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看这半张脸,便可知晓其人容色定然不差。
“我道姜兄是在等谁呢,原来是在等美人。”
姜北慕刚落座,一旁便有人开口笑着打趣,谈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开口之人是一名年岁约莫二十四五的青年男子,男子容貌平平,双眼细长透着锐利的光芒,一看便知是个商人,此刻打趣之下脱口而出的轻佻话语,配合着那在谈秋身上来回打量的目光,着实令谈秋浑身不舒服。
只是他能坐主席位,必然是个贵客,谈秋不好说什么,只能闷头坐在了姜北慕身边,悄悄将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
这般细微的动作却被萨木看了个清楚。
“好久不见。”萨木微微侧过头,对着谈秋轻轻一笑,低声道。
谈秋笑道:“你来了多久了?你送的那只白犬现在长的可胖乎了,待会儿带你去看看。”
“太胖了可不行,日后跑不动路。”萨木莞尔,二人仿佛老友一般叙旧谈笑,谈秋觉得他与萨木十分合得来,萨木虽然是犬戎人,但是为人处事却仿佛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苑朝人,有礼且带有一丝客套的疏远,却不会让人心生不虞,总是恰到好处地与他相处。
更重要的是比较自然。谈秋心想,他与姜北慕在一处,总觉得自己好像低了他一头,姜北慕身上便有那如同那上位者一般与生俱来的气场和威严,哪怕平日里姜北慕从来没有拿威势欺压过他,甚至可以说都有些纵容他。
但谈秋扪心自问,自己心底还是有些“怕”姜北慕的。
但对萨木就没有这种惧意。
谈秋与萨木谈着谈着,方才挪向姜北慕的凳子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朝萨木的方向倾去。
“人都齐了,劳各位久等,这就开始吧。”姜北慕不动声色将目光从那聊得热火朝天的二人身上收回,起身淡然道。
姜北慕忽而站起身来,谈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见着萧野与符鹤跟着起身,紧接着满桌人亦随之站了起来,纷纷拿起身前的酒杯,朝姜北慕的方向举了一下,附和道:“也与姜兄许久未聚了,今日大家可得不醉不归啊。”
谈秋眨了眨眼,身旁萨木施施然起身,一同拿起桌前酒杯,只是里头一滴酒水也无,只作了样举杯,谈秋便也忙跟着站起依葫芦画瓢地要举杯。
“客气了。”姜北慕神色淡然,只略略颔首,便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其余几名商贾见姜北慕头一个饮下,而萧野则老老实实地等姜北慕亮了杯底才仰头饮下,心中纷纷绕了几个弯子,若有所思。
萨木手中的酒杯并无酒水,而谈秋手中的酒杯却有,正在谈秋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喝了之时,手刚抬起,还没凑到嘴边,便被姜北慕伸手按住了。
“你不用喝酒。”姜北慕道。
谈秋讪讪地应了一声,将酒杯放下,姜北慕便不再与他多话,转身入座,其余众人这才依次坐下。
几人说话间,丫鬟们已经将满桌酒菜上的差不多了,谈秋粗粗看了几眼,才发现这次酒宴的备菜竟然当真是按照他挑的那份单子来选配的。
只因里头有他最爱吃的糖渍酒果,乃是用面粉裹了一种酒酿过的红果子,再外头裹上一层金色的糖衣,十分甜,一般人都不爱吃,但是谈秋却喜欢将这糖渍酒果放在水里泡开了,就着这融化了的糖水吃。
而这道菜,姜北慕是不爱吃的。谈秋深深地记得,上次他极力让姜北慕试试,姜北慕只吃了一口,便面不改色地将其吐了出来,更是连着灌了四五杯漱口茶。
众人还未动筷,便闻姜北慕道:“萧野,把你面前的酒果拿来。”
姜北慕这番话毫不客气,甚至有些指使的意味,然萧野却不觉得有何不妥,也没多问就将那盘酒果拿了来。
姜北慕并不去管其余几人那略带诧异的目光,只将酒果放在谈秋面前,伸手可及之处,在旁人看来,这就是明晃晃地只给谈秋一人吃的意思了。
姜北慕还不曾开口,谈秋便听见萨木朝他问道:“这是什么?”
