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璀璨,可林青玉却觉得冷,他环视着门前这些大义凛然的 “英雄”,好似自己果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来替天行道,他一时觉得可笑,一时又觉得愤怒,纵然一人要面对十来人的质问,心中恐惧,却不愿退让,死死看着他们,扬声道,“我不走。”
来福似感应到了危险,站到林青玉脚边吼叫起来,它曾是那么温顺,如今却为了主人露出自己的犬牙。
“你们看啊,他竟然还要放狗咬我们,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青玉被他们颠倒黑白的本事气得大怒,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前这些人的面孔忽然变成了吃人的恶鬼般,要将他的骨血都啃食干净,他不懂,人性怎会恶劣至此?
只可惜,欺负弱者是不需要缘由的。
林青玉梗着脖子与他们对峙,他身量单薄,好似下一阵就会倒下去,可兄长就在屋内,他绝不会让这些忘恩负义之人冒犯了兄长,他们不配。
眼见着越闹越凶,有人甚至想上前,林青玉被逼急了,心一狠,抄过放在一旁的镰刀,指向了众人,他面色惨白,眼睛却通红,已然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林青玉声音有哭腔,大吼道,“别过来!”
众人被他的神态吓着,也是没想到身骄肉贵的小公子会举刀,一时都不敢上前。
“我不怕你们,大不了一死,但谁敢上来,我一定跟他同归于尽。” 林青玉握着镰刀的手不断地在发抖,他怕极了,其实他不敢杀人,可是他们把他逼到绝路,不这样做,他与兄长再无容身之所。
为了兄长,他会勇敢地与这些人对抗。
“你们......” 正是胶着之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道怯怯的女声,只见一少女窜了出来,脸上虽是害怕的神色,却还是说了下去,“你们这样欺负人,算什么好汉?”
林青玉怔怔地看着身穿麻布裙的姑娘,那姑娘站在人前,咬了下唇,又说,“林公子从前帮了曹县那么多,你们都忘记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有男人心虚道,“又不是我们求着他......”
“呸!” 一个大娘看不下去了,她提着个菜篮子走了从来,面带不耻,“你们这些大男人要不要脸啊,如今看人家兄弟二人无依无靠就使劲儿欺负人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啊,那街角的算命早告诉我了,你们就是想打探他们还有多少银两,想着占为己有,真真不要脸。”
林青玉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大娘和少女,眼睛一热,未曾想,竟是两个弱女子来护着他。
有了她们,那些个看不下去的老弱妇孺皆站了出来,一人一句纷纷指责围在茅草屋前的大汉,大汉脸色难看,被说得无地自容,到底是他们理亏,又无能地怒骂了几句,便匆匆忙忙离去。
林青玉手中的镰刀哐当一声落地,腿有些发软,眼圈滚烫地望着站出来帮他的年纪各异的女子,哽咽道,“多谢。”
他在书中读,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可今日一遭,才明白圣贤书教给他的不尽是真理,在他落难之时,便只有圣贤书中所言的弱质女流出来相助,那些所谓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谁能比得上眼前明事理的女人?
率先为林青玉说话的姑娘走上前来,低声道,“公子可能不记得我了,当日在巷口有人对我无礼,是公子替我出头,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
林青玉仔细地瞧了她一会,记起去年李家丢失夜明珠大肆搜索时,他确实曾在打手中救下一名女子,他喜道,“我还记得,原来是你。”
“公子叫我小陶即可。” 小陶微微一笑。
林青玉感激至极,“今日多谢小陶姑娘主持公道,我也,也不是什么公子,你唤我青玉吧。”
“我只是看不过眼罢了,” 小陶气道,“我随母搬迁,如今就住在隔壁巷的第三户,公子...... 青玉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林青玉颔首,再三言谢。
与小陶告别后,林青玉推门进屋去,只见林景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眼神有些混沌,见到林青玉,才逐渐清明。
林青玉方才的镇定全是装出来的,见了兄长,漫天的委屈将他席卷,他走至床前,哽声道,“哥,他们,他们欺负我。”
如同儿时受了委屈寻求林景云的庇护。
林景云伸出裹得严实的手,轻轻勾住了林青玉的掌,眼中满是哀伤。
林青玉抽泣着坐下来,哭了小一会儿,反过来安慰兄长,“不过我已经把他们都赶跑了,这世间也并不都是些不讲理的人。”
林景云静默着瞧着林青玉,他忽而很是后悔当日未直接了断自己,好让林青玉没有后路可退随楚衍上京,如今他是废人一个,连自己都护不得,更要林青玉受尽委屈。
他从小捧住手心长大的林青玉,何曾要受这些苦?
