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一时间搞不清楚裴聿对自己的身世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装出来的。
此时裴聿狼狈的坐在地上,眼底满是血丝,他直勾勾的看着谢晏归,忽地一声嗤笑,随即又大声的笑了起来,
“笑话,真是笑话!哈哈哈……”
谢晏归英气的眉紧紧蹙起,走至牢门前,冷声说道,
“裴聿,孤认识的燕州第一才子儒雅谦和,博学多才,时时刻刻充满斗志,不该是眼下这副自甘堕落的模样。”
裴聿听了他的话后,笑声更大了几许。
只见裴聿仰天长啸,一次次道着“可笑啊,真可笑……”
他笑着笑着,一颗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口中喃喃道,
“燕州第一才子……儒雅……谦和?那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裴聿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谢晏归身前。
结实的牢门将二人隔开,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外面的这位,贵气逼人,英俊如神祇,
里面的那位,神情败落,狼狈不堪。
“谢晏归,你可知道……我从幼时起,便被告知我是燕王的骨肉……”
裴聿缓缓开口,目光毫无焦距的望着一处,
“旁人眼里对燕王妃深情不移的燕王,在我的眼中却是个抛妻弃子的卑鄙之人,
他抛弃我母亲,不认我这个孩子……
而你,明明与我差不多大,却受众人敬慕,受燕王夫妻疼爱!
我恨……我恨我的「生身父亲」抛弃我,不要我,却又在我的面前百般宠爱另一个孩子……
于是,我百般刻苦,奋力拼搏,我事事与你作对,什么事都想同你争个高低!
你做不到的,我便是累死也要做到!
而你能做到的,我也要比你做的更好!
我就是想让燕王看看!他不要的那个儿子更出类拔萃,更值得他珍惜呵护……
谁知,谁知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些年我的追求,我的执念,我的渴望……统统都是笑话!”
裴聿泪流满面,清秀俊朗的脸上满是苦涩。
他握着栏杆,目光投向云笙,
“云笙,我第一次在笔行见到你,就很喜欢你,当我发现谢晏归待你的重视后,我就更喜欢你了。
可那「喜欢」却变了质,
那时,抢夺他拥有的一切是我的乐趣,
他的朋友,他的同窗,他的老师,我每一个都想夺过来,
我成功过,也失败过,而你,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我机会的人,
哪怕是你忘了他的那十年,你都是视我为毒蛇一般……
是啊,我就是毒蛇,是我杀了赵恩允,是我嫁祸给谢晏归害他远赴西北……
可,云笙,那个赵恩允他欺负了你,他让你伤心,他恶事做尽死有余辜!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为什么从不肯看我一眼呢?”
裴聿忽的语无伦次起来,他神情变得执拗,伸出手朝着云笙拉了过去,
谢晏归听到后来时,脸色就已经阴沉下来,他将云笙扯到自己身后护住,冷声道:
“裴聿,他是我的人,你还是换个人喜欢为妙。”
裴聿收回手,抬眼看着谢晏归,目光中满是茫然,
“谢晏归,我恨了你这么多年……与你作对了这么多年……是我的错……
你放心,我说再多,云笙也不会喜欢我的,我好羡慕你,我真的好羡慕你。”
……
在牢房出来后,云笙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满脑子都是裴聿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模样。
“唉……”
马车里,云笙又一次叹了口气,没骨头似的靠在谢晏归怀中,
“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好可怕,秦香琼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连亲生儿子都骗,
那裴安伯也是个奇葩,竟然也跟着胡闹,难道他真的以为能让裴聿忽悠个皇子之位回去么?”
谢晏归搂着云笙,沉默不语,似乎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
方才两人离开时已经看了秦香琼的口供。
正如裴聿所言,这一切都是因着秦香琼的嫉妒心而起。
秦香琼对谢承运一直念念不忘,直至各自成婚后她也没能忘怀。
众人越是艳羡燕王夫妇恩爱,她越是嫉妒,爱而不得让她因爱生恨,成了她心中不可言说的执念。
秦香琼嫁给裴安伯后便有了身孕,巧的是薛玉菱也在那个时候传出有孕的消息。
已经心理病态的秦香琼处处都和她做着比较,从首饰比到衣裳……
两人的孩子相继落地后,她便又开始攀比孩子。
燕王夫妻的儿子谢晏归自幼聪慧不凡,有神童之称,
薛玉菱不甘落后,尽心尽力教导裴聿,总是用他和燕王世子相比。
年幼的裴聿不明白娘亲为何总是拿自己跟燕王的孩子相比,几番追问之下,嫉妒到发狂的秦香琼忽的说了句:
“因为你也是燕王的骨肉!所以,你不能比他另一个儿子差!”
