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见得。”另一桌的人也加入进来:“梁子琦再厉害,他比得上百战剑圣吗?当年罗率武功再高,不也没能将罗家送上武林盟主的位置。”
“罗率?怎么又提起他来了,都是多少年前的旧黄历了。”
这些年来,百战剑圣几乎不再出现在江湖中。但有传言称,他曾经找过一个人的下落,一找便是许多年。
有人说,那是他的仇家,因为只有对仇人的恨才能永久不灭。还有人说,那是他的心爱之人,爱意会让人放下一切名利,做出不理智的事。
周翰明坐在酒楼之上,远远地眺望远方。不知是谁家在门口挂上了两盏黄色的灯笼,昏黄的光芒映着脚下的一方青砖、和头顶的一块碧瓦,让他不自觉地出了神。
“在想什么呢?”
周翰明收回思绪,目光落回了坐在他对面的雨流杏身上,笑了笑道:“想起了些往事罢。”
“莫不是在想心上人?师兄不如说来听听。”
“……”周翰明不得不举手投降:“饶了我罢,师妹又在拿我打趣了。”
四年前,李丘离开了道方门,回老家去和心上人成了亲。不久前他写了封信来,说是想要给孩子启蒙学武,托周翰明帮忙寻个靠谱的师父。
周翰明看到信时,不由觉得好笑。这人自己便是道方门出身,天下间还有比道方门更好的拜师学艺之所吗?
后来再细想一二,倒也释然了。
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愿意回到这江湖之中。能找到心爱之人共度一生,家中殷实、无病无灾,对他们来说足矣。
“小觅怎么样了,还在生闷气呢?”
“可别提了。”雨流杏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胆子倒挺大。刚刚我想去安慰他两句,谁知他把床单撕成了碎布片扭成麻花,想要从窗户里逃出去,被我抓了个正着。”
听说沈笑笑和陈皓夜要去武林大会,陈觅便吵着要一起去见识见识。被沈笑笑骂了一顿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两天。之后他依旧“贼心不死”,带着一包袱糖人和点心溜进了马车,然后被他爹笑眯眯地揪了出来,让他娘又罚了一顿。
“沈师姐还跟我抱怨呢,说坏人都让她当了,白脸都让大师兄唱了,以后孩子记恨上她怎么办。不过我看小觅倒是心里清楚,也就敢在沈师姐面前闹闹脾气,在大师兄面前就不敢放肆,这是知道他爹是个不好惹的主。”
按陈觅自己的话说,他爹就是只笑面老虎,阴险的很。也不知他娘那么正直美好的一个人,是怎么瞧上他的。
“距离他们离开,也有七年多了吧。”
“……是呀,都过去那么久了。”
说到这里,雨流杏的脸上有一丝落寞一闪而过。但随即她很快整理好心情,扬起明丽的笑容道:“若是能让他们看到如今的道方门,想必也会感到欣慰罢。”
“我想一定会的。”
七年前,在天极峰的武林大会之后不久,四大家族便联合发布了江湖公告,通缉毒君子顾笙。
没人知道为何武林盟对于顾笙的态度会全然反转,也没人知道为何与道方门有矛盾的罗家会消极应对毒君子的追捕。以潘达为中心,薛杨两家在旁辅助,三大家族从天极峰开始沿途搜索顾笙的下落,最终一无所获。
或许是有人帮助他暗中逃脱,又或者毒君子早已经死了。
道方门虽然也作为毒君子的师门遭到了指摘,但意外地并未受到太多牵连。最后以顾景云引咎辞去门主之位、沈笑笑继任作为结局,算是给天下人了一个交代。
虽然不再是道方门门主,但雨流杏觉得顾景云要比从前轻松不少。每次一下山便是十天半个月杳无音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放下买来的土特产,便又下山去了。
门内的孩子们倒是开心得很,尤其是陈觅。这孩子喜欢甜食,牙都疼了好几次,还不忘跟师祖讨糖吃呢。
前些日子刘永曾向道方门来信,邀请陈皓夜与沈笑笑一同商议征讨魔教余孽,顺带着提起了一两句肖凌云的近况。这老顽童身体好了不少,领了个教养弟子的闲职,天天领着一帮孩子山上山下地胡闹,俨然成了“钰山派一霸”。
看来之前收到的方子,的确还好用。
就是可怜了刘永大侠,都一把年纪了,不仅要忙门派上下的事务,还有这么一个活宝成天给他添麻烦。三师兄说过年会带夫人和孩子们回去看看,但愿能让他老人家宽慰一二。
“你说如果是现在,他们可以回来吗?”