林青玉只见兄长眼里蒙上一层水色,心下一惊,嗫嚅道,“哥......”
他从未见过兄长落泪,哪怕是在牢狱受尽折磨时,兄长也是铁骨铮铮,可如今却满脸哀切,林青玉呼吸微滞,鬼使神差地俯下身,颤巍巍地吻住兄长干涩的唇瓣。
林景云震住,不敢置信地微张大了眼。
蜻蜓点水的一吻,林青玉抬起羞红的脸,神色的瞳倒映着林景云惊讶的神色,他轻声说,“哥,我什么都不怕。”
林景云唇微动,半晌,慢慢地露出个浅笑来,像是如愿以偿后的释然。
原来,他的青玉比他要勇敢。
他又有何惧?
第50章
作者有话说:青鱼:看那么多春宫图可算有用了。
楚衍说的不错,五十两银钱着实是杯水车薪。
林景云开始发起了高热,他身上的伤口有些发炎,但归根结底是肺部的炎症导致他高热不退,连着两日,林景云清醒的时刻少之又少,珍贵的药材一碗接一碗的灌,也仅仅是让林景云看起来好受些,并未有多大的起色。
原剩下的三十多两,也因为购买珍贵药物而所剩无几。
林青玉不得不找寻谋生的法子,他长这样大,从未因钱财而苦恼过,而今,才明白无钱寸步难行,看着烧得混混沌沌的兄长,他恨不得受苦的那个是他自己。
给林景云喂了药后,林青玉出门一瞧,来福趴在稻草堆上,本是洁白蓬松的毛染了灰,他无瑕顾及来福,如今连块肉都给不起,心中悲痛,俯身摸着来福的脑袋,来福懵懂地看着他,因着最近伙食只是稀粥,它看起来都不如从前活泼。
“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林青玉缓慢眨眼,摸着手下略显粗糙的毛发,长出一口气,“苦了你。”
来福耷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青玉起身直奔从前常常光顾的话本铺子,前两日他在街上看见路边有些出来摆摊卖字画的书生,他别的不会,还要庆幸这些年林景云对他练字的苛刻要求,如今也让他有一门谋生的技艺。
要林青玉上街摆摊,无异于把他的脸面往地下踩,可若是能挣得兄长的医药费,他那点可笑的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如今有谁会愿意花钱去购他的字画,他苦思冥想一夜,决定另辟蹊径,求话本铺子的老板把他的字画隐姓挂卖出去。
想起来简单,求人难,林青玉到话本铺子前踌躇许久,内心几番挣扎,终是咬牙进去。
赵老板一见到他,虽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给他难堪,但态度亦是很冷淡,林青玉面皮发热,磕磕绊绊地说明来意,不安地等待赵老板的回应,末了,又怕赵老板不同意,连忙道,“不五五分,就是四六分也可以的。”
“林小公子,” 赵老板一时改不过这个称呼,为难道,“我是做小本生意的,你也知晓你现在...... 若是被人发现那字画是你的,我难以跟客人交代啊。”
林青玉也不要什么面子了,语气已经有了哀求的意味,“赵老板,以前我也光顾你不少,你就看在我与是熟识的份上,帮我这一回吧。”
赵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眼睛忽而一亮,“我记得林小公子作画亦很不错?”
林青玉见事情有转机,连忙颔首。
“这样,” 赵老板神神秘秘把林青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替我画些图册吧。”
“什么图册?”
赵老板挤眉弄眼,神情瞧着有些猥琐,“林小公子可曾向我买过不少春宫图啊......”
林青玉被烫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面色红白交加,结巴道,“我,我不会画。”
“既是不会,那便请回吧。” 赵老板作势要送他出去。
林青玉早已是走投无路,眼见小厮要上来赶他,他想起卧床的兄长,心一狠,“赵老板......”
从话本铺子里出来,林青玉只觉得荒谬,他失魂落魄在路上走着,那赵老板说得什么利润可观,不愁客人云云,他左耳入右耳出,半晌,苦笑着摇头。
他哪里还有得选?
