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以为清风崖甚少有人踏足,且常有野兽出没,不会轻易被发现,谁知第二日,周绮欢的尸身便被寻到了。
那日大雨,刘云巧趁此来寻他,询问白玉手镯的事。
周期虽有些混,到底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几日被噩梦所困,他又进了赌坊,实在没法找了城南一家不起眼的玉店将手镯卖了,得了不少银子。
可谁知官府竟查的如此细致,还真将白玉镯子找了出来,他因早些年欠了赌账被人暴打,右眼有一条狰狞的疤,不过几天便被官兵找了出来。
事已至此,无从抵赖,周期也受够了内心的煎熬,将事情一字不漏地说了。官府自然未耽搁片刻,这周期不过是协助弃尸的从犯,真正的杀人凶手居然是区区一个女子,尽管先前有所怀疑,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那些衙役也不禁咋舌。
事情水落石出,与林慕所猜大致相同,他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成真了,此刻他脑中闪过的只有林自安温煦的笑容和那一声声的慕儿。
林慕从未向林生夫妇提及他的猜测,此刻林生的震惊不亚于任何一个人,她以为刘云巧只是有些小心思,谁知竟能如此毒辣,一条人命,哪怕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不一定有这个心。
在场之人各有想法,此时,周家的人却上了门。
周绮欢的父母很是恩爱,周母走得早,周绮欢是幼女,外貌又像周夫人,因而很得周父的疼爱,忽闻女儿死讯,一朝病倒,今日得知真相,带着人便上了林家。
“好好,多年来竟倚重了一个白眼狼,白白害死了我的女儿。”
林学也是无话可说,多少年来,东家确实倚重他,他也从跑堂伙计一步步成了掌柜,东家的左膀右臂,又得东家小姐青睐,儿子也已经是举人老爷,如此得意的人生一朝之间化为泡影。
“东家,对不住。”
“那凶手在何处?”
说话的是周绮欢的长兄,他比林学略长几岁,久在商场,自有一番做派。
“您们也别着急,已经派人去寻了。”
“一个乡野妇人竟如此毒辣,五马分尸都难平心中之恨。”
逝者已逝,即便刘云巧真被五马分尸,也没有任何作用,但周家势必不会让她好死,而林学往后也休想在静安县立足。有一个杀人犯生母,即便林自安春闱拔得头筹,也是无济于事,没有了林自安的林家不过普通农户,还是一辈子抬不起头的那种。
等了半刻钟,没等来刘云巧,倒是听闻消息的林玉莺夫妇急急赶来。
林玉莺已经有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忽闻此事,险些昏厥,还是撑着身子一同来瞧瞧。
“头儿,那刘云巧没在她女儿家呀。”
“留下两人,其余的都去找人,务必将人犯带来。”
得了吩咐的衙役又急匆匆出门,清河村不算小,找一个人也是费事。林玉莺看见林学颓丧的样子,心中已经确定了此事的真虚,她心中难受却也是一阵阵的凉意,刘云巧竟然能做出这等事,他们一家算是彻底完了。
第50章 逝
六月的清河,清澈而闪耀,散发着无限的生机。
刘云巧看着养育清河村百年的清河,回想起她与林学的相遇、相爱,从爱到怨再到恨竟也是如此的容易。
她即便是个无知的妇人,但对林家却从无半点亏欠,临到儿子中举、女儿出嫁,她付出了一生的男人竟然找了一个平妻回来。那瞬间,除了心痛和心寒,竟没其它的想法。
周绮欢年轻貌美,家世又好,刘桂莲处处向着,连林学都偏爱她。刘云巧甚至想过,若她没生下林自安,她在林家还有立足之地吗?
