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没看到才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就要看圣人对这次修运河的决心了,众人也在叹息,明明才开始而已。
圣人的声音传来,“百姓心中有所求,我们就去看看他们所求为何,摆驾。”
嘶!
圣人竟然要亲临。
莫少珩:“……”
他第一次正式上朝,没想到居然就遇到了这样的大事情。
他也是必须得去的,这事情本就和他关系颇大。
圣人退了朝,莫少珩出殿的速度稍微放慢了一点。
装模做样地走到赵棣身边,小声道,“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即可,我懂。”
赵棣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莫少珩:“……”
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得,他自己去看情况。
……
盛大的仪仗向城门而去。
城外难民闹事,凉京的百姓也得了消息,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圣人携带百官一起去城门。
五百难民,看上去还不少。
想象一下做课间广播体操时,从楼上往下看的情况。
当然,难民站得更加的密集也更加的凌乱。
莫少珩也跟在后面上了城头。
城墙下,全是衣衫褴褛,表情激动的难民。
民乱,而不是民暴,因为他们手无寸铁,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他们的诉求。
这时,城门大开,穿着北凉最精锐的铠甲的凉京卫涌了出去,站成一排一排的,将一群难民围在了中间。
难民骚乱了起来。
这时有尖锐的声音响起,“圣人至,庶民跪拜。”
嗡!
哪怕是闹事的难民都懵了。
他们只是想有人能给他们一个说法而已,没想到竟然是圣人亲至。
圣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城墙上,立一珠帘座塌,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影。
难民跪了一地,眼中带了泪。
圣人亲自来了,圣人听到了他们心中的委屈。
这时有老宫人来到了难民前,“圣人天恩,德佑天下,现今圣人当前,你们有任何要说的尽可以大声说出来。”
一时间竟安静得落针可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几位年龄古稀的老者被带到了前面。
老人带着泪,“圣人厚德,怜我等疾苦。”
“我洵州难民,失了故土,千里迢迢来到凉京,本也没有多少奢求,只盼圣人恩德,赐我们一口粥,帮我们渡过难关,但……”
“但在我等遭此大难之际……”
哽咽的声音,讲述着他们的心酸和遭遇。
他们遭了大难,变成了无衣无食的难民。
来到凉京后,本期望着能得到最基本的救济。
可是等来的却是强行让他们修建水利。
强行两字说得特别重。
自古以来,强抓壮丁,也没有在难民中抓的道理。
自古以来,被抓的壮丁修建工事,都是被鞭挞苛刻,能活下来的有几个?
他们不愿应这招工的文书,那些官吏竟然告诉他们,不去修运河,就不会给他们粮食。
声泪俱下,说道最后,那委屈竟然撕心裂肺一般,他们正遭受着世间最残酷的磨难,为何还要被如此逼迫他们?
