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罹放缓了动作,将人搂进怀里,闭上眼说:“还早,再睡会。”
谢砚在睡梦中有些懵懂,听他这么说,含糊地应了声,又沉沉睡去。
萧罹勾着他的青丝,在手上来回绕了几圈,仿佛是怕人逃走,用这样的方法留住他。
萧罹亲了亲他头顶的发,在心里说:只有你了。
子钦……
我只有你了。
那件事之后,萧然便被刘氏管得更严。萧罹几次想去找萧然道歉,都被那儿的侍卫拦在外面。
后面的几年,萧然与他见的次数寥寥,连话也不怎么说。
刚开始时,萧罹能在那人的眼中看到祈求。
他在求自己救他。
可当萧罹想要更进一步地探寻那眼神的意义,它告诉他:不用救了,不能连累你。
两人在宫中擦肩而过,只是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萧罹在原地僵了许久。
直到随身侍卫提醒,萧罹才讷讷地回过神来,望着萧然离去的方向,那人早转了弯,消失在视线中。
不知从哪一次开始,萧罹发现萧然变了。
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再也不复往日模样。
云雪山那次,萧罹心中有不解,但他与萧然已经许久不曾讲话,既是他的意思,他便应了下来。
那一次,萧然起了杀他的心。
事后,萧罹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想要找萧然去问个清楚。
可自己负了伤,又听闻刘氏罚萧然禁足,加了重兵把守。
那时谢砚在府内,处处与他对着干。加上跟了他多年的随身侍卫为护他丧命,所有的愤怒和伤心,萧罹都撒在了谢砚身上。
谢砚受了伤,打架打不过萧罹,只能生生受着。
夜晚,萧罹拿着那把龙霄练剑,心中所有的郁结,都融入在那一次次凌厉的剑招中。
谢砚睡不着,白日里他没吃饱,晚上便想偷跑到前院去找些吃的。四皇子府太大,迷了路,恰巧撞见练剑的萧罹。
心绪不宁,便招招破绽百出。
谢砚也是使过剑的,站在一旁忍不住皱了下眉。
萧罹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不管来人是谁,眼底一黯,便转身将剑直指了过去。
他本想架在那人脖子上便罢,谁想手下因怒而颤抖,没控制好力,竟擦着谢砚脖子擦了过去。
……
两人都怔在了原地。
谢砚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讷讷地抬起手,将那已经擦入他脖颈一侧的剑移了开去,说不出话。
萧罹看着他脖子里涌出来的血,睁大了眼睛。
啪嗒!
龙霄被丢到地上。
萧罹颤着手捂住谢砚脖子,随那人一起倒在地上,嘶吼:“太医!来人,快叫太医!!”
萧罹抱着谢砚发颤,谢砚被他这一动作惊醒。
“萧罹!”谢砚从他怀里出来,看到他眼角的水,乱了心神:“萧罹!”
萧罹睡过去又醒过来,泪眼朦胧间看到谢砚坐着,将他一把搂了,头埋入人脖颈,忍着哭说:“别走……别走……”
谢砚知道他这是做了噩梦,与萧罹相处这么多天来,他不是第一次做噩梦。
可让他看起来这般不安的,还是第一次。
谢砚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说:“不走,萧罹,我不走的。”
萧罹将人抱得更紧,谢砚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萧罹:“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时候,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谢砚离开四皇子府后,萧罹得知误会他的真相,落下了心病,脾气也越来越差。
萧然母妃刘氏,欲杀害皇子,被罚削发为尼,她不堪此辱,又怕为尼后的生活艰辛,选择了在途经青弄道时自刎。
萧然也被明德帝罚,又得知这消息后,发了场高烧。
萧罹把自己关在屋中半月,他想清楚了,事情因萧然而起,他要找萧然算账。
他要杀了萧然!
那一日,天气阴沉沉的,下起了小雨。
紧闭多日的门终于被打开,下人们都被四皇子的状态吓了一跳,无人敢上前。
萧罹手中拿着那把龙霄,径直出了四皇子府。
过了许久,老管家才最先从方才的恶寒中反应过来,喊:“快!快去叫皇上!”
