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是一直跟在郁言礼身边伺候的小厮,是一对双生子。哥哥叫阿小,弟弟叫阿大,听他们说是因为他们爹娘想要教会他们“先到的不一定是好事儿、后到的也不一定是坏事儿”的道理。
见到郁言礼,阿大阿小异口同声道:“三爷。”
郁言礼微微点头,向东昌门的方向走,阿大阿小在郁言礼身后跟着,互相对视一眼,突然又异口同声地问道:“三爷今天可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虽郁言礼平时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可今日的笑意却比平时更甚,这让阿大阿小不由产生了好奇。
听到他们这么问,郁言礼停下脚步,负手笑道:“并没有遇到什么开心事,只是遇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
晚上,郁修锦来到锦簇宫,也没让常顺海通报,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待看清屋内景象时,心中忽的一惊。
黎四九正撑着腮坐在桌前,昏黄摇摆的烛光将将他的面颊映照得时明时暗,他似是在思忖什么,嫣红的唇角弯起,眸光微微闪烁,一张面容又是妖冶,又是艳丽。
系统在脑海中提醒他道:【小皇帝,来啦!】
黎四九猛地回神,果然见到郁修锦站在门口。
他忙道:“皇上来了。”
郁修锦定了定神,“嗯”了一声后。试探地问道:“阿九可是在想什么事情?”
听了他的话,黎四九反而却笑了起来,他道:“臣没在想事情啊,臣只是在发呆。”
今天从养心殿回来后,黎四九给郁修锦抄了十几页笔记,只是没想到脑力劳动远比体力劳动还要累,他写完后简直累得动都不想动,索性坐在原处坐着休息。
黎四九见到郁修锦对他的答案似乎感到惊讶,笑道:“臣这样,是不是很像在想事情?这是臣之前在学校上课……不对,在学堂念书时养成的习惯,只要摆出这样的姿势,先生就不会觉得你是在走神,反而是觉得你在认真思考,臣家乡的学生都会这种技能。”
摆出这幅骇人的模样……竟然只是在发呆?
黎四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皇上,东倭使者什么时候到?”
郁修锦答道:“朕今日接到消息,他们已经出发几日了,许是再有三五天,就该到京城了,怎么?”
黎四九惊讶道:“只有三五天就到了?难道皇上要在他们来之前把臣说的‘联盟’政策拟出来告诉他们?”
那他的手不得抄废了……
郁修锦一愣,笑道:“自然不是,又不是人人都像阿九那么聪明,能在一夜之间想出许多方法。朕叫他们过来,只是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若是松动,那是最好。”
郁修锦道:“至于结成联盟一事……到拟出雏形,也需个一年半载,这事急不得。”
黎四九听得似懂非懂,但却听懂了“不急”二字,这才松了口气。
三日时间转瞬便逝,东倭使者已经到来京城,郁修锦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朝中臣子、后宫妃子、连同太后都一同出席了。
在众官员山呼万岁声中,郁修锦穿着一身比平日里还要繁杂尊贵上许多倍的黄袍,头戴帝冕,坐在上首,太后坐在其东侧,应妃等妃子坐在另一侧,因黎四九没有封号,就坐在了最末端。
黎四九一出场,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臣子们都想知道黎四九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进入后宫,可黎四九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东倭使节们。
黎四九对东倭人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来的东倭使节们态度都很好,对郁修锦那叫一个恭敬有加,甚至到了谄媚的地步,没有丝毫架子。黎四九试探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直到把东倭使节盯得也回看了他好几眼,这才收回目光。
礼部为东倭使节们准备了歌舞等节目,李昭仪还为众人弹了首曲子。
等接风宴结束后,郁修锦与郁言礼、朝中几位臣子们一起接待了东倭使节,听他们说了半天,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今日东倭使节的态度会那么好——
原来是前些日子他们不服输,又在骚扰边境军,副将想起黎四九走之前曾交代过的话:“他们若不老实,打他们丫的!”,于是大周军烦不胜烦地又揍了他们一顿,这才让他们变得如此乖巧听话。
想不到竟是因为黎四九……此种巧合,让郁修锦总觉得有些想笑。
既然东倭有心妥协,对郁修锦来说就是个惊喜,这也证明着他会有更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联盟方案。
郁修锦的心情刚放松下来,谁知第二天却收到了成山的奏折,郁修锦原以为是臣子不满东倭求和一事,谁知一翻开,竟是一愣。
“臣昨日观黎四九在宴会上眼神闪烁、心机深沉,许是与东倭使者有所勾结!望皇上明察!”