自此,信以为真的裴聿开始了他的不甘和攀比之路……
思及此处,云笙坐起身看向谢晏归,问道:“夫君准备如何处置裴家人?”
谢晏归也没想好如何处置他们,抿了抿薄唇,
“待回去禀明父皇和母后,看他二位如何看待此事再做定夺。”
云笙点了点头,道了句“也好。”
——
两人回宫后立刻将事情真相复述给皇帝与皇后薛玉菱。
夫妻二人听罢亦是十分感慨,正琢磨着该如何惩罚裴家时,狱中传来消息,裴聿自尽了。
一家人听后都很震惊,就连谢晏归也没想到裴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云笙更是诧异至极。
在他眼里,从前的裴聿就是个讨人嫌的坏家伙,而方才刚了解他也是个可怜人,他的那些碍眼行径也都是受人蒙骗,情有可原……
云笙这厢刚刚开始同情他,就收到他的死讯,这让云笙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裴聿死了,秦香琼夫妻作何反应?”皇后薛玉菱叹息一声后,拧眉问向来递消息的侍卫。
那侍卫拱手回道:“回禀娘娘,伯夫人听罢昏厥过去,眼下还没醒过来。”
第174章 皇后有孕
裴聿之死,让很多人始料未及。
伯夫人秦香琼因此发了疯,在狱中只知哭喊,一声声道着:“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裴安伯知道了儿子的死后也一蹶不振,认下所有罪名一心求死。
只可惜,逝者已逝,他们再是悔恨当初也无济于事,若不是他们的嫉妒和欲望,又岂会让裴聿走上这条绝路?
皇帝夫妇二人对裴聿的遭遇十分同情,念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商议之下决定认裴聿为义子,封其为宁王,按亲王下葬之礼,为其修陵建墓,厚葬于燕州北山。
皇帝言:生时,裴聿未能达成心愿,死后,便圆他一世渴求吧。
裴聿死后不久,皇后被诊出喜脉,胎儿已有月余,看脉象是十分结实康健的一胎。
皇帝大喜,抱着皇后不肯撒手,薛玉菱亦是喜不自胜,摸着自己的小腹,有些不可置信。
皇帝封赏整个太医院,吩咐众人日后伺候好皇后,待顺利生产后定有重赏,太医院众人自然齐声应诺。
夜里,皇后躺在皇帝的怀中,低声问道,
“夫君,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裴聿那小子转世投胎来了?”
皇帝听罢怔了怔,随后释然一笑,大手覆在妻子的小腹之上,放柔了腔调道,
“管他呢,若真是那孩子,倒也算夙愿达成,我会好好疼爱我们的孩子的。”
薛玉菱也是一笑,轻抚肚子,目光温柔的点了点头。
……
云笙知道这则喜讯也高兴的不得了。
皇帝又有了孩子,那谢晏归就不再是独子,若皇后肚子里这胎是个男孩子,那将来皇位不就有了第二个继承人的人选?
云笙越想越是高兴,他恨不得长在皇后娘娘的寝宫,整日竖着耳朵听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动静,想早日探知她腹中胎儿究竟是男还是女。
皇后娘娘对于云笙的亲近很是欢喜。
见到云笙就很开心,她坚信自己怀孕期间多看云笙这张漂亮的脸,那么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会越来越漂亮。
这娘俩整日窝在宫里,研究日后将腹中的孩子打扮成什么模样。
云笙一口一个「小皇子」的叫,让皇后又是好笑又是疑惑,禁不住纳闷的问他,
“笙儿希望为娘怀的是个男儿?”
云笙听罢连连点头,笃定道,“一定一定是男孩!”
话落,他还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点了点薛玉菱的小腹,小声哄道,
“小宝宝,你一定要是个男孩子啊!”
薛玉菱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发笑,纤纤玉指轻点云笙的眉心,嗔道,
“你这孩子,为何希望他是男孩?就不怕他抢了你夫君的储君之位?”
正中下怀啊!赶紧抢赶紧抢!