萧罹去找萧然,三皇子府的侍卫都说他病了,病得不轻,病得脑子出了问题,需要静养。可在那时的萧罹眼中,所有挡他杀萧然的人都得死。
那些侍卫终究不敢伤害四皇子,萧罹以一人之力,冲进了守卫森严的三皇子府。
一进屋,就看到了躲在床角发抖的萧然。
萧罹举着龙霄,缓步朝他走过去。
萧然神色木然,却透着深深的恐惧,见到萧罹过来,一个劲地朝角落缩,没地方缩了,便将被褥一把盖过头顶,以为这样便能逃过。
“出来!”萧罹看着那个抖成筛糠的被子,声音因愠怒而发哑。
屋外侍卫冲进来,说:“四殿下不可!”
萧罹不理会他们,举剑刺向被褥。
侍卫:“四殿下!!”
要碰到被褥的时候,萧罹手中的剑突然顿住。
萧然也是在这时候,瑟瑟掀开了被褥,直直地看着眼前距他不到一寸的剑。
“母……母妃……”萧然看着那剑落下泪来,“母妃救我……救救然儿……”
萧罹握着剑的手颤抖,又往前移了几分。
侍卫们不敢动:“四殿下!”
“闭嘴!”萧罹侧目朝他们吼,“滚出去!”
“呃……”面对这样状态的四殿下,侍卫们生怕三殿下出事,可他们知道,若是不退出去,三殿下同样可能受到伤害。
侍卫都退出去后,萧罹死死盯着萧然,眼神中透着痛苦和绝望,“萧然!”
萧然重重一颤,视线慢慢抬起来,从龙霄转移到萧罹身上。
萧罹瞪着他,声音发狠地说:“你还给我!你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把白凤还给他!
把过去的那个皇兄还给他!
还给他!
萧然发了场烧,脑子还没恢复正常,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只是出自本能地被他这样吓到,抱着头痛苦,只喊:“母妃救救然儿……”
萧罹见他这神志不清的模样,终究是没能下手,他抛了剑,一把攥过萧然,将他从床上丢下去,喊:“你母妃救不了你!她不会救你,她只会让你死!我认识的那个萧然,他早就死了!!”
萧然摇摇头,“我没死!我没死!你骗人!”
萧罹眼里落下泪来,他坐在床上,看着地上的萧然,压着嗓音低低说:“死了……都死了……”
我和你的母妃都死了。
萧然死了。
赵叁死了。
白凤走了以后,萧罹也死了。
所有的人,都死在了争储之下。
萧罹抱得谢砚喘不过气,谢砚费力挣才得了空隙。看到萧罹哭成这样,他心也乱了,一直在安慰:“萧罹,萧罹,你看着我,我不会走的。”
“我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别哭了,你这样让我……”
萧罹堵上他的嘴,长久后两人分开。
谢砚看着他,担忧道:“萧罹……”
“子钦。”萧罹擦了擦眼角的泪,抱住人温声说:“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谢砚问:“去哪?”
萧罹盯着一个方向出神,没讲话。
谢砚:“萧罹?”
萧罹阖上眼。
“青弄道。”
“我想,再见一眼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时间线在正文半月后,是对正文的补充。
想细化一下萧罹不想当太子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这个位置,在他的生命里,死了很多人。
他不想当皇帝,他怕死更多的人。他怕最后自己像萧然一样,身边一个人都没了,自己也不再是自己。
44、第 44 章
今晨的天一直是灰蒙蒙的,云层挡住太阳,地上蒙了层雪,寒得刺骨。快到过年,这天瞧着似是又要落雪。
粲粲早上醒来,听见外面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吵闹着要出去。
阿宁还在睡,我今日才得了空,见她近来照顾粲粲费了不少心神,便不好吵醒她,独自带粲粲上街去。
我与阿宁认识已有五年,她有粲粲后,我们便搬到了临安来。
粲粲如今三岁有余,鼻子像我,眉毛像阿宁,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却是谁也不像。
粲粲刚会说话那会儿,最是喜欢跟在我后头,一声一声叫“爹爹吖”。
看她望着我的那双眸子,我心底总是会隐隐不安,却始终不明这不安源自什么。
直到这天我带粲粲上街,买了糖葫芦后正要归家,在路上碰见了熟人。
我起先是未认出赵姑娘的,只因他牵着的男孩拉着她手不肯走,偏要买糖葫芦吃。赵姑娘没辙,只好转过身来买糖葫芦。
这一转,我便认出了她。
六年前,我跟着殿下在临安查黯玉,曾见过这赵姑娘一眼,她后来嫁与范小知州,就此安了一生。
粲粲一手拿着糖葫芦,一边扯了扯我的青丝,看着我喊:“爹爹,走。”
我一回神,看到粲粲那双明亮得像夜空的眸子,骤然慌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这双眼睛,不像阿宁,不像我。
却独独像那个人啊。
——殿下。
我自小家境贫寒,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三个弟妹,父亲早年欠了债,被催债的乱棍打死。
那些人却不肯就此罢休,见我家中人多,竟想着将人拐了去卖。
母亲为护着弟妹们,也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终究没熬过那一晚。
第二日那些人又上门来,我拼死护着他们,可那时我并不曾学武,加上吃不饱穿不暖,哪来的力气去与那些混混斗?