兄长要他练字作画,是希望他虽读不好圣贤书,往后亦能钻研此道,不至于一事无成,谁曾想,他执笔的手,如今却要拿来画不可为人所道的春宫册,倘若被别人发现图册是他画的,指不定又要如何羞辱他。
林青玉悲喜交加回了茅草屋,打起精神为兄长擦拭伤口上的血污,他依恋地蹭了蹭兄长滚烫的额头,深吸一口气,顿觉得自己受的那一点委屈不值一提。
都是谋生的法子,谈什么高低贵贱?
若真有一日被人发觉,顶多是落得个不知羞耻的骂名罢了。
打定主意,那晚林青玉便挑了灯,他不敢让林景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勾当,特地写了几张字摆在旁边,若是林景云问起来,他也可以糊弄过去。
提了画笔才知晓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他一闭眼就想到与楚衍厮混事的各种场面,整个人犹如在油锅里煎炸一般,每画下一笔,都十足的煎熬。
连着画了三个时辰,天光微亮,林青玉疲惫不堪,也已然麻木,他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册收好藏起来,起身替兄长擦药,一夜为睡,他险些扎下去,眼前发了好一会儿昏,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一摸林景云的额头,发觉他体温稍降,鼻头一酸,却是因为欣喜而落泪。
替林景云煎上药,林景云就偷偷摸摸拿着一小沓图册出了门,他从前抬头挺胸走路,如今却埋着首,如同做贼一般,生怕别人瞧出他的异常,林青玉甚至幻想着,有人扯开他包裹着春宫册的干布,当街给他治个淫。 乱的罪名。
终于是挨到话本铺子里,赵老板看他的眼神已然变了味,让林青玉浑身不自在,一拿到报酬,他就马不停蹄地离开。
果真如赵老板所言,春宫册利润比之普通字画高上许多,他掂量着手中的碎银,想着接下来一日的伙食有了着落,看见路边卖的烧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已多日不见荤腥,如同饿昏了的狐狸一般鬼使神差地走到烧鸡店,见到那鸡腿的价格,抵得上十个大馒头,又犹豫不前。
老板见他踌躇,吆喝着问他到底要不要?
林青玉紧了紧钱袋,将不断分泌的口水咽下去,猛地摇头转向一旁的包子铺,买了五个白面馒头,看都不敢再看烧鸡一眼,揣着馒头快步离开。
到了家门前,却见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拿木棍逗弄来福,林青玉神色紧张地跑过去,大喝道,“你做什么?”
如今他草木皆兵,任何陌生人都无法让他信任。
男人见他来了,丢下木棍,起身说,“这狗是你养的,长得不错。”
林青玉狐疑地看着他。
“是这样的,我家正缺一只看家犬,你若是同意,我想向你买下这狗。”
“我不卖,” 林青玉毫不犹豫地摇头,走到来福前头,戒备地看着男人,“你走吧。”
来福扑腾到林青玉腿上,吐着舌头直哈气,林青玉弯下身子,拿出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喂来福吃,来福叫了声,显然不想吃这面团,但又实在饿得不行,只得耷拉着耳朵把馒头咬进嘴里。
林青玉爱怜地摸了摸来福的脑袋,听见男人惊讶地问,“你就给狗吃馒头?”
一句话像扇了林青玉一巴掌似的,他慌张地抬起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半天说不出话。
男人说,“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但天天给狗吃馒头可不行,你看,这狗都饿坏了。”
林青玉无地自容,他连自己都吃不起肉,谈何给来福肉吃?
“只要你将这狗卖我,我保证,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省得这狗跟着你,也遭罪不是?” 男人循循善诱,俯下身来摸来福的脑袋,看着很是喜爱的模样。
林青玉揣着馒头,如石雕一般看着男人和来福玩耍。
他养了来福半年多,从前各种好吃好喝的供着,把来福养得膘肥体壮,可这些时日,他却只能给来福吃米饭和馒头,连点肉汤都给不得,他不禁怀疑起来,将来福继续养在身边究竟是不是对的决定。
“你想的怎么样了?” 男人抬头看他,再三保证,“我一定好好待这狗。”
林青玉愣愣地看着来福,要他将来福卖了,无异于让他卖了自己的孩子,他不忍心,可要来福继续跟着他吃苦,他更看不起无能的自己。
“我......” 林青玉喉头哽咽,看着皮毛粗糙的来福,眨去眼底的酸涩,“你真能好好待他?”
男人拍拍胸脯,“你信我!”
林青玉张了张唇,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那,那你便牵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