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元宸自知瞒不过,又不知扁十四了解多少。
“老先生明察秋毫。”
他举手投足镇定自若,依旧优雅从容。
“你那点花花肠子,骗得了我那不谙世事的徒儿,却骗不了我。”
君元辰眼皮微动,明朗的眸子在这一刻仿佛幽深的水潭,和白景尘相处时的阳光坦率判若两人。
而后他一扫阴沉,扬起更明媚的笑容。
“老先生目光如炬。”
“老头子人老心未老,你们姓君的哪个不是心肠百转的狠狼?”
扁十四哼了一声。
“你远在京城,怎么恰好被人追杀至岳州?又恰好钻到了我这穷乡僻壤的药香谷……你又借口送信,前言不搭后语!恐怕连杀手都是假的吧?那什么黑水渊的杀手组织,多半已经为你们君家服务了。”
“老先生身在桃源,却能眼观天下,耳听八方,晚辈佩服。”君元辰并不否认,“尽管是用了非常之法,但晚辈求见老先生的心思,一片赤诚!”
“见我干嘛?”扁十四无动于衷,“是京城有人看我死了没?”
“虽祖上拓展疆土,景国睥睨天下,可北夷子这么多年休养生息,早已蠢蠢欲动,南蛮部族合而为一,已成大器。景国恐怕四面受敌,如今天下不安,恳求老先山念在百姓万民之苦,出山!”
君元宸说得铿锵有力,字字真诚。
“呵呵。”
扁十四冷笑了一声。
“我一介赤脚郎中,既不能力挽江山社稷,也不能拯救天下万民。老眼昏花的,一把老骨头怕不是颠散在路途中。你这条腿嘛……原本我念在和你祖上的情分,你诚心诚意求医,我也会略施援手,可惜,你有三样不该。”
“请老先生赐教。”
“第一,你不该肆意妄为,阴谋诡计,扰我药香谷清净!
第二,你不该拿京城那位作算计,越扯上他,我便越不可能答应!”
君元宸垂下眼帘。
他之前的一番谋算。
竟是全踢到了铁板上。
不愧是从镇北王府就跟随过先帝之人。
君元辰吸了一口气,然后直直地跪在地上。
“晚辈有罪,万分惭愧……”
“别急。”扁十四声色俱厉,“你最不应该,就是诓骗我那徒儿,他不曾出过远门,未见过繁华似锦,生灵世事。一片赤子之心,没有一点弯弯绕绕,却被你们所染污!所以,要我治你的腿,哪怕于我而言是手到擒来,也不可能!”
君元宸低着头,剑眉上提,隐隐有暴戾之相,但隐藏得极好,一闪而逝。
“晚辈做错事情,随老先生处置。”
君元宸直接叩头,看样子谦卑至极。
“我可不敢处置你,哼。”
暴雨那晚,扁十四担心傻徒儿被山洪冲走,特地来药香谷寻人,正好撞见了君元宸被追杀,又被傻徒儿救下,并得知他姓君。
起初他只是疑虑,皇族子弟怎么被追杀到岳州来了?
要不是一个买卖消息的南飞雁无意中说起,黑水渊原先是江湖的杀手组织,最近已经投靠皇族了,扁十四心道坏了,君家这小贼是自导自演呢!
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偏偏傻徒儿居然傻乎乎跟君元宸相处甚欢,好似沉溺其中,事情越走越歪……
君元宸伏在地上:“只要老先生肯消气出山,元宸甘愿受任何责罚,元宸犯下的过错能弥补一二,也能心安。”
“说得好听!”
“晚辈真心可鉴!”
扁十四取来君元宸的剑,扔在地上。
“行,你要是有城心,就把你那瘸腿砍上一剑!”
君元宸猛然抬起头。
“老先生!”
“不敢了?怕了就赶紧滚蛋!”
君元宸沉默不语,拾起剑缓缓站起来,剑身龙吟,电光火石间,他膝盖伤处已经多了一个口子,切断了筋脉,深可见骨!
鲜血汩汩流出!
作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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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进展很深(修)
“请老先生谅解元宸的一片苦心。”
君元宸倚着剑,站直了说话。
扁十四呆了。
君元宸看似谦和有礼,温润的一个人,竟然对自己都下手这般狠!
