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贝壳房里,看着江无阴坐在他旁边施法安抚他的尾巴,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还疼吗?”
“不疼了。”
他很喜欢在海域里的日子,白天有鲛人们来跟他聊天,晚上江无阴也来贝壳房陪着他。
跟着那些时间一同疯狂生长的,还有急切的、猛烈的情愫。
鲛人看着眼前这个人,第一次产生了奇怪的情愫。
一向大大咧咧,张狂的鲛人第一次露了怯,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告诉那人,可是现在,他只是将这种情愫藏在心里,小心翼翼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江无阴有婚约。
可另一边,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江无阴从未说过他喜欢火流月,何况他们没有成婚,他抢过来不就得了。
可是又有声音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顾及对方的感受,害怕对方受伤,所以干脆收起自己的爪牙。
休养好后,裴慎回到学宫,他时常会回到海域里跟鲛人们分享趣事,也会按时给幼年鲛人讲书本内容。
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仙君也时常来他学宫看他,陪他一起上课。
那天裴慎原本在里教小妖们功课,江无阴忽然落下,扬起一阵狂风,吓得那些小妖乱窜,抱作一团。
小妖们害怕地看他,裴慎觉得实在好笑,便将小妖牵了过来:“他不是坏人。”
有小妖道:“他身上的气息和我们不一样。”
另外小妖实诚道:“那是仙气。”
更有小妖道:“仙、仙人?仙人怎能和我们妖一起!”
江无阴抬手摸了摸其中一妖的脑袋:“小家伙,仙怎么就不能和妖在一起了?”
小妖害怕:……我脑袋没了!
自那天起,江无阴便天天来,小妖们渐渐和他熟络起来,有时休息时间,裴慎偶尔往外看去,一堆小妖围着江无阴,江无阴手里拿着木制玩具,和他们说着什么。
裴慎看着,心中忽然有了可耻的想法。
他想和江无阴一直这样下去。
但显然,这个想法很可笑,火流月在他们府上住了下来,迟迟不肯离去。
她是铁了心的想要江无阴跟他走。
鲛人想的出神,没注意江无阴已经坐到了他旁边:“吃糖吗?”
裴慎抬头:“你何时买的?”
江无阴:“是小家伙送的,你我二人各一份。”
裴慎接过糖人,甜味在嘴里散开,他仔细品尝:“真甜。”
甜着甜着,忽然有些苦涩,裴慎垂下眼睑,许是想起了江无阴的离去。不过他很快安慰自己,走了便走了,自己之前没有江无阴,他照样过得好好的。
他想,走后,他也会很快将他忘去。
一股浓烈的遗憾快要将裴慎淹没,他看着手中糖人,想起了第一次和江无阴上岸的时候,酸涩地没说话。
许是瞧出了鲛人的不对劲,江无阴忽然低头过来。
温热在脸颊上散开,裴慎瞳孔微震,江无阴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他的大脑被熏地一片空白。
听不见周围小妖的闹腾声,也听不见树叶的声音,脸颊上的触感顿时被放大,浑身都热了起来。
裴慎扫过去一眼,江无阴手撑着脸坐在桌旁,他也正注视着裴慎,烛光恰好落在他的眉眼上,将他的眼尾拖长,带着点点不属于这个人的气质。
就这一刻,裴慎做了一个决定。
或许,造成后延沉睡的原因就在这里。
他想赌一把。
他抬脸,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江无□□上,轻柔,缠绵。
他明白鲛人的内心,他喜欢仙君,却不敢表达内心想法,宁愿将这种感情藏在心里。
可裴慎不想留任何遗憾。
墙上倒映着他们的影子,他们在这里交吻,仿佛在做这世间最禁忌的事,他们亲吻着彼此,所有的感情倾泻而出。
唇齿相依,满是清香。
裴慎松开他时,大脑空白了一瞬。
许久不开的花缓慢盛开,干枯的叶子振作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的改变。
……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这事,只是仙君来得更频繁了,三天两头都待在学宫里,裴慎也依着他,来也没管他。
只是院子里经常有小妖们的嬉戏声,吵得他脑仁疼。
他以前都不知道江无阴可以这么吵。
学宫里越来越热闹,赶着来报名的小妖也多起来,都道这学宫里有个有趣的仙君,会讲故事,还会给他们糖吃。
小妖们慕名而来,学宫里每天热闹非凡,裴慎在屋里无聊时,推开门总能看见江无阴在外的身影。
鲛人看着仙君,在海里贝壳里养了珍珠,最后笨拙的做成了两条手链,这是鲛人第一次送人东西,曾经他觉得送别人东西这种行为愚蠢可笑。
但如今,他却满怀欣喜,将手链送到仙君手里,仙君接过,笑地弯了眼。
直到有一天,火流月找到了鲛人。
这个姑娘一身红衣,扎着马尾,对他说:“对不起。”
裴慎不解:“为何跟我说对不起?”
