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简说:“你是爸的儿子,是我的弟弟,哪里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兴许是对方觉得你不设防,容易下手。总之无论他针对的是谁,都是指向的我们周家。”
周策说:“医院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大哥,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回潞城之后一直跟裴哥在一起,在潞城谁不知道裴哥是在你身边做事的?会不会我遭难不是针对周家,而是针对你?”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周策心中默默地数起了时间。
周简从周策口中听到的描述与裴照雪所说有些出入,他们都说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呢?周简分析问题不会把亲情关系考虑在内,他认为利益才是行为的唯一驱动力。周策不在利益圈内,事情发展成任何样子都跟他没有关系,所以没有说谎的动机,那么只有可能是裴照雪有所隐瞒。
周简倒吸一口冷气,裴照雪为什么要对他说谎?他在周向云身边呆了那么久,一向与世无争,难道这次也想出来搅局?他感情上仍旧有点无法接受,理性上已经认定了裴照雪在干扰他的视线。纵然他和裴照雪算是交好,而裴照雪也隐隐站在他这边,但这些都像是表面上的说辞,一个人真正想什么,要看他实际在做什么。
他在黑暗王国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早已经铸造了冷酷的内心和多疑的思维,怀疑的苗头一旦出现,便不可抑制。
周策等了片刻,周简还是没有说话,他继续说:“大哥,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
“我怀疑是二哥……”周策的口吻听上去略带迟疑,“王世锦威胁我时一直说二哥不会放过我的。而且爸生日那天你们在书房里的谈话我也知道一些。我虽然不懂你们生意上的事情,可道理我懂,跟王家的合作不是什么好事,二哥再一意孤行下去,只怕……大哥,你想想办法,如果二哥真要把我推给王家谢罪,我可怎么办?”
“好了你别说了,我会想办法的。”周简打断了周策,“今天这番话不准跟任何人提起,哪怕是阿雪都不可以,知道吗?”
“嗯。”
周简又跟周策嘱咐了几句话,然而再也没有提起周策的猜想。他人在外地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多说无益。周策挂了电话之后回到了前厅,在那里等周岭回来。
周岭从公司出来先去医院看望了王世锦,得知了王世锦的伤情,然后气冲冲地回了家。
到家之后看到周策老老实实地等他,他一口闷气怎么也撒不出来,把周策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门被大力带上,门框都震得发响。周岭在窗边来回踱步,周策就看着他绕圈。
“周策,你是疯了么?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大本事?王世锦的手就算没废也毁得差不多了。”周岭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你连个理都不占,王家向我要人,我拿什么给人家?”
周策淡淡说道:“二哥,我知道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对不会连累你的。”
“连累我?你是我亲弟弟,我还怕你连累吗?”周岭怒道,“我是气你做事不过脑子!王世锦能代表王家直接跟爸谈生意,他是你得罪得起的吗?”
“可是大哥说……”
“大哥说什么?”
周策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偏过头去保持沉默,周岭追问:“大哥说什么?别话说到一半不说了,你觉得在这件事上,是大哥能救你还是我能救你?你好好想清楚吧。”
周策思考片刻,叹了一声,说道:“大哥说他一直怀疑王世锦跟爸的事情有关,上次吃饭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只是他碍于你跟王世锦的关系没有办法涉入太深,如果现在不是你当家,那他自然有许多办法的。他甚至怀疑……”
“怀疑什么?”
周策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回答道:“他怀疑你和王家联手陷害了爸,为的就是巩固自己的权利。不过二哥,大哥这番想法没有任何证据,我是相信你的,你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大哥也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才会做这种猜测,你千万不要跟他去对峙。”
听了这番话,周岭无奈地说道:“他果然还是心中有怨,上次吃饭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气急了口无遮拦。”
“二哥,大哥没办法那么快接受转变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不要为此生出间隙,兄弟几人如果能合力的话,什么坎儿迈不过去呢?现在是我闯祸了,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我一个人扛。二哥,只要能修补你和王世锦之间的关系,我怎么样都可以的。我没什么本事,但我也是周家的孩子,我会竭尽全力维护家族的荣誉的。”
“你别说了。”周岭说,“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周策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开门正要离开时,他忽然回头叫了周岭一声“二哥”,眼中尽是期许和恳求地望着他,周岭叹气,安慰周策说:“你是我的亲生弟弟,我哪儿有把你推给外人的道理?”