我们被卖到不同人家,我寻了个机会逃出来,心里想着定要去找弟妹们,救他们出去。
彼时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只凭这一腔救人的人,丝毫起不了作用。
我活不下去,险些死在街头。
后面,便遇到了师父。
师父是宫里人,奉命出来做事,他说我骨相极好,是练武之才。
他问我愿不愿意进宫与他学武,将来当个侍卫,保护宫中的皇子们。
我毫不犹豫说了好,心想若是学了一身武,就能去救弟妹们了。
那时的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四殿下的侍卫。也没想过,弟妹们等不了我这么久。
殿下叫人帮我去找弟妹,我等了半月,期盼了半月,只得到他们已经故去的消息。
是了,他们身子本就不好,被卖到那些人家后日日做重活,哪里能撑得了这么久?
我将自己关在屋内哭,想到殿下得知白公子离开的消息时,也是这般痛苦和绝望。
我忘却自己的职责,殿下却并未责罚。我想那是因为他知道,失去自己爱的人是什么滋味。
那一刻,我与殿下有了同样的孤独。
三日内我哭得忘却了时间,终于接受了这一事实后,我要去找殿下谢罪。
彼时正值春,院子里都是花香,阳光和煦,绵绵地照在殿下身上,照在那双眸子上。
我愣在原地,没想到殿下会一直站在屋外。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忘了,忘记下跪,忘记谢罪,忘记自己是痛苦的。
风扬起殿下的青丝,我唯一没忘记的,是在一番离别后,殿下眸子里比过去还要明亮的光。
我终于明白了。
人是少不了绝望的。
可在绝望过后,我们还是要活着。
要比以往,更坚定地活着。
殿下眼里的光,在找谢公子的七年来不曾断过。
这七年来,我也再没有因什么事而哭过。
殿下与谢公子离开皇宫后,我并未选择离开。时至今日,我只见过他一回,那是在三皇子的丧礼上。
六年前,赤潮的人搜寻多日,终于在青弄河下游找到了三皇子的尸身,那时他断了右臂,身上都是被撞出的凹洞,发着恶臭,泡得不像个人。
宫中大臣们都上奏,说三皇子曾意图谋反,其尸当摒弃之。
可那毕竟是皇上的弟弟。
皇上与先皇不同,他学的是文与谋,并非武。
我质疑过殿下的选择。像皇上那样狠不下心的人,真的能当好皇帝吗?可仔细一想,殿下又何尝不是心软的人?
他可是从未重罚过我的。
皇上念在兄弟之情,最后还是为三皇子办了丧礼,以皇子的礼制来办,举国哗然。
在那场丧礼上,我与众多的大臣一起跪在灵柩前。
我微微抬眸,见苏辞站在皇上身边,额间是凤凰花的纹样。
他是谢公子身边的人,最后走的,也是与谢公子一样的路。
他身上的任务是什么,我从未问过,也无权去过问。我只知道,两个时辰后所有人都起身,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殿下和谢公子。
我忍不住战栗,冲过人群,发了疯似的追上去。
殿下转身,我看到他那双不变的眼,有着更亮的光。
那一息之间,我源自某种原因而说不出话。
“殿下……”
我知道这声音夹着哽咽,是因为殿下而发出的呼唤。
殿下只对我说了两句话。
“阿聋,这样的日子,你可以哭。”
我艰难地发声:“殿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