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四九用开水烫了一遍兔子, 熟练的剥皮剃毛后将肉片成小片, 又架起烤架,燃起炭火;全程,郁修锦都凑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似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黎四九趁着郁修锦不注意,飞快在商城中花了88宠爱值买了一分烧烤调料,拌进了盐巴中,然后涂抹在兔肉上。
等一盘肉烤好后,黎四九把肉端到郁修锦面前:“皇上尝尝。”
郁修锦执筷加了片兔肉,吃进口中,慢慢咀嚼着,接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夸赞道:“十分好吃!”
【宠爱值+15!】
黎四九跟着吃了一块儿,却觉得不够过瘾,他四下看了一圈儿:“没酒吗?吃烧烤怎么能没酒。”
郁修锦便吩咐常顺海送了酒进来,待常顺海离开时,郁修锦还让他带了几份肉,分别让他给黄昭仪、薛昭仪和郁言礼一人送去一份和自己吃。
酒是黄酒,入口柔软,不知不觉就能喝很多,黎四九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但这酒后劲大,待酒意上来后,黎四九渐渐地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扶着额头去看郁修锦,见到他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黎四九有些撑不住地嘟囔道:“皇上……臣先趴一会儿……”话音刚落,头一下子砸在臂弯里,趴在桌上直直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黎四九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变成了被太阳晒了足足一年的沙漠,干不说,几乎快要裂开了。他满脸茫然地直起身子,回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是趴在郁修锦殿内的桌子上睡着了;他微微一动,发现自己身上被披了件袍子,借着极微弱的光芒,隐约能看到那是件儿黄色的袍子。
一道清浅的嗓音从黎四九面前传来:“阿九醒了?”
黎四九向前方看去,愣是被吓了一跳——郁修锦坐在他面前的黑暗中,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皇上?”
“前段时间,朕得到了一本书。”
黑暗中,郁修锦突兀地道:“朝中大臣都告诉朕,那本书的内容会带来不详,让朕不可翻开,可朕对那本书开始在意起来,终于有一天,朕将那本书翻开……里面的书页却都是空白。”
郁修锦轻声道:“朕觉得很开心。”
他抬眸去看黎四九,突然神情一顿,他伸出手,推了推黎四九。
黎四九猛地睁开眼:“什么?!”
郁修锦道:“……阿九又睡着了。”
黎四九回想半天,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皇上,臣听到你说书这个字的时候,突然就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意识……”
郁修锦:……
郁修锦用手挡在唇前咳嗽了一声,掩盖住笑意:“无事,朕也没说什么,阿九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黎四九晕乎地站起身和郁修锦告辞,走出殿门,看到守在门口打瞌睡的常顺海,听到动静,常顺海猛地惊醒,却看到黎四九站在自己面前,外袍退至肩膀处、头发松乱、神色疲惫。
顿时一张年画娃娃一般的圆脸涨得通红。
十天的围猎时间,转瞬就到了第九日。
田贵说他明日就要启程回边城,满脸都是别离的伤感。
若说舍不得,黎四九才是真的舍不得的那个人,他和这些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也是他来到古代后认识的第一批人,再次分开,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但他也早就答应了系统要帮它赚宠爱值;黎四九伸手拍拍田贵的肩膀,安慰道:“别那么难过,俗话说得好,人生就是一辆列车,有人上车,自会有人到站下车。”
田贵没忍住笑了笑:“将军真是一点都没变,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列车是什么?到站下车又是什么意思?”
黎四九也笑起来:“说了你也听不懂,走,咱们最后去比试一次!”说着二人相视一笑,纵马跑远。
待围猎结束后,田贵便启程回了边城,他和黎四九说好,会常和他写信保持联系。
一路回到京城,回到自己熟悉的锦簇宫中,黎四九竟然生出了一些亲切的感觉,就连看到婉芝都觉得很开心,还拉着她聊了一会儿攒钱的方法。
玩了整整十天,再加上车马劳顿,饶是黎四九都觉得有些疲劳,狠狠睡上了两天才缓过来,可郁修锦从一回来就又开始了马不停蹄的工作,黎四九对他简直敬佩得不得了。
这天去应妃那儿请安结束后正往回走,天却突然阴了下来,天边黑云翻滚,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眼看着就是一场大雨。
黎四九本来是想趁着雨还没下起来先跑回锦簇宫去的,可刚跑了两步,却听身后有人叫自己:“黎公子!”