火流月开口:“之前误伤你,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跟你道歉,今天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裴慎开始认真打量眼前这个姑娘,她身着红衣,背着包袱,像是要去哪里,裴慎问:“已经没事了,不过……你要去哪?”
火流月说:“我要回十五州了。”
裴慎:“回十五州?”
火流月故作轻松:“嗯,我不打算待在这了,这里的环境不适合我,太阴太暗,我还是更适合明亮的地方。”
裴慎说:“那你……”
火流月:“我会跟我父亲说明,让他取消我和他的婚姻,他不属于我,就像我不属于这里一样。”
裴慎:“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火流月:“那天其实我看见了,这些天来,我也偷偷跟着你们,知道了你们的事,也看见了你们在学宫里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很好,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坚持,他就会看到我的好,但是我看见了他和你在一起的样子,我就知道,我该放手了。”
火流月说完,轻松地背起包袱:“我走了。”
火流月的身影越来越远,裴慎忽然叫住了她。
火流月转头,裴慎对她说:“后会有期。”
火流月:“后会有期。”
火流月走后,鲛人和仙君继续在这里生活着,这以往孤冷的鬼月渊,也变得热闹起来。
兴许是跟着仙君久了,鲛人时而也会做一些善举,后来的白玉,便是鲛人在某个夜里捡来的。
鲛人和仙君互相陪伴,在这漆黑的鬼月渊,似乎只要有彼此就足够。
一日,鲛人回到府里,却不见仙君的身影,他有些奇怪,往外走,发现仙君正睡在他们一起种的桃花树下,手里拿着鲛人送的手链。
像往常一样,鲛人想过去吓唬他,却发现无论怎么吓唬,他都叫不醒这个人。
鲛人害怕了,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抓着仙君的手臂:“喂,给我醒来。”
那个人却没有回应。
寂静的院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鲛人看着仙君,只觉心里很难受,像是心口堵了什么东西,鲛人想开口骂他,想将他拽起来,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可是都没有。
这种难受被无限放大,他很难受,喘不过气,心口像是被人抓住了狠狠撕裂一样。
他说不出任何话。
那天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但是那个人却永远地离开了。
后来听仙鹤说,原来当年那场战争,仙君受了重伤,已经没有多少时日,最后他选择来到鬼月渊,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守护十五州。
可能他没有料到的是,他在这里遇见了鲛人。
仙君走前,手里紧紧地捏着鲛人送的珍珠手链,带着不甘,不舍。
心痛的感觉快要将鲛人撕裂,要将他推进无边的黑暗,脸上热热的,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滑落下来。
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传闻,鲛人落泪,会孕育出世间最美的鲛珠。
耳边的声音将裴慎拉了出来,是道亦的声音:“梦境快结束了,快出来!”
裴慎抬头,发现自己能再次做出动作了,梦境开始坍塌,桃花树下已经没了人。
裴慎往后退,后背突然撞上东西。
他来不及回神,梦境坍塌地太快,身后的人干脆拦腰抱起他:“抱紧我。”
熟悉的声音让裴慎抬头。
江无阴伸手,轻轻地、温柔地替他擦去了泪:“我在这。”
*
作者有话要说: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也有人爱着你。
第90章 原来他一直没变。
我在这。
他将裴慎整个人抱在怀里, 天地崩塌,有力的手臂为他挡去了飞来的石子。
撕破梦境的声音近在咫尺,一切都在变换, 有的撕扯成丑陋的黑影,一并遁入地里, 有的破碎不堪。
美梦的皮囊下,实则是痛苦的炼狱。
裴慎抬头,还未看真切江无阴的眼,温热的掌心便覆上了眼。
裴慎有些发困, 兴许是太久没在江无阴怀里这么安稳过, 兴许是梦境消耗过大。
他后来睡着了,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
他只知道,原来鬼月渊的后山有通往大江的地方, 原来血灵兽是由人炼制而成的,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迷糊中有人唤他,他不自觉地被牵着往前走, 前方忽然亮了起来, 再看时,江无阴正抱着他。
他们在一个海蓝色的宫殿里。
“你可算醒了。”道亦的头探进裴慎的视线里, 遮了大半光, “你没事吧?”