谈秋双眼一亮,仿佛那迫不及待要跟朋友分享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一般,想也不想就将那酒果连盘端到了萨木面前。
姜北慕:“……”
萧野眼尖地发现姜北慕的手顿了一下,刚刚拿起的筷子又不着痕迹放下了,忙挤眉弄眼地侧身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符鹤。
符鹤瞥了萧野一眼,不打算搭理他。
姜北慕特意为了谈秋换菜碟,已经够惹人遐想的了,而谈秋这状似不经意的动作,更是激地众人心中好奇不已,道道目光热地几乎能将人给烫伤,齐齐投向萨木的方向。
萨木却好似浑然未觉,饶有兴致地伸手用筷子戳了一个酒果,正欲凑到嘴边吃,却忽的被谈秋喊停。
“等一下!”谈秋忙将萨木面前的小杯子给倒满了水,乐呵呵道:“外头的糖衣很甜的,你要是不喜欢吃甜,可以先将酒果放在水里过一过,等糖衣化了,你再吃里头的。”
言罢谈秋似乎是生怕萨木犹豫,更是忍不住将那水杯朝他身前推了推,面具之下的眸子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在一旁的姜北慕忽而有些后悔自己这番举动,好似给他人做了嫁衣,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却让他心中很是不爽快。
回想起上一回这般不爽,还是从前在军营之中,一时不察输给了右副将半招之时……
商人皆精明,主桌之上的几人只相对视一眼,便能轻易察觉到这一丝微妙的氛围。
姜北慕回过神来,见萨木在谈秋的鼓励下已经吃了一个酒果,二人有说有笑,像是多年老友般熟稔,只得轻咳一声,对众人道:“诸位请用。”
“且慢。”
姜北慕话音落下没多久,便闻方才那细眼的青年男子出声打断道:“姜兄,你我许久未见,今日来哪能空手上门,正好大家都在,李某近几日正好遇到一位妙人,恰逢姜兄府宴,正好借花献佛了,让她来给大家舞一曲,权作助兴了。”
“李兄这话说的,你遇到的妙人,那我可真得仔细瞧瞧了。”那李公子说完,另外一中年男子便笑呵呵应声,中年男子身材微胖,面相却十分和蔼,留着三撇小胡子,笑起来看着十分滑稽,而在这中年男子与那李公子身旁,皆坐着两名美人。
中年男子身旁的女子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琳琅,气度雍容,一看便是大家闺秀,而那李公子身旁的美人虽样貌上压了这美妇一筹,但举止轻浮,目光不断在桌上众人之间来回,待落在谈秋脸上的面具时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谈秋料想这美妇人便是那中年男子的正妻,而那李公子带的,应当只是一个受宠的美人或者是小妾罢了。
“姜兄,你今日可别扫兴了,我可都把人给带过来了。”李公子半开玩笑地对姜北慕道,言语间满是促狭的意味,大有姜北慕若是不同意,那就是不给他们两人面子的意思。
“随你吧。”姜北慕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那李公子闻言登时一喜,笑起来时那本就细长的小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快要看不见了,谈秋看着他十分滑稽想笑,却又不好笑出声,只得抿了抿唇,看向一旁。
那李公子得了首肯,便起身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便有几名容貌姣好的舞姬,身着淡粉色长裙,手捧丝绸自院外迈着碎步入内。
嚯,这连人都自备了,怕是有备而来。谈秋眉头不经意地动了动,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这是要送人了。”萨木压低了声音,用那几乎是耳语的音量在谈秋身旁说道,谈秋唔了一声,心中也明白过来,余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姜北慕的方向。
只见姜北慕正从容不迫地剥虾壳,修长有力的五指几番动作,那淡粉色的虾肉便落在了碗中,姜北慕只不吃,好似要积攒起来一般。
那厢舞姬摆好了起势,接着将丝绸抖开,霎时一阵香风袭来,舞姬素手轻抬,将那薄如蝉翼的丝绸白纱举高,借着烛火,隐约能窥见这些举着丝绸的舞姬那曼妙身影。
正厅之中寂静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一圈丝绸之中。
清冷笛音渐起,宛转悠扬,似是江南小调,谈秋听着十分耳熟,舞姬们举着丝绸的手轻动,夜风灌入的一瞬间,那丝绸便瞬间扬起,随后便轻轻落下,如同女子裙摆一般荡开。
众人看了片刻,也不见那些舞姬现身,不禁好奇起来,而那李公子则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正悠闲地喝着小酒。
谈秋却搞不懂他那副表情是哪儿来的底气。
就在此时,笛音霎时一顿,紧接着便是琵琶声入,泠泠作响清脆且如珠落盘,就在这一瞬的变调之间,白纱猛地扬起,几乎快要吹去屋顶,且在一瞬之间转而变作大红色,谈秋都没来得及看清她们是怎么变的颜色,便见那红纱落地,显出其中几道倩影。
屋中登时接连传来几道吸气声。
就连姜北慕剥虾的手都一停,抬眼看向舞姬的方向。
只见原先入场的几名舞姬围作一圈,皆面朝中间,水袖轻扬,而在她们之中,却是一名白衣胜雪的赤足女子。