黎四九回头,看到一抹清浅的绿色,正是薛昭仪。
薛昭仪走近他道:“这雨许会下得很大,黎公子的锦簇宫又太远,公子走在路上淋雨就不好了,不如先去在下那拿把伞再回去。”
黎四九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便同意了,跟着薛昭仪去她那儿,本是想拿上伞就走,谁知刚一进门,雨就突然落了下来,这雨又急又大,还夹着冰雹。黎四九对薛昭仪道谢道:“若不是薛昭仪叫住臣,恐怕臣现在已经被冰块砸晕了。”
薛昭仪没忍住笑了一下:“黎公子现在出去,同样也会被冰块砸晕。”她道:“公子先在在下这里吃点点心,等雨小一些再走吧。”
黎四九欣然同意。
薛昭仪的宫中装扮十分简洁,也没什么香味,干净是干净,就是好像少了一些温馨。黎四九坐在桌旁,薛昭仪派人去拿了点心过来,黎四九吃了一块儿,抬头却看见薛昭仪望着窗外的雨在发呆。
“在下刚进宫时,也下了这么一场雨。”薛昭仪面露感慨,道:“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年。”
“两年……”薛昭仪笑了一下:“等年后,在下就二十八岁了。”
她突然转头看向黎四九:“黎公子,在下这里有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可要尝尝?”
薛昭仪说的尝尝,黎四九还以为只是尝尝味道,可不知不觉竟变成了对饮,薛昭仪喝得又快又猛,酒水一整杯一整杯地下肚,她的酒量似乎并不太好,脸色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黎四九看她身子都开始打摆子了,就劝她:“薛昭仪,别喝了。”
薛昭仪重复着黎四九的话:“薛昭仪……”她抬起头直直看向黎四九:“黎公子可还记得在下的名字?”
名字?黎四九自然记得,却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直接说出来好不好,但薛昭仪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他便唤道:“……薛用。”
薛昭仪“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是,是!”
她死死盯着黎四九:“再叫一遍。”
黎四九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他印象中,薛昭仪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还从来没见过薛昭仪如此凌厉、如此充满渴望的模样,他没拒绝,又唤了一声:“薛用。”
薛用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喊到:“是,是薛用!我叫薛用,军师吴用的用!”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破音。
薛用的宫女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扶住她:“小主,小主,你喝醉了。”
薛用笑得都站不稳:“醉了好,醉了最好!”
待雨小些后,黎四九便回了锦簇宫,当晚郁修锦来时,问他道:“阿九今日去了薛昭仪宫中?”
黎四九应道:“是。”
郁修锦眼神闪了闪:“你们都聊什么了?”
从围猎回来后,郁修锦便吩咐常顺海,不用对黎四九盯得太死,他的一言一行也不用再向自己全数汇报,他知道这才是正确的事,可当听不到黎四九一天中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时候,心中就像有个小爪子在挠,好奇得不得了。
黎四九沉吟:“臣第一次和薛昭仪聊天时,薛昭仪告诉了臣她的名字。”
郁修锦“嗯”了一声:“然后呢?”
“今日下雨,薛昭仪邀请臣去她宫中避雨,吃了些点心,喝了些酒,薛昭仪似乎醉了,不断喊着自己的名字。”
郁修锦不解地问:“喊名字?”
薛昭仪那几声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喊从他回来后就一直回荡在黎四九耳边,让他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震撼,他道:“是,薛昭仪不断地喊着‘我是薛用’。”
郁修锦神色一愣:“薛用?”
他道:“可薛昭仪并不叫薛用。”
第29章
黎四九走后, 薛用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回想着黎四九唤自己的那两声“薛用”,突然变得想笑;
她的婢女香凝满脸惊恐, 几乎要流泪地摇着她的手臂:“小主, 别笑了,小主。”
薛用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笑出声了。
她收了大笑,对香凝温声道:“你出去吧,让我自己睡一会儿。”
香凝看她终于恢复了正常,大大松了口气:“好, 小主, 奴婢去煮醒酒汤给你喝。”
可薛用知道自己其实没醉。
薛家富甲一方,却偏偏人丁稀少,薛用的祖父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薛用的父亲, 薛用的父亲也只有一个薛用, 再也生不出别人来。
她是独女,自然备受宠爱, 祖父天天把她抱在膝盖上,她未学会讲话, 就先认得了账本的模样。六岁时, 薛用坐在书房地上翻看着历年的账本玩, 突然指着一个地方道:“这里不对劲。祖父将信将疑地对照着别的账算了小半天, 竟揪出了账房挪款。
七岁时薛用曾用一句话解决了祖父在经商上的疑惑, 祖父大喜, 连呼她比许多男子还要强上许多, 薛用的父亲愚钝, 算不明白数字, 不能继承家业,祖父竟开始着手培养薛用,从此去哪里都要带着她。薛用的父亲不愿意:“哪有女孩家出头露面的?这名声岂不是都毁了?”