这也是他们什么也不顾了,也要来讨一个说法的原因。
城墙上鸦雀无声。
赵岚已经额头都是汗。
他为了招工,的确急迫了一些,手下的人难免会习惯性的摆点官威。
本来为了达成目的也没什么,让这些难民去修水利也是为了他们好啊,能在大难中活下来,哪曾想竟然闹到了圣人面前。
莫少珩:“……”
不去修运河,肯定是不会一直给粮食的,哪怕给,也仅仅是一丁点的救济。
但你不能这么给难民说啊。
同一件事,不同的表达方式,往往会得到不同的结果。
以工代赈,以工代税,多好的解决方案啊,愣是给办成了强迫性的。
其实也不难理解,哪怕不是赵岚来办此事,也会是差不多的情况。
因为他们是官,这个时代,阶级是十分明显的,士农工商,等级分明。
很少有服务于人民的思想觉悟。
所以期待他们像扶贫官员一样好声好气地去给每一个难民讲解以工代赈,以工代税的利民政策,基本是不可能的。
这也造成了,在朝廷看来,他们是在解决难民之急,顺便修建一条利国利民的运河出来。
而在百姓眼中,就是强迫他们修运河,还没开始,他们就开始想着,在工期他们被人打死被人饿死的情况了。
更别说还有莫少珩这个因素在,他们就更加的不愿意了,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能影响一群人。
莫少珩都不由得看了一眼赵岚,这个结果其实还真不能全怪赵岚,他只是刚好是负责人,得承接着所有的后果而已。
莫少珩以前让赵棣不要去争这个差事,让赵岚先去趟雷,这不,雷趟出来了。
现在这些难民的诉求便是,他们就是不愿意应招去修水利。
面对这个难题,赵岚稍微用了一些强硬的手段,甚至威胁说,不应招就没粮食,其实都不算是威胁,因为事实也差不多。
现在,圣人也必须直面这个难题,赵岚一开始有更多的时间去解决问题,而圣人必须现在就解决这个问题。
圣人心中也是一叹,千古之事,还没开始就被阻在了第一步。
不过他也看出来问题所在,这些百姓以为,他们如同以前的那些王朝一样,是在被抓壮丁。
召来一些大臣开始商讨了起来。
这一商讨就从上午商讨到了下午。
莫少珩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没办法,圣人没有吃饭,北凉诸位大臣亦没有吃饭,他同样没有中途跑去吃饭的道理,虽然这商讨也没他什么事,就他现在的官阶,离圣人还远着呢。
让人意外的是,圣人中途居然让人依旧按平时的规格施粥。
不比平时多,也不比平时少。
莫少珩是有些惊讶的,看圣人的做派,不像是在作秀。
要知道,在古时的制度中,圣人就是天子,是北凉最尊贵的人,而圣人现在却因为百姓之忧废寝忘食,又不为了尽快解决麻烦,乱施天恩。
能做到这等程度,哪怕是在历史上,为数也不多。
商讨的结果。
大概就是拨乱反正,给百姓解释,修这条运河对北凉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必须要修它。
解释他们这次招工的以工代赈,以工代税的政策,和以前的抓壮丁是完全不同的。
还有就是,会保证在工期之内,按正常的工人对待。
反正就是将朝廷的真正想法告诉百姓,而不是他们现在曲解的意思。
派人前去给难民讲策,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百姓之中,很多都是没有读过书的。
这一讲直接就到了太阳西落。
还好,圣人让诸臣回去了,只剩下讲策之人还在摇曳的火把中通宵达旦的传递朝廷的意思。
这也是没办法的时候,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朝廷一般下达什么政策,都是贴一张告示了事,多属于直接执行那种。
莫少珩也腰酸背痛的回了镇北王府,站太久了。
他本来今天还答应去国子监带那十五个少年逃课的,结果也失言了,没办法,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突然的事情。
按理,明天不是大朝会,莫少珩是不用去上朝的,但圣人让人通传了一声,他明天也必须到场,他和这件事情多少有些关联,这个安排也在意料之中。
莫少珩用了饭就歇下了,为明天做准备。
第二日,去了皇宫,却被通知直接到城墙。
等莫少珩来到城墙的时候,圣人的珠帘座塌已经到了。
莫少珩看了看天色,天才蒙蒙亮而已,他应该也没有迟到。
看了看城墙上分列的百官,莫少珩不敢怠慢,走到自己的位置,还好像他这样的“小官”暂时无人关注。
等天放亮后,经过一下午和一夜的讲策,大致应该也讲得差不多了。
那去传递消息的老宫人也回来了。
莫少珩竖起了耳朵。
老宫人答道,“难民虽然答应不再闹事,会自行散去,但依旧不愿意参与修建水利。”
说完还看了一眼莫少珩。
难民们一开始不愿意,或许是因为害怕被抓壮丁,朝廷施策没有传递到位的原因。
但究其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莫少珩身上,太子赵岚一开始所说,其实也无错。
赵岚反而松了一口气,看吧,他办不到的事情,朝廷不也办不到。
他的失责之罪反而轻很多了。
老宫人继续道,“难民们还有一愿,希望圣人让莫家世子站在城墙之上,当面回答他们一个问题。”
莫少珩都愣住了。
他也没有想到,洵州难民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甚至都闹到了圣人面前。
圣人没有出声,他自然明白莫少珩的清白,但现在多少有些骑虎难下。
这时,莫少珩站了出来,“禀圣人,莫少珩愿意回答洵州六地百姓的这一问。”
他也是受害者,他问心无愧,这是莫少珩给出的答案,所以任何的问题也不可能动摇得了他。
半响,圣人才答了一句,“允。”
莫少珩抱着古琴站在了墙头上,此时,正是朝阳初升之时,光线已经十分清楚了。
有风,风吹长发。
他在聆听。
莫少珩的出现,让城墙下有些轰动。
不多时,一位颤巍巍的老者,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妇,一个历经磨难的壮汉,一个刚到知事之年的少年走上前。
莫少珩皱了一下眉,不是说只有一问吗?
