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孤傲决绝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汤寅的眼前。
汤寅难以置信,心中既难过又庆幸。难过的是他又被贬了,庆幸的是他还有条命在,被准许出宫了。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回到府门前,汤寅脚一软险些张倒在地。乌寒手疾眼快的搀扶住他,急切关怀道:“大人,您没事吧,皇上有没有为难您?”
汤寅如蒙大赦那般吐了口气,哭笑不得:“没事,只是我又被贬了。”
乌寒差点惊掉下巴:“啊?您又被贬了?!”
这还叫没事,他家大人心也太大了点吧!
汤寅拂袖而起,顺手抹掉额头上的虚汗,大喘了口气后吩咐道:“天色已晚怕是出不了城了,明早出发,我们要去泸州平镇了。”
“是,我这便去安排。”
乌寒行礼告退后,汤寅独自回房歇息。
这一夜他睡得极其不安稳,只因萧恕那张阴测难辩,诡谲狷狂的俊脸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句意味不明,叫他听之即颤的“爱卿”,更是害得他噩梦连连,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玉弦前来伺候汤寅洗漱更衣,结果进屋正瞧见汤寅盘腿坐在床上发呆,脸色惨白如纸,眼圈黑青,表情半死不活的,一副即将不久人世,寿终正寝的模样。
玉弦当即被吓了一大跳:“呀!老爷,您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汤寅眼神游离,突然裹紧被子喃喃自语道:“我没事,咱们得赶快出京,越快越好!”
行李细软都是一早就收拾好的,汤寅着急要出城,连早膳都没顾得上吃。乌寒将马车套好后,一行人立刻启程准备出发。
临出发前玉弦还在同玉鸾喋喋不休:“当今皇上也太可怕了,把咱们大人都给吓病了呢。”
玉鸾一听这话不吉利,立刻呸了两声,捏她耳朵警告:“咱家大人身子骨好着呢,小丫头别乱说话!”
玉弦委屈地撇撇嘴,不敢在多话了。
咯吱咯吱——
马车颠簸匀速地前行着,可还没走出多远,要命的拦路虎就又来了。
乌寒只得将马车停下,禀报道:“大人,这次不是羽皇卫,是宫里的太监。”
汤寅听罢略微松了口气,从马车上跳下来,看清来得人是萧恕身旁贴身伺候着的太监总管九安时,刚松的那口气又被迫提了起来。
“见过汤大人。”九安手里提着一个红木食盒,规矩地行礼后笑道:“皇上今儿个一早尝了御膳房新做的糕点,觉得口感不错。得知汤大人要离京,便将剩下的糕点都赏给您了,让杂家亲自送来,全当给您送行。”
汤寅闻言心中大骇,僵笑着谢恩后,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食盒,暗想此送行非彼送行,怕是要掩人耳目地送他上路吧?!
九安瞧出汤寅是被吓着了,掩面一笑道:“陛下说了,要汤大人当着杂家的面领赏。汤大人可快些吃,杂家好回宫里交差。”
这话像是一道催命符,汤寅却不得不照做。抗旨是死,被糕点毒死也是死,大概后者还能死的体面点。
乌寒瞧出汤寅神情不对,试图上前阻拦:“大人……”
“退下。”汤寅深知自己无路可退,便打开食盒捏起一块乳白色的糕点来,表情好似要生吞剧毒那般视死如归。
他张开嘴,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好甜!!
汤寅噎了一下,胆战心惊地吃完,抬头朝九安看去。
九安眼神似笑非笑,青瓷盘子里还剩下五块糕点,示意他继续吃。
汤寅难以置信,倘若萧恕真是下毒想要毒死他的话,一块足矣,不用吃这么多吧?
但眼下看这太监的意思,萧恕是想让他全吃了。
难道这真的就只是个赏赐而已?
汤寅心中一时千思百绪,但嘴上不敢停。将糕点囫囵个儿的往嘴里塞,两颊略带粉晕,鼓起腮帮拼命咀嚼着,速度如同护食的土拨鼠那般。
九安翘着兰花指,妖冶的丹凤眼不断地在汤寅和乌寒,这主仆二人的身上循环扫过,细腔拿调道:“汤大人,你可真是个秒人呐。既领完了赏,杂家便告辞了。”
九安行礼离开,回銮的路上似是想通了什么,唇角渐渐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呕——”
汤寅吃得太急,糕点又过于甜腻。马车颠簸前行驶出城外后,他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受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下马车,蹲到树边吐了个死去活来。
“大人,您没事吧?”乌寒帮他拍背顺气,递水壶过去:“要不要休息一会在赶路?”