云笙闻后眸间发亮!大喜道,
“母后!用不着抢,等您腹中宝宝生出来,如果是个男孩,就让父皇改立弟弟为太子可好?”
薛玉菱本是一句玩笑之言,没想到云笙会这般反应,不由得愣住,纳闷道,
“为何?笙儿不想太子做皇帝吗?”
“不想!”云笙丝毫不作犹豫,脆声回道,
“做皇帝有什么好的?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还多!这般辛劳,还不如游走天地间,做个潇洒自在的平凡人!”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还多的皇帝一进门,便听到了云笙的豪言壮语。
气的他当即满头冒火,瞪向身后的儿子谢晏归,怒道,
“赶紧把你的人拎走!少让他来你母后身边胡说八道!”
这些时日云笙总是窝在皇后这里,皇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自己老婆被个容貌俊美的少年郎缠磨着,虽说是「儿夫」,但也看着酸涩的很!
皇帝这厢冒着酸水,谢晏归那里又何尝不是?
此前无论自己去哪,云笙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眼下母后有了身孕,谢晏归察觉自己受到的重视程度明显下滑!
谢晏归现在唯有晚上回东宫时才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
看着眼前自家老爹的黑脸,再回想方才云笙说出的话,谢晏归有些想笑。
他用手做拳在嘴角,轻咳了一声,朝着殿内提醒道,
“笙儿,不得胡说。”
云笙早就知道他们两人来了,不过是故意将这话说出口,让门口的谢晏归听到罢了。
他转过头,见谢晏归脸上带着笑意,并没有因为自己不想他做皇帝的话而不高兴,心头长吁了口气。
看来……帝王之位对于谢晏归而言,也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薛玉菱也听到了皇帝方才让太子将云笙带走的话,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护着云笙道,
“你才胡说八道,我们笙儿可没说错什么!”
被护着的云笙嘿嘿一笑,起身朝着皇帝行礼,谢晏归亦是眉目含笑,大步走到他身前,拉起云笙的手朝着皇后笑道,
“有母后护着,笙儿怕是更要上房揭瓦了。”
薛玉菱噗哧一乐,睨了儿子一眼,回道,
“我们笙儿才不屑掀什么房顶,顶多御花园多几个土坑罢了。”
这话一出,谢晏归身后的小锁头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惹得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皇帝都「下旨」了,谢晏归不得不遵循老爹的话,给人家老夫老妻留些亲近的时间。
一家人笑谈了几句后,谢晏归终是牵着云笙的手回了东宫。
宫中伺候的下人早就习惯了太子爷对「太子妃」的疼爱,见二人手牵着手出来,纷纷见怪不怪,识相的退远了些。
云笙用手指勾了勾谢晏归的手心,忽地问道,
“夫君,你是更喜欢皇位还是更喜欢我?”
谢晏归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云笙,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言道,
“想什么呢?这世间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
云笙捂住脑门,小扇似的长睫颤了颤,追问道:“那假如我要做皇帝呢?你会把皇位给我吗?又或者我想让夫君陪我一起出宫,放弃帝王之位,你会愿意吗?”
谢晏归的双眸一直望着他,听了这话后缓缓拉下云笙的手,在方才自己敲过的地方轻轻印下一吻,低声道了句,
“笙儿,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第175章 再下扬州
皇后娘娘的身孕到了第四个月,太医便诊出其腹中胎儿为男胎。
这下云笙更高兴了,他无视皇帝的不满,每天赖在坤宁宫中为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讲帝王之术。
云笙可是做过皇帝的人,虽说那时候有谢晏归辅佐在侧,但太傅所教导的驭下学问,他还是记下了不少的。
薛玉菱见云笙如此,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暗暗惊叹云笙的本事。
故而,当夜里皇帝抱着媳妇抱怨「太子妃」没眼色时,薛玉菱便没忍住拍了他一巴掌,反驳道:
“笙儿这孩子是个有能耐的,能文善武聪慧过人,嫁给你儿子困于后宫之中已经委屈了他,你还有脸嫌弃?
当初是谁联手儿子忽悠了云家,娶了人家的心肝宝贝?这才多久你就嫌弃上了?”
皇帝一听爱妻动了真怒,忙举手投降,轻抚皇后的肚皮哄道:“不敢不敢,我哪里是真的嫌弃,我这不是见那小子整日缠着你吃醋么!”