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转角撞见一队宫人,应该都是一些普通人,让他半丝气机都没感应到。
队首的一位身着大太监的服饰,约莫五十左右,楚归即便未曾见过,也从气势中推论出,多半是慈晖宫的总管钟林了。
他极是平静行个礼,侧身等待这人先行通过。
钟林走了两步,转头疑问道:“安王内眷?怎的走到偏殿来了?”
楚归:“不巧有些内急,寻个方便之所,小的头一次入宫,实在不懂规矩,如有冲撞,还望公公原谅则个。”
钟林借着风灯的微光,将人仔细打量过一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难看,只是现下正是忙碌的时候,没工夫挑剔发作,冷哼一声,指了个小太监为他引路,匆忙往正殿而去。
楚归跟着小太监行走,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那位慈晖宫总管,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之处,可一时又想不明白,干脆放下心思,与前方带路的聊扯:
“劳烦这位小内官引路了,实在头一次进了天家,看花了眼走迷了路,也还好是在慈晖宫,听说皇上的太极宫比这儿还要大上几十倍,贵人们这来来去去的,可得走的够呛吧?”
小太监撇了这土包子一眼,长的倒是怪好看的,就是这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太给王爷丢人了些,略带了些鄙视说道:
“贵人们来往都有肩舆,哪里需用自己走?再说皇上天性至孝,他的太极宫怎可能比慈晖宫大几十倍?纯属胡诌!我们慈晖宫东西约二里,太极宫至多五里,这都是有规制的,岂能乱来?”
楚归一脸惊叹状:“天啊,瞧我这嘴,没遮没拦的,多亏遇着小内官这么好心解释,要是换个厉害的,说不准逮了我的错处好一顿收拾!”
夸张的赞颂完,他自袍中摸出半截黄鱼,不由分说的塞在那小太监袖口中,“我这头一次进宫献艺,家中其他姐妹嫉妒我受王爷恩宠,竟然半点也不肯提携。
刚才问她们五谷轮回之地也不详说,害我黑漆漆的四下乱走,小内官是个好人,可还有什么可以令我知晓的,还请多多指点一二。日后少不得还要入宫为太后逗乐子,可不敢再坏了规矩。”
这小内官不过慈晖宫中司职洒扫的低等太监,从来只有小心谨慎任人践踏的份儿,哪儿曾受过如此大的一笔贿赂?
他看看人,又摸一摸袖中的黄鱼,再想想得了这注大财后可以花销的地方,终于咬牙大着胆子收了,捡着些自以为没什么紧要的话题一通的显摆。
一路嘴碎的将人送到了出恭地,又伺候着等人完了事,引路回了后殿,临了分别之时仍然意犹未尽,似乎还能再说上个三天三夜,好让人知晓自己物有所值。
楚归刚回到舞姬班子,霜漪冷着脸问道:“去哪儿了?大半个时辰没见你,不是说过不要在宫中胡乱行走的么?”
楚归没说话,只笑笑的望了人一眼,霜漪接着抱怨:“王爷多吃了几盏,有些不胜酒力,现已退了席,让熊粱知会我们准备出宫了,所有人就等着你一个呢,你实在太……”
没等她继续教训下去,熊粱再度入了后殿,这次一眼将人看到了,大嗓门立刻吆喝道:“重楼公子,王爷请!”
这便是要他同车而返了?楚归对着霜漪露出个矜持的笑容,略略点个头,将周遭的羡慕嫉妒恨统统甩在脑后,慢悠悠的登了王辇,把持宠而娇的做派演了个淋漓尽致。
一上车却立刻被人拽住了手腕,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随着一张薄唇压迫而来,还有一丝醇厚的酒香夹在其中,熏人欲醉。
萧祈将刚才未尽之意统统发泄出来,一直吮到了双唇发麻,呼吸都难以为继的时候,方才将人放开了些,顿了许久,低沉的问道:“小归,你进宫真的是来找人的么?”
楚归竭力平复着胸口起伏,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答:“是啊,刚还收买了个小太监,给了他半条黄鱼,让他帮我打听二黑来着。”
萧祈捏人手腕的劲力不由松了松,犹豫的说道:“那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真来找人的?”
楚归抬起眸子,望向那双桃花眼,牵起嘴角笑道:“当真来找人的,你到底在怀疑什么?莫不是头前一直在提心吊胆?呵,我可半点家伙事儿都没带,不信,你可以摸一摸?”
