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像是一颇具书香味的读书人,但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
小的那人十一二岁,着一身小道袍,眼仁漆黑得如同黑曜石,一股子的机灵劲儿,正有趣地将马车的窗子掀开一个小角向外面看。
“少师,他们好像在讲你。”
“没想到少师在北凉的名声这么差,我怎么感觉我们这一到凉京就会被砍掉脑袋似的。”
莫少珩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瞪了一眼那道童,“可尧……”
喊完又觉不妥,改了口,“南一,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小道童南一赶紧坐直了身体,“少师快讲,我最喜欢听少师讲故事了。”
南离皇宫的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真相,柳圣师将他从大火中救出交给少师的时候说,从今以后,这世上除了少师,再亲近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他要想活着,就必须隐姓埋名跟着少师,听少师的话。
小道童心中的柳圣师正是天下五大宗师之一,南离琴圣柳归尘。
莫少珩当初为了跟着柳归尘学琴,曾许诺过对方一个条件。
事实证明,有些承诺还是不要轻易许下的好,因为谁也不知道付出的代价能大到何种程度。
但后悔也没用,事情都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了。
莫少珩开口讲故事,声音不快不慢,听着十分舒服,如阳光照进心涧,“古时有一男子名潘安,因为长相俊美,每次出游必被人围观,连七旬老妇都争相往他车上投掷果品以表达爱慕之情……”[注:描述引用自网络。]
故事很短,三两句就讲完了。
南一眨巴着眼睛,一会看看莫少珩俊美的脸庞,少师长得是很好看,但是不是太臭美了一点?少师该不会以为外面那些人是热情欢迎他的吧?
一会又看看窗外骂咧咧的人群,“少师,你这故事是不是讲反了?我怎么觉得我们现在要是表明身份,什么果品什么爱慕之情怕是没有,砸破脑袋的石头估计能收获一大马车。”
少师真是个怪人,时常做一些异于常人的事情,比如南离皇宫那场大火,他被救出来送到少师面前的时候,脸都吓白了,那时追兵都追到身后了,少师还不慌不忙地让他和一被乱箭射死的道童换了衣服,说什么要走也必须走得干干净净,看他暗度陈仓,金蝉脱壳。
之后南离的追兵的确没有想象中那么的猛烈了。
话虽如此,但从南离一路逃到北凉境内,一途的凶险和艰辛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这一路上,他最大的感概就是,他心中如同小白兔一样的少师,人畜无害温润如玉的少师,手起刀落那个利索,阴谋诡计一次次躲过大难,也难怪柳圣师说,他只有跟着少师才有活命的机会。
也对,少师本是北凉人,却在南离身居高位,位居三师之一,肯定得谨言慎行些,将保命的绝活留到最后。
只是这绝活差点闪瞎了他的眼睛,他原本以为少师这样的读书人连杀鸡都不会才对。
莫少珩看向南一,“看事情不能看表面,外面的人表面上辱我骂我,但内心说不得喜欢我得紧,巴不得我早日回凉京。”
南一差点没一口口水喷出来,这还喜欢啊?外面那些人骂人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少师要是走在街上,被乱刀砍死的可能性居高。
“少师,我觉得读书人还是谦逊一点好,我们得实事求是。”
莫少珩嘴角上扬了一下。
南一有些不服气,“少师,你给我讲讲,他们还能喜欢你啥?你现在除了美貌好像啥也没有,以前你还教我美貌就是个皮囊,不值钱。”
莫少珩道,“自然是比美貌更值钱的东西。”
南一眉头皱得死紧,少师身上有什么值钱东西,这一路上他还能不知道?
莫少珩没再拐弯抹角,直接道,“丝绸。”
“外面这些人自然是恨我的,但你觉得凉京的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只要有一部分人还在意丝绸的价值,定不会那么轻易让人砍了我的脑袋,这就足够了。”
南一:“……”
“少师,你用丝绸富了我南离,北凉的人骂你资敌卖国,是卖国贼,现在北凉又因为你失去了洵州六地。”
“就凭丝绸,北凉就不计较了?”
莫少珩横了一眼,说什么大实话。
再说那丝绸,本是他自己为了生活方便弄出来一点,结果南一这小子偷偷拿去炫耀,这才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举世震惊。
他是北凉人,却让南离因此富裕了起来,其后果他能不清楚?
