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手声停下了。谢玟伸手撩开车帘,他披着厚厚的羽氅,看了一眼乖顺可人的宵飞练,又望了一眼好似被冷水浇头的小皇帝,道:“我在这。”
这匹马是谢玟亲自挑选给他的,是这世上唯二能降服这匹烈马的人,虽然因为不习武的缘故,谢玟不曾经常使用他,但宵飞练却能听懂谢玟的召唤。
听话程度比小皇帝还强一点。
萧玄谦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怒火像是烟花一样四散消退,他握紧缰绳,手心出汗,让寒风一吹,从滚热转而快速冷却。
谢玟钻出马车,正想要迈下去,结果对方忽地探过手臂,一把将他带到了马上。玄黑的披风与雪白的羽氅交融触碰。萧玄谦的手臂环着他的腰,毫不顾忌地埋在他脖颈间吸了一大口,像是变态吸猫人似的,沉浸在谢玟身上淡淡的文墨味道里,闷声道:“你怎么能瞒着我。”
谢玟按住他的手背:“回去跟你说。”
“你怎么能擅自过来?”小皇帝声音又大了些,随后很快又卸下猖狂的力气,喉结滚动道,“我没凶你,你不许说我凶你。”
谢玟无奈地道:“我没觉得你凶我,皇帝陛下,只是咱们这样太不妥了。”
“不能这么叫我。”男人的脾气反而上来了,“谁是你的皇帝,我不是,我是你……我是……”
他难捱地靠过来,贴着谢玟的耳朵小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夫君,老师不许不承认。”
从他这几个字冒出来开始,谢玟的耳朵迅速地变红,从耳根一路烧到脖颈,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低声道:“胡说什么,这是你能说的话吗?给我回……”
他话语未尽,这个脾气见长的小皇帝就调转马头,朝着回御营前军的方向走去。宵飞练昂首挺胸,方才狂奔的热血未止,神骏的肌肉仍然紧绷,稳得甚至让他们在自己身上来一发都行。
萧玄谦把谢玟抱在怀里,将剑上的血擦干入鞘,然后低头整理谢玟羽氅披风的前系带,他的胸膛贴着对方的背,难以抑制地低语道:“太危险了,谁准许你来的……”
谢玟道:“难道我这官复原职只是个摆设吗?”
萧玄谦低落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是知道你在,绝不可能让叶恺前来。”
谢玟深谙他的心思,轻轻点破道:“你要是率先知道,根本不会同意,而会千方百计地阻拦我。京中需要高琨和温瀚宇坐镇,而如若没有一个明确的文臣随军,贺云虎跟陈慧东这样的搭配,恐怕也无法形成,他们必会在副手这个位置上安插一个可以牵制主将的京畿副将。”
萧玄谦仍然不肯放弃地质问:“我走前那样交代……”
他想起自己交代的是沈越霄,而沈越霄从上一次见到谢玟就敢把人拐带到青楼去,还有什么是他小沈大人不敢做的?这不就是直接投敌叛变,归到谢怀玉那一边去了。
萧玄谦环着他腰的手臂又紧了紧,有些恼火地低语道:“他们不怕我吗?”
谢玟想了想,忍不住笑:“不是不怕你,是帝党忠臣,愿意为了陛下献身,简直敬畏、仰慕、要跟你做一辈子的贤君名相。”
小皇帝哼了一声:“一辈子的贤君名相……真会自作多情……”
谢玟摩挲着他的手指,修长白皙的指节忽地被对方抓住了,萧玄谦的手掌宽阔粗糙,习武的茧依附在指节上,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揉捏,然后又贪心地没入宽袖里,直至触摸到谢玟手腕上的伤痕。
萧玄谦的动作顿了顿,心中很不是个滋味,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在谢玟的示好和安抚之下,那些病态的占有欲像是坠入寒窟的蛇一样陷入冬眠,他道:“我只想跟你过一辈子。”
谢玟沉默片刻,他其实一路上有些水土不服,精神不是很好,但见到小皇帝之后,心情出奇地平静放松,他半晌都没有回应,就在萧玄谦逐渐心慌时,听到谢玟轻柔的声音:“我也这么想过的。”
萧玄谦问:“只是想过吗?”