汤寅摇了摇头,强忍不适道:“不行,我们得尽快抵达平镇。”
一天不离京城远远的,他就一天不能心安。
此去路途遥远,汤寅除了不得已要出恭之外,几乎没下过马车。
他精神不济,整个人病病殃殃的,打从入宫见到萧恕的那天起,他就一副“受惊过度”的状态,弄得乌寒等人都跟着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五日后,一场春雨濛濛倾至。天气转暖,汤寅等人此行几经辗转,终于平安抵达了泸州境内。
乌寒找了家食宿不错的客栈,打算休整一日后在启程赶往平镇。
汤寅喝了碗热羊汤,望着阴雨绵绵的窗外唉声叹气,这一朝被贬,不知何时还能再有机会回京。
天香楼令人垂涎三尺的红烧肘子,登云阁清冽怡人的春茶……美味佳肴,千金难换,怕是他再无机会享受了。
汤寅正忧伤感怀着,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某人的算计掌控之中。
皇宫,御书房。
萧恕躺在软榻之上闭目养神,高大欣长的身躯微微前躬紧绷着。
可见即使是一头沉睡的狮子,也依旧充满着警觉性,危险气息十足,令人遥遥止步,望而生畏。
“汤寅可是到泸州了?”萧恕声线慵懒,像是随口一问。
九安侍候在一旁,恭敬地答:“回陛下,汤大人已经到了。”
萧恕嗯了一声,突然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了一个“平”字。
他在未登基前,将朝中一应官员的家世品貌都做过些详查,想着未雨绸缪,待登基后再则可用之人肃清朝政。
汤寅自然也在其中。他原来虽只是个五品小官,但却是先皇在位,安北王未谋朝篡位前,实打实高中过状元,被先皇多次佳赞的人才。
只可惜后来朝廷动荡,汤寅不善攀附结党,才沦落未五品小官,壮志难酬。
萧恕此番贬他,也意在试探。平南候割据一方仗势欺人,在平镇多次作恶犯下命案,泸州刺史不敢得罪权贵便放任不管。派汤寅前去,不知这蹚浑水他能否搅得动。
“陛下,您难不成是想……”
九安是何等聪明心细之人,瞧见萧恕在纸上写得字时他便立刻明白了。
这平南候赵昌吉曾多次送礼向安北王投诚,如今改朝换代,萧恕是个记仇,眼底不揉沙子的人,又岂能容他。
萧恕抿唇一笑,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汤寅那楚楚动人的身姿,惊得小鹿乱撞似的水眸,笔尖猛地一停:“那日让你送去的糕点,他吃了吗?”
“回陛下,吃了。”
萧恕浓眉微挑,隐约沾上几分欣喜之色:“都吃了吗?”
九安笑道:“是,都吃了。”
萧恕侧耳动了动,似乎再等后话。但左等右等,什么都没等到。
都吃了,这就没了?
然后呢?!
萧恕面露不悦,挥掉手中的笔,斤斤计较:“既然都吃了,那他为什么不说好吃?”
九安瞬间冷汗连连,尴尬解释:“额,这、陛下赏的糕点自然是极好的,许是汤大人一时回味无穷,忘记谢恩了。”
萧恕冷哼一声,罢了,这笔账他先记下,且等汤寅回来再好好清算!
作者有话要说:
萧恕:老婆,糕点好吃吗QVQ!
小汤:……
萧恕:老婆不高兴,杀狗作者给老婆助助兴。
3、一贬再贬
一连几天的舟车劳顿加上当今那位新帝的多番惊吓,让汤寅一路上都寝食难安。昨日到了泸州客栈,他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
早起有了精神,他不敢耽搁行程,一行人天亮出发,于午后便抵达了平镇。到了平镇后,汤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准备前往县衙报道。
平镇在整个泸州来说不过是芝麻大小的地儿,归当地的父母官,县令张知平管。
虽然两人的品级差不多,但汤寅初来乍到是万万不敢摆架子的,他吩咐乌寒先去找个临时住所安顿婢女仆人,自己则是拿着官文书来到了县衙门口。
汤寅有官凭为证,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县衙,见到了县令张知平。
“张大人,在下是新上任的平镇知县汤寅。”汤寅将官凭呈上去,很规矩地行平礼:“初来宝地还有很多情况不甚了解,若有行事不足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张知平接过官凭扫了一眼便还给了汤寅,笑着还礼道:“汤大人言重了,你如此年轻有为,日后当是我平镇百姓之福啊!”