就像那些有一身技术的人才,却跑到他国搞科研一样,被骂得上头条,他可没少见。
当时北凉皇室震惊,三道圣旨传唤他回国,他都没应,所以北凉人未必知道北凉大官有哪些,但肯定知道北凉有个资敌卖国贪图富贵权势的莫少珩。
他在北凉的名声之臭,贯穿大江南北,他现在却又不得不回北凉。
但可有人想过,若当时他真应诏回北凉,恐怕还没走出南离京都,就“意外”身死了,南离不可能让他将丝绸的技艺带回去的。
莫少珩说道,“所以,我们得早做打算。”
南一抓了抓脑袋,“就算我们拼命赶路,比预计的时间早三四天到凉京,但就这么三四天的时间,我们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境况。”
卖国贼之名,让北凉丢失洵州六地之过,三四天就能解决?
不解决这两个问题,怎么看少师都是要被砍脑袋的,少师被砍了脑袋,他估计也活到头了。
正要说话,这时莫少珩开口了,“你休息了这些时日,精神倒是养好了,不如我们来对对子如何?我出上句你对下句,大漠孤烟直……”
声音一出,南一脸色巨变,一双手使劲捂住耳朵。
他以前在皇宫的时候,也是个爱对对子的好少年,经常被教导他的先生夸奖,心气也是挺高的。
直到,这一路上他嫌沉闷,去找少师对对子。
他才知道被按在泥巴里面不停被碾压的虫子是什么感受……
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对对子了。
莫少珩一笑,南一的性子本就是个没事都要惹点事情的惹祸精,但现在的情况特殊,得让他消停一点。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莫少珩眉头一皱。
外面赶马车的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商队的一个护卫犯了癫病,路被堵住了,估计得一会儿才能过得去。”
车夫是临时雇的,这样也是最安全的。
透过帘子的缝隙,勉强能看到商队中有一护卫打扮的人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口有白沫。
这商队是他们跟随的商队,古时行路多盗匪,需要缴上一点银两跟随大的商队行走才安全。
南一眼睛一转,提起旁边一箱子,跳下了马车,冲那倒地的护卫就跑了过去,“放开他,让我来。”
反正这时候只要不和少师在马车上对对子,让他干什么都行。
声音怎么听怎么激动。
莫少珩也没阻止,因为换上了小道袍挽了个搞笑的道士稽,一路上消瘦了一圈的南一,连他都差点认不出来。
他们这马车跟了商队好几天,若一直呆在车上不露面,反惹人怀疑。
第3章 他有个男人
南一推开围观的人群挤了进去,将手上的木箱子打开,里面一条布袋上插着许多郎中用的银针。
他们这一路上躲避追杀,难免会受一些伤,这药箱倒是一直没有落下。
南一取出银针就要往那犯病的护卫身上招呼。
但他也不过十一二的少年,商队就算缺郎中也不敢让他胡来。
旁边,那犯病的护卫的同僚正要上前阻止,但却被他们护在中间的马车中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阻止了,“且看着。”
那人一愣。
马车内的人没再说话,倒是那赶马车的壮汉低声解释道,“看那少年耳朵,他每次下针前耳朵都会微不可察的动一下,有会传音入秘的内家高手在指点他施针。”
“是凑巧,还是专门针对我们来的,且先看看。”
说话间,南一已经在倒地的护卫嘴里塞了帕子,避免对方无意识的咬断了舌头,然后抬手在对方身上比划着插了好几针。
他觉得他适合当一个郎中,那该死的需要对对子的读书人让别人当去,反正少师的本职是个医生,也就是郎中的意思,他这个学生继承师业也是理所当然,虽然他也搞不懂,少师什么时候学过医?
少师身上就像充满了无尽的谜团一样。
几针下去,原本身体颤抖,脸色惨白的病人,表情居然开始放松,脸上也开始有了些血色。
引得一片诧异,癫病他们多少是知道的,根本没办法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发病的时间过去。
啧啧称奇。
南一收起小箱子就往回跑,他得去少师那里邀功。
进了马车,偷声道,“少师,我和你商量个事,刚才我救了一个人,要不今天我们就不对对子了?”