一日两日,她伤心甚至疯癫,可七八日后,竟也想通了,心中冷得像冰窖,却冻不住怨恨之火,它燃烧、侵蚀了她。
她记得,找上马老太,给刘桂莲添堵时的快感;还记得,刘桂莲发现了她和马老太之间的交易,她亲自将刘桂莲推下清河时的颤栗;也记得,找上周期,承欢在他身下,给林学带绿帽的痛快;更记得,亲手掐死周绮欢,看着她挣扎时的淡然。。。。。。所有的一切,她都记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她做了这一切就想到会有这一日,当她远远瞧见衙役押着周期前来,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半年前,她的女儿是带着何种绝望跳下这清河的,如今她也算懂了。
她爱了林学一辈子,却不想,最终两人变成了怨偶,毁了彼此的一生,如果当年,她没有选择林学又会如何?终究只是如果罢了。
“自安,娘对不起你。”
刘云巧囔囔出声,眼泪滑过她不再年轻的容颜。刘云巧闭上眼,纵身一跃,此生,了了,来生,愿不再与林学相遇。
“扑通”一声,溅起无数水花,很快便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衙役几乎将清河村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到刘云巧,直到日落西山,衙役才不得已回县衙。第二日,刘云巧的通缉画像便贴满了静安县的各个角落,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清河村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林家二房人人责骂。
而县令,也连夜写了一封信,将此事上报给永安洲知府,层层报上去,不日就会抵达京都。
一天一夜,刘云巧就像销声匿迹般,而村人竟也担忧她藏在何处,不经意想起,又是一阵恶寒。
林家二房,上到林才夫妇,下到林学竟都病倒了,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儿生机。好歹是有生养之恩的双亲,林生不可能撒手不管,来往二房的频率也多了起来。
是夜,清河村笼罩在夜色中,一样的宁静祥和,似乎刘云巧的事没有影响它半分。而村里,多少人各有心思,却同样彻夜难眠。
“三天了,刘云巧究竟去了哪里?清河村翻了个底朝天,娘家那边也没寻到人,不过一个月,二房竟落到如此田地,当真世事无常。”
一早,林生又去了老宅,如今,刘桂莲瘫了,林才缠绵病榻,连林学也一病不起,短短两日,竟苍老了许多。林生还好,林悦是女子,伤心之余也不得不奔波于自家和二房之间,总是带着点病容。
“也许是命吧,因果轮回,只是终究苦了安哥,也不知他独自在外,听到这消息顶不顶得住。”
林家二房落到今日这田地,可怜吗?也算吧,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当初,林学没有朝三暮四,刘桂莲没有巴结向着周绮欢,刘云巧没有被恨蒙了心,也许二房的命运将截然不同。
林慕对二房所有的担忧皆因林自安。他忘不了,那年受伤林自安背着他跑了半个村,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样子;也忘不了,他拉着自己的手向村里的孩子承认他的身份;更忘不了,这么多年来,他的关怀。
天意弄人,明明是皎皎君子,才华横溢,却因这样一家人而白白葬送了前途,注定要活在指指点点,永不停息的流言当中。
“我已写信给卫兄,请他务必关照好自安,你别担心了。”
季睿修对这样的结局也存了遗憾之心,林自安当真是难得的君子,又素有才名,多年寒窗走到最后一步,竟要如此落寞的收场。
“啊,啊,有死人,有死人。。。。。。”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却传来尖叫声,季睿修耳力极佳,那话听得清楚,脚步极快便出了屋门,林慕赶紧跟上。
出了门,不远处,见季睿修正和一个小妇人说话,他赶紧走了过去,近了,才看清这是不日前刚刚嫁到清河村的新妇人,她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此刻脸色都是苍白的。有几个村民听到吵嚷声也出了屋门。
“刚刚,我我我,我在河边洗衣裳,却见河面飘着一个,一个人影,是的,就是个人影。。。。。。”
几个村民顿时议论纷纷,有几个胆子大的也跟着季睿修他们往清河走去,他们到的时候,几个在附近做活闻言赶来的汉子已经将尸身捞到了岸边,还在指指点点。
林慕看清尸身面貌,心中惊寒,原本以为刘云巧躲到哪儿去了,原来竟是寻了短见,怪不得,整整三日,近到清河村,远到静安县找不到一点踪影。
已经有脚程快的汉子去请李正了,刘云巧如今是官府通缉的罪犯,即便死了,也要告知官府,再做定论。
第51章 尘埃落地
不过片刻功夫,刘云巧跳河身亡的消息便迅速在清河村蔓延开来,林伟赶来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三五成群,各抒己见,热闹极了。
“我已经派人去请官府的人了,先把人弄回二房吧。”
刘云巧已经死了三日,三日的河水浸泡,面目狰狞,散发着臭味,村人自然不愿去触碰。林伟只好让林家宗亲几个汉子拿了凉席,将人抬回去。
林学强忍着不适起身,看到刘云巧的样子,半天回不过神,而后竟痛哭起来。男儿流泪,最能感染人心,虽是自作孽,林伟家几个女人也忍不住红了眼。
林慕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一切皆是二房咎由自取。只是真的看到家破人亡的场景,心中也不免有些感伤。
“都是我的错,一切皆是我的错,我的错。。。。。。”
连日来的打击,林学苍老了许多,也早不复当初的仪态。他像漂浮在海上的一片孤舟,飘摇而没有方向,一阵轻浪便能倾覆,不得翻身。
“大哥,做弟弟的这些年多有不对,如今,弟弟跪下乞求大哥,让云巧留个全尸,一切错误皆因我而起,这些年她对我从无半分亏欠,是我负了她,也害了这个家,大哥,小弟求你,求你。。。。。。”
林生看着林学的样子心中难受,林学打小就聪明,而这些年,他也确实用自己的聪明给自己谋了一条不错的生路,如今,却因贪念而家破人亡。
“大哥只是一介乡野匹夫,如何帮得了你?”