得到这句话之后,周策对着周岭笑了笑,这才关上了门。
第12章
王世锦与周策的恩怨即便王世锦本人不追究,王家也不会放过周策,这关乎到家族的脸面,更何况依照王世锦那种锱铢必较的性格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就让周岭犯了难。
他左右摇摆,一方面实在不想跟王家交恶,又是周策有错在先,不给王家一个说法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他当真能把周策推出去么?别人因此会怎么看他呢?如果连家人都无法袒护,他又有什么资格坐在当家人的位子上呢?
一边是难以应对的王家,一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周简,周岭不由得有点怨恨周策,恨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给他找麻烦,更恨自己拿周策实在没办法。
一个鲁莽做事但不会参与到利益竞争力的弟弟,周岭还能杀了他不成?
他爸醒来如果知道这种事,可能会先杀了他。
在周岭和王家讨价还价的这几天里,下面的人倒是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连官方都介入了此事,警告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
双方你来我回都损失了不少,最终才坐在谈判桌上谈合解条件。周岭原本有意加入王世锦的合作计划,只不过在此基础上他需要让一部分利给王家才行。此外,王家还要求在新一任联合会长选举中,周岭要力推王世锦,毕竟上一任会长家族在选举人投票方面是有半票优势的。
钱也好权也好,周岭都可以做出让步,他性格虽不如周简沉稳,但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条件让他肉疼,却并非不可接受。
最后,王家还提出了一个条件,他们要周策的一根手指。
周策切断了王世锦的半个手掌,他的后半生都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手指了,让周策还他一根手指不算过分。
周策得知此事时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的反应,他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反而是周岭在仔细地打量他,观察他的反应。
“我知道二哥尽力了。”周策淡然说道,“不就是一根手指吗,明天我亲自去王家还他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周岭忽然松了口气。他怕周策再求他,这会令他更头疼。身处这个位置,他不得不面对一些取舍,哪怕是他很难做出的选择。随着形势的转变,他愈发觉得有些吃力,每做出一次抉择,他都要考虑很多事情,涉及的环节越多,就越瞻前顾后。午夜梦回时他会不由思考,他真的适合这个身份吗?
可那种站在顶端发号施令的感觉又太过迷人了。他在家里总是矮周简一头,原本是什么都不期待的,但是那天他第一次赶走周简坐在最中心的座位上时,他就觉得自己离不开了。
周岭想得更多的是以后,牺牲眼前一点小利没什么,牺牲周策一点也没什么,他现如今所做的让步,将来一定要成倍的讨回来。
他走到周策身边,很是郑重地伸手的按在周策肩膀上,说出了一句和他内心想法完全相反的话。
“只要你开口,哥牺牲再多也要保下你来。”
“不必了二哥。”周策直视周岭,“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是我该有的教训。”
周岭轻轻拍了拍周策的肩膀,不再多说了,心里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周策离开周岭书房后发现裴照雪站在门口。
“你找二哥?”
“我在等你。”
“我有什么可等的?”周策说,“二哥又不会吃了我,不过,我明天得去趟王家。”
裴照雪跟在他身边问:“去做什么?”
“切腹谢罪。”
裴照雪多迈一步挡在了周策面前,周策不小心和他撞了一下,裴照雪纹丝不动,板着脸看他,周策倒是后退一下,见裴照雪这副神情,只能说:“我开玩笑的,切根手指罢了,你别紧张。”
“你答应了?”裴照雪问,“周岭强迫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领的,这点惩罚已经算很轻了。”周策口气轻松,“你是没见到王世锦那个惨样儿。”
裴照雪又问:“你打得什么算盘?”
