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严重?”单平担忧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大夫,是否要开刀将小碎骨取出来?这样将军往后便没有性命之忧了。”
军医点头,说:“是要取出来,但是白玉城的医药不多,条件不好,在这里开刀难以保证将军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
陈子晗沉声说:“若是回颖都治呢?想要什么药材一应俱全,这样可行吗?”
“这倒是个好法子。”军医说,“那我先用通木将将军的骨头固定好,路上要切忌随意搬动和颠簸,但是也不能走得太慢,请殿下选一批信得过的人吧。”
“前几日父皇来信,说邱将军已经出发来白玉城了,原本是与百里将军一同商议对策的,现在……”
陈子晗说:“这样吧,周存,你立刻带一批可信之人,选最好的马,以最快的速度将百里将军送到颖都治疗,路上不要耽搁,我现在给父皇修书一封,禀明情况。”
“定不辱命!”周存说完之后就退下了去准备马车了。
就在达尔西被百里故抓住之时,孟敛去军营外沿听了几个蛮鞑小兵的口风,回到屋子,收拾东西对秦真说:“我们已经待了很多天了,现在动身。”
秦真叼了跟稻草懒懒散散地坐着,说:“我可不善水性,你得看好我,我要是一不小心淹死了,就是你的错。”
孟敛认真地说:“行,我会在你扑腾扑腾准备淹死的时候把你踹上来的。”
秦真啧了一声,“那我可谢谢你嘞。”
“不必客气,举脚之劳。”孟敛收拾好东西,整个包袱扔给秦真,说:“拿好,走了。”
孟敛走到院子里,将稻草挪开,拿起那块地板,对秦真说:“你先下去。”
秦真深呼了一口气,猛地跳下去,溅起一地水花,孟敛落水无声地下去了,将地板盖好拿出双面钉将地板钉紧了,拿出指南针,便带着秦真一起游往白玉城。
秦真果真不善水性,经常扑腾扑腾地就掉进去了,孟敛嘴上说着准备淹死了再救,行动上是在秦真掉下去的那一刻就提一提秦真,最后懒得一直提来提去,干脆直接拎着秦真就飞快地往前游。
这次带了一个秦真,游得慢了些,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准备游到了他们来时的那条凿通了的水道,孟敛松开秦真,自己几下游到了岸边,湿漉漉地准备上来。
孟敛愣住了。
朝霞在大片大片的云后透出羞涩的红辉,在金乌即将破云而出的那一刻,苏裕单膝蹲在了他的面前。
34、路漫漫风尘仆仆
“忠字当头,保家卫国。”
孟敛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大……大哥哥?”
苏裕瘦了一圈,脸上浮出憔悴之色,身上的衣服还挂着两根草屑,他看见孟敛,也愣住了,半响,声音有些嘶哑的说:“是我。”
孟敛比苏裕更先回过神来,他看见苏裕撩起袖子,半只手伸进水中,不知道在搜寻什么,他用眼睛描绘着苏裕的轮廓,说:“大哥哥……你……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怎么这么憔悴?你怎么……我怎么……我好想你。
所有的问题都没来得及问出口,秦真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人无视他无视得彻底,他大咧咧地说:“孟师弟,你不出来,我可出来了。”
说着从水里跳上来,又是一阵水花,他还甩了几下衣摆,将水溅到二人身上。
孟敛见状连忙跳上来,挡在了苏裕面前,说:“你走远点甩。”
苏裕蹲得太久,腿脚发麻,他忍住酸麻站起来,拉住孟敛说:“小孟,没事。”
一拉,湿哒哒的全是水,苏裕便说:“快去换身干净衣服,小心着凉。”
孟敛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没有马上去洗澡,只问:“大哥哥,你是住在将军府吗?”