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再提起“毒君子”的名字,四大家族也撤下了通缉令。千叶卫中,大多人也已经忘记了这个噩梦般的存在。就连雨流杏自己,也已经快要忘记沈般和顾笙的样貌了。
“可能要再等几年吧。”周翰明顿了顿:“但即便已经过了风头,他们或许……也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回到这个地方。
没人知道沈般和顾笙究竟去了哪里,就连他们是生是死也不清楚。
高山流水庄,钟文和坐在书房之内,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姐姐那里……可有消息?”
“没有。”花沁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虑:“庄主让她去和潘达交涉,就不怕万一……”
钟文和微微挑眉,随即冷哼了一声:“不可能。”
花沁:“……”
这三个人加在一起都快百岁了,怎么还像孩子一样,别别扭扭没个完。
“那武林大会,庄主如何打算?”
“不去。”钟文和想也不想地否决了:“你和弦秋一起,去露个面,少搅和进征讨魔教的事儿。”
“成。”花沁点点头:“那花图呢?他说想去长长见识。”
“在关完禁闭前,他一只脚也别想踏出门。”
这小子上一回下山,招惹了一身的风流债,有好几个姑娘找上门来,都说是跟他许下了情定三生之约。气得钟文和亲自出马,把他从山下逮了回来,质问他这一路上到底是历练还是当淫贼去了。
“哪有的事儿,我就是有贼心,那也没那色胆啊?”
花图刚过加冠之年,生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张皮相倒是够唬人的。
“那这些三生之约是怎么回事?”
“别人喜欢我,我又能怎么办。”花图耸耸肩,随即笑道:“该不会你嫉妒我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却连一个都搞不定吧?”
口吐狂野的后果是惨烈的。
但花沁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算过个十几年,哪怕等到他们都垂垂老矣、牙掉光了、连路都走不动的时候,花韵和钟文和还是会和今日一样别扭。
当年沈般离开的事情,钟文和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而后他和花韵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他想自己并不是不能接受沈般的离开,可接受是一回事,痛快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有什么事?”
“有。”花图点了点头:“罗公子来访,说是在附近刚清剿一窝山匪,救下的老弱妇孺想请我们安置一下。”
钟文和差点手一使劲儿,把手中两半儿的玉石给捏成四瓣儿。
“他又犯什么毛病?我高山流水庄欠他的不成,怎么不去找自己家人?罗家安置不是更方便?”
“他说是进城不太方便。”花沁撇撇嘴:“但我看……也就是寻个借口,过来看看。”
七年前,沈般离开之后,每过个大半年罗不思就会跑上一次高山流水庄。时而说他得到消息、沈般去了南疆隐居,时而说沈般去了北方的雪域,还有一次说沈般在陈州当了富商。
谁都知道这二百五说的话不靠谱,而钟文和虽然厌烦,却也每次都放他上了山,听他的胡说八道。
花沁想,或许是因为他的心里,也和罗不思一样,怀着不可能的希望。
最近几年罗不思倒是来得少了,听说他游遍大江南北,热衷于铲除各地的邪道恶人,也不再去找高手打架。这么一来,他的名气倒是逐渐式微,百战剑圣快成了过去的传说。
“我出去转转,告诉罗不思,让他把人送去官府,少来找我的麻烦。如果他硬闯,就放音阵困他几十个时辰,让他长长记性。”钟文和觉得心烦意乱,放下这句话后,便起身离开。
花沁:……
真关这么久,就算罗不思没饿死,他们也差不多要累死了。
七年过去,这江湖变了很多很多。钟文和说不上是变得更好或更坏,但总归是有很多人走了,又有很多新人踏入了江湖。
前路漫漫,走走停停,也不知去向何方。
他又该去哪里呢?
不知不觉中,钟文和来到了后山的绝顶之巅。身边寸草不生、一片萧条。这里已经很少有人来了。唯有刀子一般的风从他身边刮过,卷起他的衣袖,仿佛在推着他前进。
他看向石壁上可这的“高山景行”四个字,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石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缝。仿佛只要一碰,这块石头就要塌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三年前在他生辰的时候,曾经在礼单上看到一件镶嵌着青金石的玉石宝匣,却不知是谁送的。这东西极为罕见,大多来自海外,随商船一起来到中原。
他不知道这混账东西竟然还记得他的生辰,也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更想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
找到同行之人后,他走上自己想要的道路了吗?
从前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高山流水庄出世。这一次难了些,才等了七年,便已如此难熬。他已经习惯了等待,哪怕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倒也还等得起。
他只怕等到最后,也还是没有相见的机会。
钟文和望向格外遥远的天际,仿佛在那天地之间的某一个节点,在他不曾去过的地方,那个人还好好地活着。
铮!
恍惚间他听到了琴音。回过头来、寻觅良久,却只见云烟,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