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衍往外看一眼,眼睛微眯,再管不了太多,三两步上前要抓林青玉,林青玉此时就跟只濒临绝境的兽一般,下意识挥动着步摇,步摇尖锐一角狠狠划过楚衍臂膀,绸缎裂开,有鲜血渗出来。
楚衍不管伤口,一把攥住林青玉的手腕,眼里有慌张,说出的话却冷硬,“这里是牢房,容不得你放肆。”
林青玉怨恨地看着楚衍。
沈龄通报,“快些走。”
楚衍三两下制服住疯狂挣扎的林青玉,林青玉不肯让他碰,他只得故技重施,直直将人劈晕了护在怀里。
也是此刻,密室忽而涌进四个高大男人,皆穿修身黑衣,眉心隐有煞气,为首那人见到楚衍和林青玉,皱眉,话虽恭敬,但语气不悦,“世子殿下,此乃关押重犯之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楚衍将林青玉抱起,面若寒霜,“本世子做什么来轮不到你过问。”
“圣上有旨,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从重犯口中撬出苏氏的罪证,世子殿下想要抗旨不成?”
“少拿小皇叔压我,” 楚衍目光扫过四人,音色冷厉,“明日我定让林景云供出罪证,从此刻起,不准再对林景云用刑,你们大可以不听我的命令,但就算我当场将你们诛杀,小皇叔也绝不会责怪。”
他说着,踹翻一旁的木椅,抱着林青玉从血污中穿过。
“属下定将世子殿下今日之言如实禀报圣上。”
楚衍冷冷一笑,“求之不得。”
沈龄看着双方对峙,到底皱眉。
那日隐瞒密信之事已让圣上心生不满,是以,地玄门等人一到曹县,当即宣旨,全权接手私盐一案,这两日,若不是楚衍将人藏在楚府,又再三阻挠,林青玉定也逃不了牢狱之灾。
再大莫过于皇权,楚衍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圣意,怕是会埋下祸根。
“封住林景云的穴道,” 楚衍看一眼怀中昏迷的林青玉,顿了顿,“林景云不能死。”
他并非心慈之人,若不是林家,他亦会是果断决绝的杀伐者。
若不是林青玉,他不会冒这忤逆圣意的死罪。
来日纵是天降大祸,他也认了,绝不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第43章
作者有话说:掰了。
林青玉醒来时已在楚府,脖子上的伤亦已经包扎过了,衣衫也换了干净的,他躺在温暖的软褥上,却冷得忍不住发抖。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眼前随即浮现兄长的惨状,抖得更厉害了。
很快他就发现内室里不止他一人,天已经渐渐暗下来,窗外的天光昏昏沉沉,泛着灰,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烛,幽微的光落在屏风前站立的身影,半明半暗。
林青玉如临大敌,猛地从软榻上坐起来,看着几步开外的楚衍。
楚衍的脸没在阴影里,他还未换衣,左臂被林青玉刺伤的伤口已然止血,只是绀青色布料上被血迹染成了深红色,彰显着下手刺伤他的人用了多大的决心。
“醒了?”
死寂的屋内响起楚衍平淡的音色,他踱步走到软榻前,居高临下瞧着浑身戒备的林青玉,看他含恨的眼、抵抗的姿态,缓缓坐下来,想要去握林青玉的手,却被林青玉狠狠拍开,他不在意般,只是固执地又伸手去抓,林青玉两日都没怎么进食,方才又见了那么血腥的场景,身心疲倦,即使挣扎,最终手还是被楚衍紧紧握住。
林青玉愤恨地瞪着楚衍,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楚衍一道目光扫过来,让他遍体生寒,僵在原地。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 楚衍握着林青玉冰凉的手,抬眼,“我人就在这儿,你问罢。”
林青玉咬紧了牙,他很想推开楚衍,可却没有力气,许久,他才张唇,一出声控制不住的哽咽,“你是谁?”
楚衍一瞬不动地说,“我父亲是南陵端王。”
尽管猜测楚衍身份定不简单,林青玉还是吓了一跳,他抑制住自己的恐惧,死死盯着楚衍,“我哥,为什么要......”
他说不下去了,勉力地控制自己才不在楚衍面前哭出来。
“青玉,我知晓你心中有怨,但林景云造运私盐证据确凿......”
楚衍话未完,林青玉忽而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不信,我哥哥绝不会做这等忤逆的大罪,定是你们冤枉了他,楚衍,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我要亲自问我哥。”
林青玉连滚带爬要下软榻,楚衍咬了下牙,拦腰把他捞回来,这两日他为了林家处处周旋,已然筋疲力尽,没有再多力气与林青玉解释,见林青玉这般的抗拒自己,心中也不由燃起几分怒意。
他一把将林青玉按回软榻上,狠狠把人的手攥住按在头上,眼里都是红血色,语气冷厉,“你在闹什么,林景云犯的是抄家的大罪,你以为你去问了,事情就能有所转变?”