八十几本奏折,竟有六十多本都是在批判昨日黎四九在宴会上时的表现。
郁修锦茫然地回想起昨日黎四九在宴会上的表现——
昨日他瞥了黎四九好几眼,见到他一直用手托腮,眯着长眸、勾着唇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副模样,确实是骇人了一些,可,那是黎四九发呆时的模样啊。
第22章
东倭使节要在京城停留三天,黎四九翌日白天去应妃那儿的时候,看到所有妃子都很开心,聚在一起聊着昨日的宴会。
黎四九能理解她们为什么开心,妃子们一年到头都待在后宫里,平日里最刺激的娱乐活动也就是去御花园看看花儿、看看湖,偶尔的这种宴会,妃子们也能跟着在前朝露个面,幸运的话,还能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家人。
但不同于妃子们的兴奋,黎四九反而觉得煎熬,宴会上他要一直挺直腰杆坐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吃太多,回宫后后背又疼肚子又饿,简直是折磨。
请安结束后黎四九跟着众人站起身朝外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应妃的声音:“黎公子留步。”
黎四九心脏一抖。
应妃对黎四九来说就是上学时候的班主任,而黎四九就是那个在班上总因为不听话而被留下来单独训话的学生……可他最近明明很老实啊,应妃为什么又把他留下来了?
恰好黄昭仪从他身边经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幸灾乐祸地对黎四九扮了个鬼脸。
嘿,这小孩!
待所有妃子都走后,殿内就剩下了应妃和黎四九,黎四九苦笑道:“娘娘,叫臣留下是有什么事?”
应妃用帕子掩着唇轻轻咳了几声,待缓过来后才道:“黎公子,你可知后宫不可干政?前些天,你去养心殿所为何事?”
黎四九眼睛都不眨道:“臣没干政,只是皇上喜欢臣做的果汁,正好靖王来了,就叫臣送过去尝尝。”
这是郁修锦一早就交代过黎四九的话,他告诉黎四九,如果太后或应妃问起,就让黎四九这么回答。
应妃神色放缓了一些:“原来是皇上让的?”
她又摇头道:“就算是皇上让……黎公子也要和前朝保持距离才是。”
黎四九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但如果是皇上硬要叫他过去,他也没什么办法。
应妃顿了顿,又道:“黎公子,还有一事。”
“什么?”
今日应妃一起床,就听说前朝有许多参黎四九的折子,她想了想,许是黎四九撑着腮的模样太过不规矩,惹得臣子们不高兴了。身为妃子,帮助皇上管理后宫也是她的职责,她对黎四九道:“黎公子也要更为皇上着想才是,今日有许多大臣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说黎公子在昨日东倭使节的接风宴上撑着腮,态度似有不尊,黎公子要表现得和气一些才是……”
和气?就是多笑笑呗?黎四九从善如流:“臣知道了。”
当晚的晚宴上,妃子们再度出席,黎四九谨记着应妃的教诲,努力让自己显得参与其中、乐在其中,反是有向他看过来的人,一律报以友善的微笑……
郁修锦坐在上首,总觉得下方的气氛不太对,用目光环视了一圈,才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原来是黎四九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望着下方众臣,时不时对臣子举杯示意。
那目光似是幽深的洞穴,其中遍布危机,凡是和黎四九目光有所接触的人,无不是神色猛然一滞,慌乱地挪开了目光。
于是第二天递上来讨伐黎四九的折子更多了。
应妃听说此事后,回想起昨日黎四九的行为,还以为是黎四九的态度太过大胆,惹得群臣生气,又将黎四九单独留下念了一通,让他不要随便再笑。
发呆也不行,笑也不行。
黎四九好委屈。
第三天的晚宴时黎四九手脚都快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发呆是不敬,笑是太大胆,索性他一直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大臣们眼中却变得更加阴沉、更加阴晴不定了。
应妃倒是很满意黎四九的行为,还赞许地看了他好几眼,可却没想到,隔日又听说许多大臣在参黎四九的举止。她满是茫然地对同样满是茫然的黎四九道:“还好东倭只来三天,再多一天,本宫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黎四九用力点头,深表赞同。
从应妃宫中出来,黎四九望见侧方的老柏树旁站着一道浅绿身影,正是薛昭仪。
见到黎四九出来,薛昭仪对他点头笑了下,黎四九有些奇怪:“薛昭仪是在等臣?找臣有什么事吗?”