正说着,刚才犯病的护卫向这边走了过来,应该是专门过来道谢。
拱手,“刚才多谢小郎中出手相救……”
话才说完,这时一阵风吹来,正好将马车的车帘吹开了一些。
还好南一手快,将吹起的车帘压了下去。
南一小道袍的袖子中,一把匕首落在了手掌上,身体成弓形,似要扑出马车。
却被莫少珩修长的手拉了回来。
摇了摇头。
这里是北凉,已经接近凉京,南离的追杀再猖狂,也不敢追到这里。
再说,他只需要隐藏身份三四天就够了,刚才帘子也不过是被风吹开一瞬,对方未必能看清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他离开北凉十年了,他的名字虽然恶臭得北凉人尽皆知,但能认出他相貌的怕是没有几人。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莫少珩答了一句,“本是借着贵方商队的方便一同上路,互相帮助亦是应该……”
客套了一番,那犯病的护卫这才离开。
护卫没事人一样走了回去,只是手心却冒出了冷汗。
走向中间的马车,靠近车窗,小声道,“主子,莫少珩提前回来了,我无意间看到了他额间的凰印。”
这世上,额间天生飞鸟图的,唯有他们北凉叛逆,镇北王府的小世子莫少珩,现如今正在逃亡中的南离少师。
莫少珩离开北凉十年,一个错别十年的陌生人,只是惊鸿一瞥,哪怕有那额间凰印,应该也没人会第一时间往他身上想才对。
但偏偏他们不同,他们家主子和莫少珩牵扯得十分深,所以他们平时多少会留意一些关于对方的消息。
说起这莫少珩和他们主子之间的关系,那就有些微妙和离奇了,当初在凉京可是轰动了好久。
莫少珩本是北凉镇北王府的小世子,当初莫少珩还没有出生时,镇北王妃受太后和皇后之邀去玄都观进香,才至半路,风雨交加,山体滑坡,一片大乱,更让人焦虑的是,挺着个大肚子的镇北王妃居然要临盆,这可急坏了一行人。
还好的是,太后有些接生的经验,可以说,莫少珩可是太后亲手在风雨交加之时接生下来的。
刚出生的孩子,本该是丑巴巴的,但听说这莫少珩不一样,生得乖巧漂亮,宛如山涧白雪,额间还天生飞鸟凰印,见着都让人欢喜。
当时,也不知道太后和皇后是不是被意外冲昏了头脑,还是看着孩子太过漂亮,竟然都还没有分辨清楚婴儿的性别,就心血来潮拉着镇北王妃的手,塞了一块传世玉佩,定了个娃娃亲。
镇北王府和皇室联姻,自然是天造地设。
这时那玄都观主也领着人前来救援,婴儿出生,免不了要给批个命挂。
那玄都观主一见莫少珩额间的凰印,竟然直接下了批语,“劫后余光,此子定然贵不可言。”
太后和皇后对视一眼,笑呵呵的心照不宣,皇后现在就一个儿子,北凉太子,和太子定亲的莫少珩可不就是贵不可言。
如此看来,莫少珩的出生,也算得上是集福气,富贵和千般宠爱在身。
哪怕后来,回到凉京的镇北王妃突然发现,她生的漂亮的孩儿根本就是个男孩,这定亲岂不是天大的乌龙……
太后和皇后知道后,听说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这乌龙的确大了一点,消息甚至传遍了整个凉京。
当然大家也都当成一个让人笑得合不拢嘴的美妙的误会,这定亲之事自然是要解除的。
但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了任何人的想象。
这年,北凉之北,大漠沙匪横行,镇北王不得不带领镇北王府的儿郎前去镇压。
但谁也没想到,本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沙匪猖狂,结果确是那北漠中的楼兰古国和沙匪沆瀣一气。
镇北王府一府儿郎竟然无一人活着回来,送回来的仅是沾满鲜血的铠甲。
是年,镇北王府除了留守的老弱妇孺,尽全部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凄惨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也自然不好提什么解除婚约的事情了,甚至太后和皇后怜这镇北王府只剩下莫少珩这么一个嫡系男丁,还专门将莫少珩接进了宫中养育,一是表示对为国捐躯的整个镇北王府的抚慰,二是莫少珩毕竟是她们亲手接生,实在舍不得这孩子受这苦难。
退婚之事暂缓,有太后和皇后的庇护,哪怕镇北王府凋零,莫少珩过得当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