楚衍过于强势的态度让林青玉越发地反抗起来,他如今看楚衍,就像看一个仇人,疯狂想要挣开楚衍的控制,眼角发红,眼泪往外涌,口不择言道 “是你害死我爹,把我哥弄成那副样子,我凭什么相信你?”
楚衍心口像被人砸了个窟窿,他看着身下的人,满脸恨意,哪还有昔日一点情分,他亦忍不住出言回击,打碎林青玉的妄想,“你父亲是畏罪自杀,林景云触犯大明律法,如今种种,是他罪有因得,你口口声声说你兄长无罪,那我问你,你知晓他这些年在做什么吗,你能问心无愧地说,他当真无罪?”
楚衍振振有词,一字字像大石头砸在林青玉身上,他骇住,停止了挣扎,眼神剧烈闪烁。
“林景云勾结外戚苏氏,造运私盐大量敛财,与大明朝作对,与当今圣上作对,死有余辜。”
林青玉接受不了这样的说辞,在他心中,兄长是至高无上的高山大河,是不容许玷污的存在,如今楚衍每一句,都把兄长打成乱臣贼子,叫他如何能听进去,他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泪流个不停,仍不肯接受现实,怒道,“凭你一面之词,就想定我哥的罪,” 他哭得厉害,说一句话要猛地倒吸一口气,“我要上京,上京告御状,我哥绝不会勾结外戚。”
楚衍因他的执迷不悟恼怒,林青玉打从心里觉得自个的兄长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可普天之下莫为皇土,即使真是神堕世,君要他死也活不过三更,他死死按在林青玉的手腕,到了这一步,已不能让林青玉活在美梦之中。
“你以为是谁要抄你们林家满门,是当今圣上,” 楚衍残忍地将事实撕开给林青玉看,他面色微微扭曲,“你要告御状,向谁告,就算你林家当真无辜,但你们跟天子作对,有谁敢替你们林家出头?”
林青玉抖个不停,牙关咔咔地上下碰撞,他像被逼到绝境的人,只要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会拼了命地攥住,谁敢帮林家,谁在上京,林青玉漫着水光的眼睛一亮,忽而蹦出个人名来,“魏临。”
楚衍怔了一瞬,眼尾抽搐,“你说什么?”
林青玉一言不发猛烈挣扎起来,魏临科考后定能面圣,他要上京求得魏临带他进殿试,为林家伸冤。
楚衍怒不可遏,怎么都没想到此时林青玉脑子里还想着魏临,滔天怒火把他淹没,他牢牢将林青玉按在身下,咬牙切齿,“你一直都没忘记他?”
林青玉以前有多喜欢楚衍,现在见到楚衍就有多痛,人都是怕痛的,他下意识想要回避,“不必你管。”
楚衍眼里的血色愈发汹涌,他看着竭力想要逃离他身边的林青玉,只觉得讽刺,原来他费尽心机,依旧无法将魏临从林青玉心中剔除出去,他觉得自己可笑,当他不惜忤逆圣意为林家谋生路时,林青玉想的却是上京去求魏临。
好大的一个笑话。
楚衍竟忍不住真的笑了笑,只是脸色却犹如千年不化的冰,他掐住林青玉的下颌,强迫林青玉与自己对视,眼底疯狂,“何必舍近求远,你求魏临,不如求我。”
林青玉神情恐惧,觉得眼前的楚衍太过于危险,一时不敢再挣扎了,茫然道,“求你?”
“我是世子,圣上是我的小皇叔,你不该求我吗?”
林青玉被他掐得生疼,却不敢求饶,他不信任地看着楚衍。
这样的眼神让楚衍心口发疼,可他还是直直与林青玉对望,忍着痛缓缓道,“你可知晓地玄门,便是他们对你兄长用的刑,想来你不知道他们手段有多厉害,哪怕最为铁骨铮铮的死士也在他们手下也扛不过三日。”
恐惧像蛇一般,从林青玉的脚底往上怕,他浑身颤栗。
“你可知你兄长再不供出苏氏罪证,他们会如何?”
“听说过被挑去手筋脚筋之人吗,连爬都爬不得,一辈子只能像个废人一般瘫着活下去,青玉,你想要林景云变成那样子吗?”