君家的小辈……真是不容小觑啊。
这份坚忍狠绝的心性,景国是不必忧心了,但景尘他……
扁十四也不好再说什么,训斥两句,气哼哼地走出来。
就看见他那傻徒儿,正提了一盆水,洗君元宸那一套破衣服,扁十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孽徒啊孽徒!”
扁十四捏住他耳朵拧了两下。
看着凶悍,白景尘却一点都不疼,哎唷哎唷地叫了两声,供师傅泄愤。
“师傅,您瞧元宸的腿怎么样了?”
“元宸???”
扁十四眉毛一拧。
“你知道他是谁吗?还元宸元宸,跟你亲戚啊叫得这么亲热?”
“知道啊。”白景尘无所谓地说,“是哪个皇子吧?若非王公贵胄,哪个有他那身气度……”
白景尘想想他举手投足的悠然贵气,便倾心不已。
扁十四又气又欣慰,傻徒儿虽然傻得纯粹,却不蠢笨。
“知道你还跟他攀扯?”
“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
白景尘张口就是夸,被扁十四打断。
“得得得,你可住嘴吧你。”扁十四手肘怼了下他说,“为师问你,你跟他……什么进度了?”
“什么什么进度?”
白景尘满脸疑问。
“就是……就是进展啊!”
扁十四老脸一红,难以启齿。
白景尘想了想,点头说:“进展很深。”
“啊!孽徒!”
扁十四惨叫一声,欲哭无泪,懊悔不已。
“我就不该过早地跟你说他太上皇跟沈玉,还有他父皇和宋礼卿的事儿……”
孩子什么都懂。
懂得太早。
“师傅你说什么呢?我是说交情!”
白景尘没说,山里寒气重,他们睡觉都是同床共枕的。
说出来可要把老人家给气死啦。
“真的?”扁十四将信将疑。
“真的。”
“我不信,我给你检查检查身子。”
扁十四欺身一步。
白景尘吓得连连后退。
“师傅这怎么检查?!”
“你怕什么?为师还能对你做什么?”
扁十四抓住白景尘的手腕,搭起了脉。
结果还算满意。
傻徒儿还算知礼知耻,恪守分寸,守身如玉。
扁十四欣慰地连连点头。
“我都说了,我们是君子之交。”
“你看看你这五迷三道的样子!”扁十四戳他额头,“他太上皇,父皇,哪个不是好男风还暴虐无常的老色鬼,啧,一脉相承的,乱得很。”
师傅这话……
听起来怎么带着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气呢?
像是羡慕人家夫夫恩爱,琴瑟和鸣。
也对。
师傅他孤独终老的……实在可怜。
“那元宸的腿……”
白景尘只关心这件事,师傅刀子嘴dou腐心他最了解。
扁十四傲娇地抬起头。
“已经被我砍断了。”
“啊!”白景尘一急,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了,“我知道,他的腿是断了之后,筋脉骨节错位,须断了再续!”
扁十四老感欣慰:“还算你没有荒废为师教你的医术!”
白景尘晃他的手。
“师傅您真好,您嘴硬心软,善良慈祥,美丽大方……”
“少拍马屁!凭我跟祖上的情义,我自然会帮他治好的。”
“那师傅您刚刚……”
白景尘被扁十四剜了一眼,眼神里写着大大的五个字。
恨铁不成钢。
“我就是要让这小子记着,生生世世记着,他这条腿能痊愈,承的是你的情!记得是你的好!倘若哪天,他做出什么有负于你的事情……”
“师傅你想得太远啦!”
扁十四还想说什么:“为师是未雨绸缪,日后……”
“他不会的。”
白景尘回答得很笃定。
扁十四看着他澄澈无邪的眼神,终究没有说下去。
白景尘当时只觉得好笑。
师傅怎么跟惊弓之鸟似的?
未曾想,日后一语成谶。
……
中秋。
本着吃啥补啥的原则,白景尘给君元宸做了一道焖牛筋。
君元宸看得脸发青,自扁十四帮他断骨重接,再塑经脉,他已经吃了三个月的牛筋猪脚了。
“景尘,我都可以下地走动了,不用再吃这些了吧?”