她祖父不在意地道:“商人的子女哪有那么多讲究,你要是实在不愿意,那咱们就给她改个名字,让她扮成男孩儿,就说是我们旁支的孩子。”
父亲怕祖父,又拗不过祖父,勉强同意了。
祖父摸着薛用的头:“爷爷最喜欢看水浒,水浒里最喜欢的人就是军师吴用,他足智多谋、有济世之才,和你很像,从今后你便叫薛用,爷爷带你在外面走南闯北,如何?”
薛用其实没太听懂,可她知道,只要叫了薛用,她就能走出这个大院,去爷爷口中那些好玩的地方行走。她脆生生地答道:“好,从今天起,我就叫薛用了。”
从七岁到十五岁,薛用陪着祖父走过不少地方,几乎是全大周的商人都知道,薛家那个叫薛用的孩子有多聪明。薛用十六岁时,竟有人像爷爷提出求亲,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薛用,祖父憋着笑拒绝了,回宅子的路上,薛用道:“我不想娶妻。”
祖父差点呛到:“好小子,你就是想娶也娶不了啊。”
薛用嘟着嘴:“那我也不想嫁人。”
祖父道:“不想嫁就先不嫁,先和爷爷做生意,等什么时候想嫁了,再嫁。”
薛用每年年底都会回薛家过年,因为在外时间长,她和父母的关系并不亲昵,但薛用还是很喜欢和他们亲近。
这天她刚一到家,就去找父母请安,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丫鬟,一见到她,蓦地脸变得通红,将头死死垂下去。
薛用敲了敲父亲书房的门:“父亲,女儿回来了……”
“进来吧。”
薛用推门进去,一年不见,她父亲倒没怎么变样,留着文质彬彬的山羊胡子。薛用喜悦道:“父亲,女儿给你带了……”
父亲抬手止住薛用的话:“你今年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
“什么?”薛用反应不过来地问。
父亲道:“你都十六了,其他女子早就谈婚论嫁,生儿育女,你却还日日在外面疯跑,像什么样子?”
薛昭仪张了张口:“可是女儿……”
“没有可是。”父亲冷硬地道:“前些年你年龄还小,胡来也就算了,但你现在长大了,这事绝不能发生,你看你,穿着男装,步子迈得那么大,像什么样子?从明天起,你就老实待在家里,我会派人教你什么是女儿家的礼仪。”
薛用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祖父听说这事后举着拐杖将她父亲抽了一顿:“薛用不想嫁就不嫁,你就算是她爹也不能让她嫁!你废物了这么多年,薛用终于能帮我一点忙了,你却还只记挂着这么没出息的事……你这是想把我气死!!”
薛用的父亲怕自己父亲气出病来,又考虑到薛用现在才十六,黑着脸妥协了:“我最多任由她胡闹到十八岁。”
晚上薛用坐在院子里,难过地看着月亮,祖父坐在她旁边,安慰她:“别怨你父亲,他只是想让你走大多数女子都想走的路。”
薛用问:“就算我比大多数男子强,还要走这条路吗?”
祖父回答不上来,半晌后道:“……至少爷爷在的时候,你爹别想让你嫁人。”
薛用含泪道:“可父亲只是在怕我!”
她看得透彻,她父亲其实是在怕她成为一个比男子还优秀的女人,怕她成为一个拥有自己思想的女人,怕她从此以后不再受他的管控。
祖父沉默了很久,道:“你别怨你爹,他只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那是薛用第一次认识到,在父亲眼中,就算她再优秀,和其他女子也没有不同。
自那以后,每年一次的回家对薛用来说便成了煎熬,她父亲看她的目光越发轻视,又夹杂着畏惧。
薛用二十五岁时,祖父去世了。临走前他瞪着已经变得模糊的眼睛,用苍老得满是褶皱的手指指着父亲:“薛用不嫁人,你就不许让她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