建立在层层隐瞒之中。
他实在不愿意去设想晏沉对他坦白心意而他拉开衣服给他看自己平坦的上半身,告诉他“对不起我其实是个男人。”的画面。
想到这里,简临青整个人都不好了,攥起一旁的柔软迎枕猛地盖在自己脸上,阻止自己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