张知平年过五旬,身材有些微微发福。他笑得一脸和善,又会说场面话,看上去倒也挺好相处。
汤寅当即心定了几分,正想借此机会与他详谈,对平镇的情形有个大致了解时,衙役突然来报,称有人来击鼓鸣冤了。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汤寅便主动提议跟随张知平一同前去断案。
公堂之上,张知平宣击鼓之人前来递状纸,汤寅则是站在一旁旁听。
前来击鼓鸣冤的是个美貌姑娘,她名叫沁娘,状告平南候赵昌吉仗势欺人,霸占了她家的地还要强娶她为妾,她父亲去找平南候府的人理论,却被赵昌吉派人给活活打死了。
沁娘哭得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惜,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大人为小女子做主,我父惨死,求大人主持公道啊!”
张知平看完状纸,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来,他看了看身侧的汤寅,无奈叹气道:“这、这案子我审不了。平南候位居三品,你若是想要告他的状,怕是要进京才行。姑娘,本官奉劝你一句,不要跟平南候府作对,否则下一个死得人……”
“唉!”张知平欲言又止,显然是要明哲保身,不打算管这个案子了。
汤寅见此情景微微蹙眉,心中无端平添了几分怒火。他对这个平南候赵昌吉是有所耳闻的,此人曾是个打仗的兵鲁子,后立军功封了候,行事乖张,近几年更是越来越肆无忌惮,打量着泸州天高皇帝远,泸州刺史又不敢得罪他,便在这小小的平镇作威作福,真是可恨!
“张大人。”汤寅站了出来,面容严肃,义正言辞道:“你是朝廷的官员,更是平镇的父母官,如果连你都有审不了案子,那在这平镇还有何公道可言?如此做法,岂不是丢了朝廷的颜面!”
张知平没成想汤寅堂堂小官竟还有些骨气,当即被怼的哑口无言,吹胡子瞪眼,伸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
砰——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县衙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为首的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穿戴的珠光宝气,满身富态流油,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衰颓之象。
他带着几个随从一路嚣张跋扈地进了公堂,大声嚷嚷:“谁?是谁要告本侯爷的状啊?!”
沁娘吓得连忙躲到汤寅身后,娇弱又畏惧地乞求:“大人救我。”
见赵昌吉做派如此嚣张,汤寅抑制不住怒火,站上前去拿出威风凛凛,镇压三军的气势来,大喝一声:“谁给你的胆子公然带人闯入县衙?你是想要造反吗?!”
赵昌吉猛不丁地被汤寅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你是谁?敢在这里管本侯爷的闲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
汤寅冷哼一声,自报家门:“在下汤寅,新上任的知县。”
赵昌吉听罢立刻露出轻蔑的眼神来,甩了甩袖子冷笑道:“一个小小的知县……等会儿,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汤寅又冷着脸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不成想这下,倒像是他把赵昌吉给吓着了。
赵昌吉在朝中有些人脉,新帝登基后他也忧心之前做的事会被有心人给翻出来,所以时时关注着京城的动静。
自打萧恕登基以来,朝廷内部几乎是惨遭大换血。抄家的抄家,罚没的罚没,流放砍头诛连的大臣比比皆是。
他向来,杀罚的人成百上千,可唯独没见他赏过谁。
而眼前的这位汤大人,乃是得赏的头一份。萧恕赏了他一盘糕点,还是太监总管九安亲自送去的。
这一消息传遍全京,赵昌吉自然也有所耳闻。
“原来是汤大人呐,恕本候刚才多有得罪。”赵昌吉先是客气地行了个礼,又指着沁娘骂道:“大人别听这个贱人胡说,是她家欠了租钱交不上,他爹送她进我府里抵债的。我这就将人带回去好好收拾,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不等汤寅开口,赵昌吉便吩咐手下:“来呀,把这个贱人给我带回去!”
话落,他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便冲过来,强行从汤寅身后拽走了沁娘。
沁娘高声哭喊:“大人救我啊!”
汤寅急的追出门阻拦:“不!你们不能这样做!”
“你们放开她!”
汤寅上前拉扯其中一个侍卫,试图将人抢回来。但奈何他手无缚鸡之力,怎是那会拳脚功夫的侍卫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