谢玟道:“难道我要时时怀揣着这个想法,每日少女怀春,心中装不下别的吗?你从哪儿学来的恋爱脑。”
小皇帝被安抚到了。而跟随在皇帝身后的两位近卫,何泉跟冉元飞满脸麻木地紧随其后,又看了一眼因为辎重被落下的贺云虎贺将军,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一股“宁愿死在沙场上,不愿死在狗粮下”的诡异忧愁。
作者有话要说: 宵飞练,比人还听话。
玉狮子,比人还听话。
萧玄谦,人。
也可能是狗勾吧。
感觉这段剧情就像是刀架在脖子上含泪吃糖,但甜度还是可以的。(安详)
第53章 示爱
至夜。
战事之中,一切从简。谢玟坐在帐中坐卧的简易床榻上,身下铺了好几层软绒的毯子。他的发簪、玉佩,身上的配饰……尽皆卸下,只身着最柔软的长袍,外披厚厚的羽氅。他的靴子整齐地摆在床脚,用钩子将火盆拉过面前,低着头道:“这个二太子阴狠毒辣,我们不能被他拖延太久。今日走脱了敌方骑兵,必会报予阿诺里班华。”
萧玄谦围着火盆的另一端,他只卸了部分甲胄,鲜红的战袍被火焰映出明亮的色泽。他坐在谢玟面前,将安廊山的战报递过去。
谢玟的手在火光之下烤得红润,白皙肌肤碰起来热乎乎的。他接过战报借着光芒看了半晌,道:“如若我不来,你原本的想法是什么?”
“夜袭。”萧玄谦道,“我亲率近卫,大军绕行做接应。”
“斩首计划。”谢玟看了他一眼,“你不在乎兵行险招,这计划要是让文官们听见,都能吓出个好歹来。手刃阿诺里班华、将军旗插到城楼上,确实能够一举溃敌、大振士气,可要是稍微出了点小问题、或内奸、或叛乱、或情报有误……或是他请君入瓮,恐怕你无可脱身。”
萧玄谦定定地看着他:“不会出问题的。”
“狂妄。”谢玟道,“谁给你的胆子。”
萧玄谦将怀中的锦囊拿出来,他路过安廊山时用了一个,将御营中军留在了那里,正因如此,有御营中军的阻隔,对方迂回的汇合路线才死死截断,大部分小股军力被彻底吞吃。萧玄谦当着对方的面,打开了第二个。
上面是谢玟的字迹,写得是入险境,切不可自乱阵脚,勿与外族骑兵对冲,做鱼鳞阵,放火逼退两翼,援军前压……萧玄谦道:“有老师在我这边,我什么不敢做?”
他已将这些话记下,倒背如流,自然也就让纸条坠落在火盆里,然后将空锦囊放回怀中。
谢玟一时语塞,道:“……你真是……”
萧玄谦注视着他,黑眸明亮得逼人。谢玟也就暂时按下话头,转而道:“不过我有个新的想法,说给你听。我一路过来,贺云虎将军也抓了几个外族探子,我参与了审讯。其中有一个探子吐露阿诺里班华身边有个中原军师,因为语言不通,我仔细探查了很久,才发觉那个中原军师原来是位熟人。”
萧玄谦:“熟人?”
“是三年前被贬黜千里,来塞外苦寒之地戍边的石汝培。”谢玟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石汝培跟秦振的地位相差仿佛,放在以前都是萧玄谦厌恶入骨、恨之欲其死的人物。他现如今的态度大为转变,却也能立即想起那个精明强干的背影。
“若我是多年寒窗考取功名,却因为党政之争毁掉大好前途,来这苦寒之境,也会愤慨恼怒不已。”谢玟道,“他是在新晋秀士里为数不多明确远离皇权的,何况你当初……这位故人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萧玄谦剑眉紧锁:“他这是叛国。”
谢玟翻了一下手,温暖红润的手心翻了过来,掌纹浅而微乱。他道:“我得给他一个苦衷。”
萧玄谦心中一跳,陡然紧张起来,果然听到谢玟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说道:“明日夜里,你的计划照常,我悄悄通过探子联系上石汝培,说不定能策反他,一旦这个人反水……”
“二太子就不成气候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完,谢玟就被对方死死地抓住了手心,小皇帝板着脸,眼眸幽黑如渊:“不行。”
谢玟与他对视:“不行?”
“你真当一个叛国之人会有回心转意的念头吗?”萧玄谦咬着牙根,一想到对方身涉险境,吐出字句的舌根都跟着发痛,他道,“老师,他已不是三年前对你百依百顺的青年学士了。临阵策反根本行不通……”谢玟却道:“江河故地、山川旧都,想必他也不愿意在气候严酷的大彧府渡过这个艰难的春天。我并不是凭着什么荒唐的旧日情谊策反他,我是为他找个谋生的新路、为他取得唯一的机会、毕生仅一次的苦衷,倘若他明白我的话,就应该知道……这是他成为大启功臣、外族卧底,在战后荣耀归京的唯一机会。”
他反握住了小皇帝的手指,纤细修长的指节缓慢地覆盖上去,如温柔又无孔不入的泉水。
“我不是在策反他,我是在救他。一个脑袋清楚理智的人,怎么会跟屠城的蛮夷外族站在一起?越是聪明人,越不必我说得太多,他自己就能看明白最终的胜利属于谁。”谢玟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宽小皇帝的心,“何况,你不是把暗卫十一放在我身边了吗?”