第72章 府宴其五
女子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只在一瞬之间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四周的红纱红衣相衬之下,更显得女子肤若凝雪,一袭轻薄白纱衣覆着娇躯,素白手臂若隐若现,腰肢细软盈盈一握。
场中登时传来数道吸气声,女子仅仅一露面,便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
女子白纱覆面,额间眉心缀着一颗红宝石,灯火之下熠熠生辉,只露出了一双眸子,却宛如有着勾魂夺魄的撩拨意味。
这些倒不足以令谈秋多虑,毕竟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晚宴上定然会出点幺蛾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乐声再奏,女子翩然而舞,四周的红衣舞姬散开,女子只一舒展双臂,谈秋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银铃响。
谈秋循声看去,才发觉女子手臂与足腕上都挂了一圈银铃,随着她舞步而互相碰撞着发出极富韵律的声音。
手脚上戴着铃铛跳舞,若是功夫不到家的,只会徒添滑稽感,毕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还吵人清净。
但女子显然舞功上佳,铃声不但不吵闹,反而与那乐音相配地极好。
难怪方才那李公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平心而论,这女子的确算得上出众了,至少勾去几个男人的魂不在话下。
但显而易见,这女子今日的目标可不是一般人。
谈秋看了眼那起舞的女子,继而顺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后挪,直至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
“好看么?”
谈秋轻轻侧身,凑到姜北慕的身边小声问道。
女子自她出现的一瞬间,便始终将那双美眸落在姜北慕的身上,端的是含情脉脉风情万种,好似那眼睛会说话一般。
谈秋自认是绝对做不到她这般功夫的,不然眼睛都得抽筋了。
谈秋这问话声音不高,只刚好是能让主席位上的众人听见的音调,不过很显然他这问话正中了某些有心之人的下怀,此刻席位之上安静非常,一个个虽然脸朝着女子的方向,但那耳朵都快朝后拉成兔子耳了。
姜北慕将目光从手中红虾之上挪开,看向身旁的谈秋,不紧不慢,薄唇轻启回道:“尚可。”
要从姜北慕口中听到什么夸赞的话,那得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亲自下凡了,而姜北慕口中这短短两字“尚可”,却已经算是较为高的水准了,尽管姜北慕方才只是随意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李公子闻言,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喜色。
谈秋心中一突,仿佛接收到了什么危险信号,登时目光不善地看了眼那李公子。
谈秋这道锐利的目光直如一桶冰水,硬生生地从那兴奋不已的李公子头上浇了下去,毫不夸张地说,若是眼神能杀人,那李公子怕是已经投胎去了。
“你瞪他做什么。”
姜北慕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谈秋这才愤愤地将目光收回,呷醋道:“他没安好心。”
谈秋这气话落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登时有人面露尴尬之色,仿佛未料到谈秋竟是一点弯都不绕,就这么打了直球。
“你不吃饭么?”
“吃吧。”
姜北慕与萨木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紧接着两只骨骼分明且修长的大手各自端着一个小碗,一左一右地送到了谈秋面前。
一个碗中夹了一个酒果,另一个碗中则放满了剥好的虾仁。
谈秋还没反应过来。很快,那端着酒果的手便收了回去。
萨木面带微笑,将碗放在了谈秋的左侧方,笑道:“给你留了个酒果子,剩下的我就包了。”
姜北慕面色如常,将那装着虾仁的碗轻轻放在桌子上,递到谈秋面前。
谈秋格外大方对萨木笑道:“随便吃,算我家老爷请你的。”言罢,谈秋便伸手拾起筷子就着身前的酱料吃起了虾仁。
姜北慕给谈秋剥好虾后才给自己夹了几筷菜,低头一言不发吃了起来,仿佛不论周遭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一般。
谈秋原本还有些忌惮那女子,现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多了,姜北慕只从一开始看了那女子一眼,随后便再也未给过一个眼神。
全然不像是对她有兴趣的模样。
谈秋不知为何忽而心情好了起来,连带着看那李公子都没那么讨厌了,毕竟任他们送多美的人来,姜北慕看都不看一眼,他们还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