林青玉吓得面色青白,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我带去你去见林景云,你劝他说出罪证,否则别说是他,你们林家,一个都活不了。”
楚衍说得很轻,却字字犹如刀刃般一点点划破林青玉最后的幻想。
林青玉张了张唇,音色低哑,“不要......”
他不要兄长遭受那样的对待,比要他死还难受。
楚衍何尝想要如此吓唬林青玉,只是怒极攻心,又当真到了最后关头,倘若林景云真咬死不说,此次潜伏功亏一篑,天子发怒,林家有谁能苟活下来?
“青玉,” 楚衍俯身亲吻林青玉颤抖的苍白的唇,转瞬即逝的吻,“只有你能救你兄长。”
林青玉已然吓懵了,楚衍见他神色呆滞,把他扶起来坐好,轻轻抚摸他的背脊给他顺气。
本是只有呼吸声,林青玉却忽而说,“你接近我,是因为私盐。”
楚衍动作一顿,内心涌起慌乱。
林青玉抬起被泪浸润的眼,直看向楚衍,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他喃喃道,“你可真是,忍辱负重。”
楚衍眉心狠狠一跳,唤了声,“青玉。”
说不出的恐惧与无奈。
林青玉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像被梦靥住了,他已然接受现实,只是说,“明日我会劝哥哥的。”
楚衍握了握拳,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嗯了声。
他起身,袖口却被人攥住,只见林青玉将手从袍子里伸出来,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白玉镯,用力、且坚定地将白玉镯脱了下来,他垂着脑袋,将白玉镯举起,从楚衍的视线,只能瞧见他的发旋,横在眼前的手白的晃眼。
林青玉轻声说,“还给你。”
除夕那夜,楚衍把白玉镯赠与他,对他说戴上了,就不许取下来,可只不过三月光景,便物是人非。
楚衍闭眼,手微抖,二话不说往外迈步。
“我不要了,” 林青玉抬起头,满脸泪痕,决绝道,“楚衍,我不要了!”
说着,用力将白玉镯往楚衍的背影扔出去。
白玉镯撞在楚衍脚边,叮的一声脆响,裂成两半。
林青玉无声大哭起来,他把自己的脸埋入臂弯,觉得自己也被撕裂成了两半。
他亲眼见到楚衍带着官差冲入他林府大门,只是一日,他便家破人亡。
他五岁丧母,如今,连父亲也撒手人寰,而兄长在牢狱中恐有性命之忧。
楚衍是不是因为私盐接近他,已经不重要了。
几步外的背影久久不动,楚衍用力闭了闭眼,弯腰将截断的白玉镯攥在手心,白玉镯似乎还残留着林青玉的体温,烫伤了楚衍的掌心。
楚衍行尸走肉般走出内室,屋外,天已暗,四周点满灯笼,他却觉得见不到光。
沈龄站在院子里等他,他失魂落魄却又一步步稳重地往外走,直走到沈龄面前。
“青玉他?” 沈龄瞧出楚衍的不对劲了。
“拟密函,” 楚衍说得很慢,“奏请圣上,留林家兄弟性命。”
“公子,圣上已经下旨......” 楚衍是皇室宗亲,即使当今天子被拔去龙翼,但亦最忌讳皇室血脉有半分忤逆,来日真龙天子飞天,难保不会想起今日桩桩件件的违逆。
“我不要他死,” 楚衍忽而发难,用力地攥住沈龄的衣襟,眼睛血红,“我不要林青玉死。”
楚衍脱力,终究无法再强装镇定,白玉镯的碎片扎入他的掌心,将玉染血,他抬步,身形一晃,沈龄眼疾手快要去扶,他一挥手,固执地、踉跄地慢慢往前走。
沈龄瞧见楚衍总是挺直的背如今微微佝偻下去,走得那样艰难。
春月初上,他忽而反应过来,看似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的楚衍,其实也只是一个还未满十八的少年郎。
第44章
作者有话说:哥哥和小楚真的都很爱很爱青玉。 (明后两天出个小差,跟大家请假,不用等我啦。
林青玉第二次踏入这座牢狱,依旧打从内心里发颤,他仅仅是踏足,就怕得腿软,兄长被囚禁于此且用刑两日,又该是如何的绝望。
楚衍将他领到密室前,道,“我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林青玉怔然地颔首,想到兄长如今的惨状,手指微微痉挛。
“青玉,” 楚衍在他进入密室前唤住他,“定要让你兄长说出罪证。”
否则,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林青玉没有回头,深吸一口腐朽的空气,进入了密室中。
密室里有一个小牢房,铺满了稻草,林景云已被从木桩上解下来,林青玉一眼就瞧见牢房中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烛光落在林景云身上,照亮他凝结在衣衫上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