“别想太多,论算计,我可算计不过你们。”周策说,“对了,大哥今天晚上回来,你知道吗?”
裴照雪一怔,摇了摇头。
“什么?他没告诉你吗?”周策自言自语,“奇怪,你们关系那么密切,现在潞城局势又乱七八糟的,他肯定见到你才能安心的。”
裴照雪否认:“不,我只是在周简那里工作的时候比较多而已。”
“你不用跟我解释。”周策说,“我不关心这些的。”
裴照雪虽然答应过周策不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告诉任何人,但是周策要去王家谢罪这件事可不在范围之中,周策要真去了,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思付之后还是决定告诉周简。周简收到消息时正准备上飞机,只回复了裴照雪“知道了”三个字。裴照雪又问要不要去接他,他只回答不用。
周简在飞机上一直合着眼睛,脑中没有停止过思考。相似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裴照雪和周策又一次在同一件事情上的描述出现了偏差。在裴照雪口中,是周策自己要去王家谢罪,可周策告诉他的却是周岭让他这么做,如果他不答应,周家会陷入更为苦难的境地。
他虽然不在现场,可是毫不怀疑周岭会做出此中举动,周岭似是铁了心的要促成那笔生意,周策主动闯祸,他顾全大局牺牲周策也完全有情可原。可裴照雪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向自己传递不同的消息呢?
飞机落地时周简才睁开双眼,无论如何,他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周简到家已是深夜,周岭有饭局出去至今未归,周昂又是个不分时候只会花天酒地的主儿。他以为周策也睡了,没想到看见周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大厅里等他。
他仔细瞧了瞧,也不是只有周策一人,旁边暗处的座位上还有裴照雪。这两个人的组合让周简有点意外。
“大哥。”周策站了起来。
周简却对裴照雪说:“阿雪,我想跟阿策单独聊聊。”
裴照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起身便走了。
周简一路风尘不见任何疲惫,他坐在沙发上,胳膊靠在扶手上,手指曲起来撑着太阳穴,看着周策说:“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周策无奈回答,“这一刀不落在我身上,这事儿就不算完。”
周简沉默片刻,说道:“周岭没出力。”
周策问:“大哥,我该怎么办?”他坐到周简身边,低声说道:“我知道是我自己闯了祸,这事儿我认。但是哥,我……我也害怕……我一直以为咱们家在潞城是能呼风唤雨的,可是我在外面被人嘲讽,二哥又保不了我。大哥,我还年轻,我真不想就这么……”他越说越难过,声音都轻了很多,“咱们周家在潞城,也不过如此。”
“你闭嘴!”周简怒喝。他听周策唉声叹气听得内心烦闷,周策做错事不假,可若是父亲周向云此时坐镇,哪儿有什么王家出来挑事儿的道理?周策就算再怎么不行也是他们家的人,王世锦嘴贱就活该被人砍。
他看周策现在这窝囊样儿更气了:“你砍王世锦那劲儿去哪儿了?废物!”
周策闷着头不说话。
周简早就盘算清楚,到底是周策切手指还是断胳膊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周岭叫周策去以此认罪,为的是巩固他和王家的关系,周策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周岭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做出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来周简都不意外,但他不能让周岭如愿以偿。
他掏出一张门卡给了周策:“明天你出门之后不要去王家,去我这套房子,谁找你都不要理,等我叫你,你再回家。”
“什么意思?”周策问道,“哥,你想做什么?”
“如果你不想被切根手指,就照我的话做。”周简说,“其余的,什么都不要问,也别跟别人说。”
“那……”周策眼睛一转,问道,“裴哥可以知道吗?”
周简盯着他,轻轻摇头。
次日,周策依照周简所说去了周简的住所,把门一关,陷入只有自己的世界。
他坐在窗边,房间的楼层很高,外面就是大海,透过云层仿佛可以看到很远之外的世界。他一个人沉默地坐了好久,最近他时常这样,独处时喜欢保持着一个姿势,像是雕像一样,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和真正的自己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