这倒不是假话,这一次本就只是为了打探而来,软刺软剑的,连带着乌金丝足下铁,尽都缷了,彻底的赤手空拳,这也是他敢于在宫内四处乱走的原因,就算被逮着搜查一番,也找不到丝毫的不轨痕迹,再借着王府内眷的名头,多半就能糊弄过去。
没想这宫里头倒是比他以为的还要便利些,迎面撞着钟林居然也没被刁难,还派了人引路伺候,让他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唯一没想到就是萧祈敏锐至此,一个恍惚失神也能被他觉出些味儿来。
萧祈又松了口气,可也没敢真摸,略带了两分担忧问道:“那开始你是怎么回事?母后朝你问话你也置若罔闻,脸色难看得,好像……好像连魂都不在了一样,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归,你该不会气我当众狎戏你吧?”
楚归转动手腕,挣脱了掌握,面上看不出神情。
萧祈心头一慌,还没想好要怎样继续讨饶,他却主动靠了过来,就势将头依在了肩上,双手交握着,回答道:
“怎么会?我知道你是在替我遮掩,当时……我头一次见这么多尊贵的大人物,一时有些走神,还好你察觉顺势化解了,要不然,岂不是大不敬之罪?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生气?”楚归真心实意的说道。
“……那就好。”
答完这句,萧祈将人半搂在怀中,再没说话。
两人静静依偎着,在马车前行的轻微摇晃中,分享着现下这一刻的安宁。
一炷香后,回到了王府,萧祈没有像往常那样想方设法的计划蹭床,将人送到子归殿门口,便折返了书房。
按捺着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仍然无法解脱,只能出声将无名召唤出来,吩咐道:“给纪行传个口信,让他不惜代价,加急的把一个人彻底查一遍。”
无名:“重楼?不是知道他就是野鬼了么,难道弄错了?”
“不,查如意楼婉娘,或者,应该叫……楚婉?”
萧祈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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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追查
其后的几天,楚归本以为某人会借杆上爬,好好纠缠一番,毕竟两人的关系算是有了一个突破的进展。
可他猜错了,萧祈神隐了一般,始终没见人影,倒是舞姬班子里的美人们因这次得了大大的彩头,对他热络了许多,除了霜漪依旧有些爱答不理之外,尽都回到了之前关系最佳的状态。
想来倒也不奇怪,如今王爷已经停了侍寝的轮值,基本就是子归殿独宠一方,可细细想来,与三月轮一次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
可若真的讨好了这位,能选中下一次入宫表演,明显有利许多,所以即便还有些小情绪,那也都埋到了私下,起码表面上,个个逢迎的,让楚归真有了种统领后宫的错觉。
他心下一琢磨,像太后江玩那般的年纪,怎么也脱不了容貌焦虑与情感枯竭的问题,想要讨好她从这两方面下手准没错了。
前世杂技演员生涯,好歹沾了演员二字,对一些常规的美容美妆知识,不说十分精通吧,也能算得上略知一二,捣鼓个面膜养护啥的,简单得很。
至于精神层面,无论哪个年纪的女性都免不了对爱情的向往,排演个情意绵绵的戏剧必能博得关注,而且还可以做成连续剧,以保持进宫的频率。
说干就干,他也没工夫去打听萧祈现下的行踪,跳板已经架好了,如今只想着怎么与宫里的贵人拉近距离,若是能得了自由行走的权利就最好不过,再不济,多些机会靠近太极宫也是可以的。
戏剧排练的进展很是顺利,他拿出了致命的杀器《梁祝》。
耗了一整天的功夫,他将这个千古流传的经典,如今却无人知晓的爱情故事整理出了一份大概的剧本。
但这次没打算亲身上阵了,因为对戏剧表演一窍不通,唱腔什么的更是没有了解,在这方面,他最擅长的无非就是道具、配乐与视觉效果呈现,毕竟有前世的珠玉在前,照猫画虎的模仿还是会的。
演员的招募也完全不成问题,他如今在舞姬班子里算做一战成名,谁也没想到他哪来那么多的奇思异想,不过在莲座上装了几只固定的铁鞋,就将一场飞天的舞蹈化不可能为可能,看得所有人目眩神迷的,所以这场戏剧的想法一提出来,没怎么费周折,便得了全票的通过。
待《梁祝》的剧本简单读过一遍,楚归险些被美人们的眼泪唾沫淹没了,肝肠寸断也形容不出她们此时的状态,没经历过资讯爆炸冲击的美人们心思单纯的厉害,光是听人随口这么一读,居然就真情实意成这样,这真要排成了戏剧,灯光舞美氛围这么一渲染,能有多打动人简直不必说。