苏裕点头,说:“是。”
孟敛还想说什么,秦真就拉起他,说:“快带我去洗澡,衣服贴在身上,难受死了。”
说着便施展轻功往前飞去,还听到孟敛在半空中说了一句:“大哥哥,等我……”
之后又踢了秦真一脚,说:“你走错方向了,这边才对。”
苏裕轻笑一声,自己慢慢走回将军府了。
没事就好。
苏裕收到百里故的飞鸽传信,上面简单地写了孟敛几人去蛮鞑军营后,只有孟敛还留在了外城还没回来云云,明明信上没有写生死未卜,可他却乱了心怀。
承庆帝让邱将军回铁门关时,苏裕长跪在承庆帝面前,说他请求一同前去,为国尽忠。
承庆帝看了他很久,批准了,但没有给他任何身份,他在颖都是二品官员,而去到白玉城,他便只是一个普通的「随军」。
虽然名义上是个随军,但邱将军及一众士兵没有人轻慢他,他离开家的时候,苏盛、苏玺寄和裴媛都没有阻止他,只说要他平安归来,给了他一个新的平安符。
曹先生曾经也将他的平安符给了孟敛,他一个从不信鬼神的人,竟然希望那道平安符真的有神灵的力量,保佑孟敛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他是个文人,不会武,骑了几天马,颠得难受,手上慢慢结了一层薄薄的茧,腿也被磨掉了内侧的皮肉,上了药,每日休息时仍是疼得难以入眠,辗转反侧间念的全是孟敛。邱将军带着士兵,走不快,最后两日他独自单骑飞驰。
他终于来到了白玉城,便听到百里故受了重伤,现在正送往颖都救治,他痛恨战争。
他问陈子晗孟敛回来没有,陈子晗叹气说还没有。他漫无目的地在白玉城里走着,想着他也可能走过这条路。
他看到了那条水道,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蹲下来,用手感受着水的流动,这是孟敛在白玉城最后待过的地方。
然后孟敛就出现了。
没事就好。
孟敛飞速洗了个澡,陈子晗得知孟敛回来了,高兴得不行,吩咐厨房热了肉包子和小米粥,就等着孟敛出来,孟敛很快就穿着木屐出来了,陈子晗在桌上说:“阿敛,来用早膳。”
孟敛见桌上就只有陈子晗,便旁敲侧击地问:“其他人呢,就我们吃吗?”
陈子晗还没答话,秦真也洗完了嗒嗒嗒地走了进来,说:“当然还有你师兄我啊。”
“师兄?阿敛,你什么时候有师兄了?”陈子晗又多了一件不知道的事情。
这时孟敛看到苏裕走进了院子里,便打马虎眼说:“啊,是在蛮鞑军营认识的,蛮鞑子的军火库是被他炸的,他叫秦真,武功比我好,便自称是我师兄了,等会再细细说来。”
陈子晗也见到苏裕了,连忙说:“老师,来与我们一起用早膳吧。”
苏裕也不推脱,坦荡荡地进来了,四人落座,孟敛给苏裕和陈子晗都盛了一大碗粥,自己只用了一小碗。
秦真:“……”
孟敛吃得半饱,便将在蛮鞑军营经历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省略了危急的场面。
陈子晗说:“阿敛,你做得很好,不过你去的这些天,让我和百里将军都提心吊胆的,下次我不敢放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百里将军?”孟敛说,“我回来之前,在蛮鞑士兵那里听说了达尔西被捕。对了,怎么没见百里将军?”
“他……”陈子晗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出来了。苏裕已经知道了,孟敛想到那个爽朗豪气的将军现在死生难料,不免难过。
秦真一拍桌子,气道:“这个达尔西,早知道我在军营的时候就顺便杀了他,居然从背后偷袭,卑鄙小人。”
陈子晗说:“这位侠士炸了蛮鞑子的军火库,暂时缓解了我军的燃眉之危,我替大陈军士谢谢侠士了,待他日打完这场战,定在父皇面前为你论功行赏。”
秦真一听到皇宫就有愧,说:“不必了,我们江湖人居无定所,等这场战打完,我便四海为家。”
一人突然跑了进来,扒拉着孟敛大哭,说:“孟公子,你没死就好了,吓死我了……”
孟敛定眼一看,是褚忠,褚忠缓和了些,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放开孟敛,说:“这么多天才回来,我还以为……”
孟敛注意到褚忠穿的是士兵的服装,惊讶地问:“你当兵了?”
褚忠腼腆地笑笑,说:“是啊,从今以后我我要像我的名字那样,「忠」字当头,保家卫国。”
“我敬你一杯。”孟敛以水代酒,喝得干净。
“多谢孟公子,若无事我就继续去操练了,哎呦这把硬骨头,站不久就酸痛。”褚忠捶着腰,对陈子晗他们行了一礼,便飞快地退下了。
孟敛从怀里拿出他画的蛮鞑子军营地图,将这几天他探查到的蛮鞑子情况不厌其详地说了一遍。
“蛮鞑子又在打造火弹神炮了?”陈子晗忧心忡忡地说:“难怪你不在的这些天,他们也没有对我们发起进攻。”
“对,这次他们将新的军火库守得固若金汤,我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敢靠得太近。”孟敛说,“这是他们的秘密武器,火弹神炮很重,口径也大,其威力不容小觑,达尔西对它有充足的信心应是空穴来风。”
陈子晗说:“百里将军回颖都了,我们对于战争都是门外汉,还是等邱将军到了再慢慢商议吧。”
他命人收拾了饭桌,自己还要赶去看士兵操练,秦真是个无官职的散人,自己也出去溜达了,转眼就只剩下苏裕和孟敛二人。
苏裕问:“出去走走吗?”