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这时,那颤巍巍的老者开口了,“看着这遍地过得猪狗不如的难民,你的心可曾痛过?”
然后是那老妇,哭出了声,“你的心可曾痛过?”
然后是壮汉和少年。
只此一问,再无其他。
风将声音吹向城头,吹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安静,似乎连所有的呼吸都停了下来。
闻者无不心颤不已。
莫少珩嘴巴都张大了。
手也颤了一下。
这些难民,是来诛他的心!
这些洵州难民对他的恨,借此诘问,将他逼上绝路。
果然,周围齐刷刷地目光看向了他。
若还算是一个人的话,还有一点良知的话,最好的交代就是从城墙上跳下去。
莫少珩:“……”
这个时代的道德绑架么?
这倒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明明是他给赵岚挖的坑,怎么有种将自己也坑了的感觉。
莫少珩沉默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给出一个交代。
想了想,正好有件事要做,干脆……
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抚在了琴弦上。
“你们皆说我欠了你们的,那么今日,我就全部还给你们。”
“希望你们以后,莫要忘了此时此景。”
众人:“……”
莫少珩在说什么?
莫少珩手上的琴弦拨得更加的急促。
声音在风中飘零,“你们无粮食可食。”
“敢问你们,是谁替你们借来了粮食?再不出几日,东唐的粮食就会送来凉京。”
“在粮食上,我不欠你们。”
“现在剩下的问题,无外乎就是。”
“你们没有房屋可以居住。”
莫少珩又不由得想起了被父母丢弃的豆子,又加了一句,“你们无法拉扯大你们的孩子。”
莫少珩的声音再大了些,“那么我就替你们解决这两个问题。”
他这样的交代,足够让他下得来台了吧。
莫少珩心中一叹,他上次“游山玩水”路过难民的地方,就发现了这两个问题。
在莫少珩心中,这些难民的确可怜,若是能够帮上一点力所能及的一点忙,自然是责无旁贷,无关对错,无关道德,只是最基本的一点人性吧。
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解决这样的问题。
至于这些难民对他的恨,其实他没有放在心上,这是一个误会不是吗?
要是他是这些洵州难民,面对让自己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恐怕能做得更绝。
这些恨看似沉重,其实只要误会解除的那一天也就没有了。
说完,在众人震惊得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向圣人的方向走去。
众人还在发愣,莫少珩说的是帮难民解决住的问题?帮难民养孩子?
这不可能,这样的工程太浩大了。
还有孩子的问题,可比莫少珩收留的那些小乞丐多太多了。
以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办得道。
莫少珩上前,在众人都以为听错了的时候,拱手道,“臣见难民日夜露宿于野,臣见难民中的那些孩子,衣不遮体,小小年龄就经历此等磨难,心有不忍。”
他愿意站出来解决问题,可不是因为他愧疚或者因为做错了什么,而是心有不忍,仅此而已。
“臣有一策可解决难民住宿问题和孩子养育问题。”
当场献策。
鸦雀无声。
哪怕圣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想着,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洵州难民诘问,该怎么应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