薛昭仪摇头笑道:“没有什么事,只是在这里站着透透气……黎公子是要回锦簇宫吧?不妨一起回去。”
黎四九从不坐步辇,一是不习惯别人抬着,二是这点路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儿,正好当做活动身体了,他的腿长,步子也大,但薛昭仪也能跟得上他,两人一路朝住处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薛昭仪见识过大江南北的每一寸土地,张口便是趣闻,黎四九听着,时而惊叹时而发笑,气氛十分融洽。
正聊得开心,薛昭仪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黎四九走出去几步才反应过来薛昭仪没跟上,转回身不解问道:“怎么了?”
薛昭仪脸上的表情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她道:“其实,在下一直都很羡慕黎公子。”
黎四九纳闷道:“羡慕?这话怎么说?”
薛昭仪道:“在下羡慕黎公子就算什么都没做,别人也会将黎公子看在眼中,将黎公子视为劲敌。”
*
东倭使节来的这三天,郁修锦要招待他们,一直也没过来过,等他们启程回了东倭,郁修锦才终于来了锦簇宫。
因为东倭一事进展顺利,郁修锦高兴得很明显,眉眼都带着丝丝笑意,黎四九问:“皇上心情不错?”
郁修锦道:“如此一来,我们便有更多时间来制定联盟方案了,朕自然高兴。”
黎四九想到应妃说朝中有许多大臣都对自己在宴会上的表现不满意,觉得应该趁着郁修锦心情不错的时候替自己说个话,于是凑到郁修锦身旁:“皇上……”
郁修锦问:“怎么?”
黎四九伸出手给郁修锦拍拍领口,试探道:“皇上,臣听闻,臣在宴会上的表情似乎引起了朝中许多大人的不满。”
一提到这事,郁修锦感到的只有无奈和荒唐。那些大臣递上来的参黎四九的折子大多为猜测,就算黎四九真有异心,可难道“表情吓人”就能算是实打实的证据了?他知道大臣们其实只是在发泄对黎四九态度的不满,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便将折子都压了下去。
他刚想对黎四九说没事,却听黎四九道:“臣发誓,臣只是长得凶了一些,眼神凶了一些,绝对没有要惹大人们不开心的意思,也绝对没有态度不好。”
黎四九为了证明自己,心生一计:“对了,皇上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看着臣的眼睛,猜测臣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郁修锦倒并没有不信,但觉得黎四九这话似乎很好玩,便点头同意道:“好。”
两人来到桌前,面对面地坐下,黎四九道:“皇上恕罪,臣要看您了。”
郁修锦道:“好。”
听到郁修锦同意,黎四九这才抬起眸子,直直望向郁修锦的眼睛。
两人寂静无声地对视着,黎四九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偏细长的,还怕郁修锦看得不清楚,正想再努力睁大一点儿,却见郁修锦似乎有些狼狈地猛然收回了目光。
黎四九见对视结束,问道:“臣刚刚心中想的是‘皇上的眼睛当真好看’,皇上有感觉到臣的眼神很凶吗?”
郁修锦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还好。”
他猛地站起身走向门口:“常顺海,朕要喝茶!”
常顺海明显被吓了一跳的声音:“皇上,怎么突然出来了?噢,喝茶,喝茶,奴才这就去安排。”
黎四九看着郁修锦的背影,在脑海里长长的“哎呀——”了一声。
系统:【怎么,了?突然,怪里怪气,的?】
黎四九感慨道:【小皇帝真的好喜欢我啊。】
系统只觉得自己心中缓缓升起了一个小问号,它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怪,怪自信,的。】
黎四九道:【我是之前突然想起来我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流传很广的一个说法。】
系统好奇地问:【什么,说法?】
黎四九道:【如果对视时,两个人都是很坦然的,那就证明两个人没有火花;但如果其中一方对另一方有意思,那喜欢对方的那个人就会率先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