孟敛说:“好啊。”他换上棉靴,与苏裕走在萧瑟的风里。
他们没有出府,就在庭院里走着,院子里种的是银杏树,黄灿灿地似金色霞光,煞是好看。
孟敛已经长得跟苏裕一样高了,二人并排时,肩膀时常会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孟敛积攒了好多的疑问,似这片银杏林里的银杏叶一样多的疑问。
“大哥哥。”「嗯?」苏裕微微侧过头,看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孟敛也转过头,二人呼吸交错,才发现彼此都离得太近了。
孟敛和苏裕都不动声色地各自退了一点,这呼吸炙热得烫人,苏裕说:“我也是今天刚到。”说完又补了一句,“皇上让我来的。”
“是这样啊。”孟敛有些失落地转回来,到底是他自作多情了。
但是……为什么苏裕刚到就会去水道边呢?
是来找我吗?暗自动心的人总是这样敏感地揣测对方的心思,又懦弱地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他振作了一点,说:“大哥哥这几天风餐露宿,路上辛苦,瘦了好多,我给你做几顿好吃的补回来。”
“小孟,你应该先给自己补补,你……也瘦了很多。”苏裕看着孟敛瘦削的脸庞,因着瘦,那鼻梁显得更挺直。
孟敛感受到那目光,笑着说:“真的吗?我没怎么注意到,那我们一起补回来。”
一起补?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
苏裕说:“战地苦寒,白玉城的食材不多,等回到颖都再作打算。”
“不必等这么久。”孟敛抬起头望向天,说:“上面就有很多。”
“不可。”苏裕用上了夫子的口吻,“獐狍野鹿,山雀飞雁,虽是美味,然多有害。美味易得,性命难再,为前舍后,大可不必。”
孟敛一腔好意被断然拒绝,也并不恼怒,苏裕说得很有道理,苏裕说什么都可以,他说:“好,不吃不吃,都听大哥哥的。”
“跟我来。”苏裕带孟敛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包裹里拿出来五六个密封的牛皮纸袋,说:“这里面都是些耐放的点心,来吃点吧。”
苏裕来时只顾念着孟敛的安危,根本就没心思准备这些东西,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和干粮就出门了,是康金旺急忙赶过来塞进他的包袱里,让他路上慢慢吃的,但他一点都没动过,就是想着给孟敛留着。
孟敛坐下来,拆开了其中一袋,是牛舌饼,他先递给了苏裕,说:“大哥哥,你先吃。”
苏裕知道若自己不吃,孟敛也不会吃,便拿起了一个牛舌饼慢慢吃。
“对了,大哥哥。”孟敛突然想起来问:“皇上让你来做甚,是让你来当军师吗?不会是让你上阵杀敌吧!可是大哥哥不会武功啊,那多危险啊,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都是寻常事。”
苏裕挖了个坑给自己跳,是啊,他一个文人,只会一点骑术,没有半点打战经验,也不像陈子晗那样来镇定军心,他只是读过点兵书而已,来这里纸上谈兵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的时候,那便回答不知道好了,苏裕说:“我也不知,可能是锦州事件让皇上对我存了芥蒂,所以将我放得离他眼皮子远一点。”苏裕误打误撞,倒还真猜对了承庆帝的心思。
承庆帝并不是什么心胸广阔的帝王,若是顶撞了、得罪了、惹怒了他,即便有正当的理由,承庆帝也许会听,但绝对会觉得此人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皇也教过她,做帝王即便犯了错,也不可以被群臣踩着来批评,批判他的那个人,说的话可以勉强听一听,有道理就照做,但是批评他的那个人也不必重用了。
帝王一旦失去了绝对的权威,那与常人还有什么两样。这句话承庆帝一直记着,他不会让任何人踩到他的头上,即便那人是碧血丹心的苏裕。
所以他准苏裕去白玉城,眼不见为净,但他不给苏裕任何的名头,因为他还记着他的「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