“那我晚饭给你做猪肘子。”
“……”
君元宸硬着头皮吃完后,又看到白景尘在厨房捣鼓什么,他从早到晚总是忙活,明明简单的日子好像每日都充盈快活极了。
君元宸走到他身后。
“景尘,你在做什么?”
白景尘头也没回,手里和着面粉。
“月饼啊,你喜欢吃莲蓉的还是五仁的?”
“月饼?”
以景尘的厨艺,多半能做成面饼。
“是啊,今天可是中秋,城里听说有灯会呢。”
八月十五了。
果真是山中无岁月。
要不是提中秋,君元宸都快忘了他在药香谷已经待了这么久了。
这是他记事起,过得最轻松的时日。
君元宸看着白景尘的侧脸,他的眼眸里总是充满好奇和希望,尽管面皮难堪,可君元宸总记得的是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君元宸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然后马上被掐灭。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白景尘扭头:“你盯着我干嘛?要是闲着就帮我把馅儿剁碎。”
君元宸把他脸颊上沾着的面粉拭去。
“景尘。”
“嗯?”
“我……”君元宸迟疑了一下,扬起笑容,“别做月饼了,我们去城里吧。”
“好啊!”
白景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但是稍稍思考,又打了退堂鼓。
“还……还是算了吧。”
他缩了缩脖子。
“怎么了?你不想去吗?”
“想……不想。”
白景尘缩了缩脖子,他已经很久没去过城里了。
“你在怕么?怕走丢?还是怕生?”君元宸拍拍他肩膀说,“放心,有我在呢。”
白景尘低头犹豫了好久,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
最后终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好,我们去城里!”
有元宸在,他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走!”
“等等,我拿个蒙脸的。”
白景尘跑去翻衣箱子,却被君元宸拦住了。
“景尘,你忘了我说的吗?你不需要蒙面遮丑。”
“好!”
白景尘彼时对君元宸无条件的信任。
这是他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
作者说:
不敢相信豆.腐是河蟹字眼……
第8章 一边优雅温柔,一边阴鸷暴虐(修)
刚刚进城。
一颗石子儿正中白景尘的后脑勺。
“嘿!丑八怪!”
白景尘一吃痛,眼前都发黑,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痛得蹲下来久久直不起身来。
不用回头白景尘就知道是谁,知州大人的公子肖文海。
“丑八怪,好长日子都没见你进城来了呀!”
肖文海在一群吊儿郎当的公子哥簇拥下,走到白景尘前面。
他养尊处优,面皮白净,又穿金戴玉,放在一群普通人里头,也算是潇洒倜傥了。
白景尘对好看的人天然便有好感。
所以几年前便贴过去,跟他交朋友,肖文海竟然也答应了。
后来才知道,肖文海是看他时不时有奇珍药材,才糊弄他,骗走他不少名贵东西。
扁十四发现白景尘把药材贴补给别人,狠狠骂了他一通。
没了药材,肖文海便露出了本来面目,对白景尘讥笑嘲讽,打骂无常。
为此,白景尘伤心了好长一阵子。
这也是他不再敢来城里的原因。
“今天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孝敬公子我啊?”
看着肖文海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白景尘忽然就不觉得他好看了。
眼睛太长,鼻子太尖,嘴巴太薄,下巴太翘……哪哪都是毛病。
跟君元宸一对比,肖文海瞬间黯然失色。
“我没有东西了,以后也不会给你。”
“嗬!”
肖文海拦住他不让他走。
“你这个丑八怪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没东西你还敢来城里?”
白景尘毫不退让:“肖文海,以前咱们是朋友,我心甘情愿送给你,现在我就是一根甘草都不会给你。”
“朋友?哈哈哈!”
肖文海捧腹大笑,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也呼应着笑得猖狂。
“公子我什么时候和你是朋友?你,配么?”
肖文海拍了拍他的脸,然后又嫌弃地甩甩手,掏出手帕来擦干净。
“要不是你家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意思,你以为你有这个荣幸跟我说话?你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恶心样子,说真的,没见你这脸一次,我都被膈应饭都没胃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