一时之间,各个角色的争夺迅速进入了白热化,若不是都还顾及着自家姐妹的面子,大打出手都说不准。
至于美容养颜这一招,面膜的制作是让芳华帮着倒腾的,各种丝绸的材质试验了个遍,最终找到了一种素纱,由桑蚕丝织就,薄如蝉翼,盖在面上恍若无物,完全能达到轻薄软透的四字要求。
敷面的材质有了,各种养护的提取液就便利了许多,安王府也不愧壕富之名,但凡他能想到的,也不管季节不季节的,总能迅速给他弄到手里,不过几日的功夫,什么芦荟保湿,珍珠美白,桃花淡斑,荷叶紧肤的,拉拉杂杂一气弄出了七八款。
目标人物喜不喜欢暂且不知,倒先在王府中掀起了一场追捧高潮,各院美人们争相前来求取,把他这子归殿正殿弄得坊市一般,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楚归也没有敝帚自珍,甚至开放了现场教学,帮着人做个保养,随便收集些用户体验,好让自己的面膜大法更加贴近当代女性的需求。
采采学得最是卖力,也不愧她富商女的身份,商业嗅觉十分灵敏,与他一商议,以五成干股分红的形式将面膜的出品权与售卖权利收入囊中,楚归甚至可以预见,一颗商业巨星即将在大定国上空冉冉升起。
萧祈时隔小半月重新踏入子归殿时,被那一排蒙脸横躺的架势镇住了,仔细一看,应该都是后院的美人,活的,名字他自然叫不全,可即使叫的出来,现下也认不得,白脸的黄脸的绿脸的,甚至还有全黑脸的,遮得严严实实,眼睛上两块柠檬片盖着,只留两个鼻孔在外朝天出气。
转头向罪魁祸首望去,楚归将手里的蜂蜜递给芳华,又扯了块棉布擦手,迎上前一脸的无辜:“几日不见,王爷安好?小姐姐们在我这里做美容,对皮肤好的很,再也不怕风吹日晒糙了脸面,王爷要不要试试?”
萧祈盯着那双凤目,真想能从这里面直接看见此人的内心,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顿了这么一会儿,问道:“听说你们排练了一场什么……歌舞剧?已经得了母后宣召,今日要进宫表演?”
“是,太后她消息可灵通的很,我们才刚排出个大概,她那边居然就已经知道了,晨起来了旨意。”
“你折腾这面膜什么的,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应该也是想要供奉的了?”
楚归心头微哂,一消失十来天的,真当已经把他给忘了,原来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别人的眼。
只是讨好太后毕竟是阳谋,总挑不出他什么错儿来,当下也答的爽快:“是啊,太后与皇后都是那样的美貌,我既然有回春的手段,自然要奉献出来博贵人一笑,真得了她们欢心了,给个方便,找人一事岂不是简单多了?”
“……是么?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这为人子的不够孝心,也罢,反正我也闲得无事,就跟你们一块去凑个热闹。”萧祈说完,定定的看着人,等待着他的反应。
楚归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棉布迅速滑过两下,被丢弃到了身侧的盆中。
原来,终究是有了怀疑么,所以一直躲着不见,现在又打算贴身监视?
有淡淡的酸涩翻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异状,楚归微微歪了头,说道:“好啊,正好也让王爷给我们的舞剧提点提点,那……卯时见?”
“嗯”
萧祈没再多停留,转身回了书房。
刚一落座,无名通传阮纪行觐见,这位玄机阁主匆匆走了进来,略略施个礼,“主上交代查的人,有消息了。”
萧祈一时没敢开口,心中急切的想要知道,可又害怕知道,若结果真如他所料,他该拿小归怎么办?
前所未有的纠结横亘在胸中,甚至隐隐扯着发痛,他将书桌上的锦囊捏在手里,无意识的摩挲着。
对小归下手他自然做不到,可如果明知他的目的,却这样放任人一步一步靠近目标,最后不管是折损了哪一个,恐怕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良久,他终于定了心神,深吸口气,“说吧。”
阮纪行:“楚婉,溯元七年生人,年二十九,籍贯云州兆阳府,十六岁时随人私奔至上都,后被那个男人卖入青楼沦落风尘,十九岁得名花宴魁首声名大噪,二十二岁盘下如意楼做了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