刘云巧犯的是杀人的大罪,按大瑜朝律法,城门斩首,示众三日。除了富贵人家通过各种关系,将尸身领回家,大部分直接丢到乱葬岗,让魂魄无归无依。
“对对,慕儿,慕儿,这些年二叔对不住你家,但二叔求你,帮帮二叔,二叔求你。。。。。。”
林学竟跪在林慕跟前磕起了头,这样的场景即便林学落魄至此,林慕也未曾想到,他一时有些无措,下意识往旁边看去。
季睿修不得不感叹,即便落到如今的地步,林学依旧是林学。他认准了林生夫妇的善心,认准了他对林慕的爱意。罢了,依林自安的性子,也不会忍心看刘云巧弃尸荒野,就当替林慕谢林自安多年照佛吧。
“您起来吧,这事我来处理。”
“谢睿修,谢慕儿,谢大哥。”
虽说一切皆因林学而起,但到了最后也算有担当。然而,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再多的醒悟和愧疚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不过一个时辰,官府那边便派了人来,衙役仔细核对过,确认了刘云巧的尸身,季睿修又同领头的衙役说了几句话,随后便让周大山跟着去了一趟县衙和周家,将此事了结。
几人刚要动身,正好碰上急匆匆赶来的林玉莺,她被林宇霆扶着,眼睛通红,精神倦怠。看到刘云巧的尸体,悲痛与惊吓让她直接跪坐在地,大哭几声后,腹部疼痛异常,险些昏了过去。
“遭了,这不会要早产吧?”
林玉莺腹中孩子还不足八月,如今这个样子真有早产之昭,林宇霆忙将林玉莺抱进屋里,林悦又安排去请村中的接生嬷嬷。
刘云巧的尸身还摆在院里,林玉莺在屋里疼得直叫唤,这样的场景确有几分悲凉。
林伟安排族中几个汉子将刘云巧的尸体放到杂物间,几日来,林伟也是身心俱疲,他是李正,自家兄弟家出了命案和凶手,他应对之间还要堵住悠悠众口,而清河村如今人心惶惶,他也确实不适合做这个李正了。
也不知许秀琴是如何知晓林玉莺早产的事,她匆匆赶来,神色焦虑。
“娘,您怎么来了?”
“慕儿,你抱着琛儿回去,娘进去瞧瞧玉莺。”
林慕心中清楚,这么多年来,许秀琴虽责怪二房,但她从未责怪过二房的这一双儿女,林玉莺受惊悲痛早产,许秀琴又刚为人母,心中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林慕抱过林琛,林琛被包的严严实实的,睡得脸颊通红,小孩的世界最为美好,外界如何纷扰都与他们无关。林慕爱怜地亲了亲林琛,只愿林琛往后的世界都如现在安静祥和。
林玉莺又痛叫了几声,林慕怕惊了林琛,便和季睿修先回了家。
惦记着林琛,许秀琴晚间便回来了,林玉莺的情况不太好,二房一团乱,许秀琴便叫林生留了下来。
“你说,官府的信到京都了吗?安哥,他好吗?”
“京都路程遥远,总要七八日,那信才能到呢。你别担心了,你安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总会挺过来的。”
“嗯,会的,一定会的。”
夜已经很深了,林慕脑子越来越迷糊,躺在季睿修温热的怀里,竟也睡了过去。
卯时二刻,林慕就被林琛的哭声惊醒了,也不知林生昨夜有没有回来,许秀琴一个人,他想起身去瞧瞧。
季睿修忙起身点上烛火,给林慕披上衣裳,两人刚出门,借着蒙蒙亮的天光,见林生刚好回来。
“爹,您才回来吗?”
“你们怎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