萧玄谦盯着他没有说话。
“从牡丹馆离开后,我没有再见过暗卫,但以你的性子,破例出格也不是一两次,我不是猜不到。只是你一天天的瞎担心……”谢玟笑了笑,“杞人忧天。”
“不行。”萧玄谦还是这么说,他仍是坚决拒绝,但怕谢玟跟他生气,垂下头拨动着炭火,“我受不了。”
那怎么办呢?谢玟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眸中涌现一股怅然若失的神情,他想,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那把天下太平的剑他也带来了,此刻就靠在床榻边。谢玟不欲威胁他,只是示意般地敲了敲剑鞘。
萧玄谦扭过头,好像把那些话都吞到狗肚子里去了,但又觉得这样有失信之嫌,压着嗓音解释:“道理我都明白,可是……”
“怎么会有可是呢。”谢玟这话好像不是说服他,而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道理都明白,却仍然接受不了,这不是太失控了吗?”
萧玄谦看向他,却对上一双略显徘徊迷茫的眼眸。他心中忽地一颤,好似从四肢百骸里蔓延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触,被掏空、被挖掉心脏、被拔除扎入对方身躯里的根须和环抱过来的血肉……他骤然觉得难以呼吸。
然而谢玟却很温柔地问他:“真的不行吗?”
萧玄谦的话语梗在喉间。
谢玟被火盆烤得温暖的手指拉了拉他,然后盖着被子给他让开一部分地方,还暗示性地拍了拍床榻。他的身边就像是雄鸟筑巢絮窝一样柔软无比。
萧玄谦被蛊惑似的坐到他身边,情难自禁,又将对方抱进了怀里。接触到的肩膀单薄清瘦,他的手压在对方的衣衫和羽氅之间,熨烫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温度。
谢玟低低地问:“你听我的,好么?”
如果在平时,萧玄谦根本不会招架得住这样的温柔蚕食。他分明掌控权力力量,却依旧在对方面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好像谢玟只要伸手一探,就能把他的心从胸腔里掏出来随意把玩。
萧玄谦想,他怎么能让老师只身前往,他……
这些思路一下子中断,因为谢玟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另一手轻轻地拉着他的衣领,靠近过来亲了他一下。
……这样勾丨引别人可不好啊,帝师大人。
萧玄谦喉结滚动,他看着谢玟探索似地亲吻他,微凉的唇瓣相贴,像是某种觅食的小动物……对方还很不习惯做亲近之事,贴近的胸前响着微促的心跳。
小皇帝没有肆意加深这个吻,也不曾动,他的浑身都要僵硬成了一个石雕或者塑像,仿佛变成庙庵里供奉的无欲菩提,但他知道这按兵不动的表皮之下,流满了侵/占和夺取的烈烈欲/望,他生怕自己一有回应,就会立刻吓到对方。
谢玟伸手解开他严密到脖颈的战袍,还说着那些令人听不进去的正事,只是那些话说完的结尾,他却没头没尾地续了一句:“……早知道这样,我该对你坦诚些。”
早知道……?
萧玄谦很快便来不及思索。
谢怀玉认真地解开他衣服,浑身柔软地依靠了过去,他道:“可以在这里吗?”
萧玄谦差点把怎么说话给忘掉,他发怔地看着对方,明明看到对方的耳根都红透了,却还继续问道:“御帐外是不是有人把守?”
当然有,只不过因为军政要务的缘故,外面是听不见御帐内的议事声的。
谢玟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拉过对方的手,靠在他耳畔轻轻地道:“我的声音要是忍不住了的话,那你捂住我的嘴吧。”
萧玄谦的脑子都要被这把火烧空了,他很久地才开口,声音低哑至极:“你拿这个来换前往策反的决议吗?谢怀玉,我告诉你,我不会同意……”
他的拒绝被吻去了。
灯熄了,炭盆炽热地蹿着火星。夜幕繁星之下,巡逻的紫微近卫轮换过两班,到了几近破晓的后半夜。
折腾了半宿,萧玄谦亲手用热水洗了毛巾给他擦拭身体,谢玟睡在床榻边,疲倦过头,睡得昏昏沉沉的,但温热的毛巾一触上来,他又有些醒了,借着细微的光,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