裴慎起身,意识还有些未回笼, 道亦便絮絮叨叨:“进入梦境这事实在危险,你们怎么能乱来, 幸好没出事, 不然二师姐肯定饶不了我。”
裴慎回神:“这是哪?”
这不是进入梦境前的学宫。
道亦回:“当时你们打开梦境, 鬼月渊里风云变幻,白玉便让我们先在这里避一避。”
鲛人梦境,强行进.入确实会引起鬼月渊反应。
裴慎:“那后延呢?”
道亦:“他自然没事,已经醒了。鬼月渊对他们这些妖怪没什么伤害,对我们这些外族人就不一样了。”
裴慎:……还挺认人。
道亦说着,视线明显地在江无阴抱着裴慎的手顿了顿,轻咳了几声。
裴慎回神,自觉下来,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玉回:“是我们宫主以前住的宫殿。”
裴慎环视,这里确实漂亮,尽是海蓝色,还有些贝壳所制的桌椅,各种宝贝。
裴慎:“这地方你经常来?”
白玉忙扑过来:“你别多想,这地方宫主让我守着,我可从来没有进来过,要不是这次……”
裴慎:“谢谢。”
白玉却道:“先别忙着说谢谢,我是怕你们死,你们死了谁解开我身上的咒?”
这是座海蓝色宫殿,装饰得极其漂亮,像是藏宝阁,堆满了各种宝物,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白玉道:“别看了,这些都是我们宫主的。”
裴慎手收回目光,几人准备离开,宫殿建在海底,行动的确比不上陆地,江无阴见裴慎没跟上,步子刻意放缓了些。
但身后那人迟迟未跟上。
江无阴疑惑地转头看去,裴慎立在桌前,似在看什么。
道亦自然也注意到了:“怎么了?”
裴慎立在桌前,这里堆满宝物,唯独桌上什么也没放,只放了个普通的木盒。
做工不精致,自然比不上十五州精雕细琢的木盒,裴慎抬手拾起木盒,明知乱动别人东西是不对,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海里是没有风的,却在打开盒子时,有风拂过裴慎的脸,裴慎被那缕风带偏了思绪,回神时,瞧见盒子里躺着对珍珠手链。
这是养得极好的珍珠,细心地被人擦拭过,又让人一点点地串成手链。
这串手链在裴慎记忆里有过,是后延送给霜满天的那串,他不明白这串手链为何会在这个盒子里,拿起手链,才瞥见被压着的信纸。
泛黄的角边,喻示着岁月的痕迹,虽是铺平整理放着,上面却有着被人揉皱的痕迹,似乎是揉皱的人将他们一一铺平再放进来。
一幅画面在裴慎脑里铺开,写信的人将写好的信纸揉皱,又仔细地将他抚平。
字迹是后延的字迹。
信纸上涂了又改,写了又划掉,每张信纸都诉说着后延犹豫的心情,斟酌着该如何将这串手链送出去。
信的最后,以及这串手链的封存,暗示着这串手链没有送出去。
裴慎拿着信纸有些不懂,梦境里分明后延送出了珍珠手链,为何这串手链没有送出去。
直到江无阴开口:“梦境都是美好的向往,而真正发生的事却无法改变。”
裴慎:“你是说……”
江无阴没有说话,一向聒噪的道亦也闭了嘴。
江无阴:“有人甘愿沉溺于美梦,有人在噩梦里不断挣扎,但有的人,是一直重复心中的遗憾。”
“后延困在梦境里,是因为心中的遗憾。”
裴慎了然。
所以,裴慎在梦境里的决定改变了整个梦境,也成功地让后延苏醒。
原来现实是,鲛人并没有告诉仙君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